生命是一场偿还

文/勿忘心安

前天放学后，儿子又忘带作业本，我爸陪他去拿了半天，我打电话过去催问。电话那头是害怕听到我责骂的老父亲，手机里的嘶吼声还未落幕，电话却突而转手交到了旁人手中。就这样，一个平日关系还不错的同学妈妈，听到了我卑劣的吼叫声。我转而用恭敬的态度与她礼貌地交谈，弱弱地掩饰着自己的暴躁性格。表里不一，是这么多年，印在我内在躯体里的标签。正是因为自己看到了在家中那么拙劣的自己，才愈想欲盖弥彰，去遮掩自己的罪行。而，终究，是遮掩不住的。

《都挺好》中的苏明成，从小被他妈惯得一身坏毛病，到长大后，继续顺风顺水，以为一切都安然无恙。结果在他母亲去世后，个人与家庭问题逐一爆发，他瞬间从小幸福径直堕落到了窝囊废。苏明玉曾替他写的一封忏悔信，让他在狱中宣读，并录下视频。他读出时有梗咽，但却不敢承认及面对如此卑劣的自己，所以在出狱后也一直追问逼迫明玉删掉这段侮辱他人格的视频。你成长中亲人为你扛下的苦，终有一天会反过来成为你自己的伤疤，揭开就面目全非。

小时候，不懂什么叫面子。只知道别的小朋友有零花钱，而我没有，只好悄悄在一旁看着小伙伴吃着馋嘴的零食。回到家里，就独自守着店铺帮忙卖着烟酒，边趴台面上做作业。如若看到有认识的同学经过，赶紧躲到柜台后假装他们看不见我。我就是院子里大人们口中，别人家的孩子，成绩优异，乖巧懂事，为家人帮忙还省心争气。不过他们不知道，我在每次守完店铺后，都会要求妈妈奖励我一包新进的零食，如果不给我就哭闹。我却是这平凡且贫穷的家中的小霸王，欺负着没我聪明的姐姐，自作主张，在家中任性地我行我素。

回想起来，妈妈虽然没几件好布料的衣裳，却总是收拾得整洁靓丽出门，待人友善体面。爸爸热情好客，与人和气，颇善交谈。爸爸在家事事依从妈妈，妈妈时而焦躁抱怨，爸爸常年忍耐包容。童年时的我和姐姐，都很讨厌妈妈，尽管她对外人都是和和气气的，却对我们总是凶神恶煞。长大前，我们都很崇拜爸爸，觉得他是世上最慈爱的父亲，从不责备打骂孩子，总是给予无尽的爱。而成人后，之前的看法都改变了，我们都不想成为妈妈那样的女人，亦不愿找如爸爸般的男人过一生。以前，我觉得，我有一个十分恩爱幸福的家，那里面充满了真切的爱。而如今，爱我从未怀疑过，但幸福并没有想象中单纯。

像我这样，曾自修过心理学的人，一定都了解原生家庭。原生家庭带给你的，无论是爱，还是伤害，你都得全盘接收。接纳，在心理学中，是一个最基础的概念，也是最难跨出的一步。这么多年，我都从未从内心真正接纳真实完整的自我，因为我总是带着厌恶的眼光看着自己，我无法接受自己的缺点。那种缺点长期以往，如梦魇纠缠着，继而吞噬着我的自尊。而花了好久的时间，我才明白，我们去追溯自己的原生家庭，并不是为了去找到原凶怪罪谁，恰恰是为了原谅。原谅他们，他们已经尽力给了你最好的关爱，甚至超越了他们的能力范围。原谅自己，即便有再多的不堪，也一定要看到自己闪光的地方。理解人生，确不是件容易的事，但一旦你宽恕了，你便会释然，原来人间值得。

不会好好说话，是中国式家庭的普遍问题。家中所谓的沉默，只不过是把所有的怨气积累，埋藏在心底的角落。但谁也不知道这颗定时炸弹会何时爆发。原生家庭，在你成年后成立自己的家后，就已经不再牵绊你了。而关系，是永远存在的。父母，父亲，亲子，这些都是环环相扣的，只有你理清了这些乱麻，才能一步步顺畅地走下去。界限感也相当重要，我们都应保持着适当的距离，去用心交流。

昨日午饭，如往常一般，十分安静。我边夹着菜，边缓缓开口说，我们开个家庭会议吧。已经很久没有坐下来面对面交谈下了，我甚至不敢直视父母的双眼。我简要地说了下我的内心想法，我也不想再逃避了，毕竟逃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一次次挣扎，一次次改变，一次次失败，一次次重来。这就是我自己内心的状态，我想要改变自己，我想要扭转心底那个阴暗拙劣的自己。他们听了，战战兢兢地默默点了下头，只言片语，仍是表达关心。孩子在一旁叫着外公，尴尬的局面终于被打破了。我十分清楚，如果我不和原生家庭和解，不和父母和解，不与自己和解，我就无法相信自己，更无法教育孩子。这场顿悟来得太迟，但也好过再不断地错过。为了下半生，能好好地生活，必须逼自己去面对，用力跳出这个怪圈。

昨晚躺在孩子身旁，翻看着几年前的相册。看到了宝贝稚嫩的脸，看到了自己青春时的模样，更望到了还未苍老的父母，顷刻泪流满面。如今，我身边的，是已年迈多虑却还帮我担重担的父亲，与依旧市井气絮叨抱怨忧郁的母亲。他们的身子本就有恙，再加上长年累月的劳累与担忧，眼花了，腰腿疼了，记忆力衰退了。每每想到这里我就止不住的心酸，我能为他们做的实在太少了，甚至在给他们增添负担，牵肠挂肚的担忧。岁月无情，该来的终归会来，唯有珍惜当下。

那个拙劣的自己，我早晚得面对，还不如正视他，才能将他移出我的世界。而余生不长了，你应当多留些笑容给你至亲的人。默默抚养你长大，为你的任性买单，在孤独无助时给予支持，父母的爱远胜过你爱子女的千倍，这辈子都还不起。所以，请不要再用言语伤害他们了，他们才是最值得被你爱的人，他们也是需要呵护的人儿。

最大的孝顺，是乐其心。无论余下的日子还剩多少，我们都要好好过，去弥补自己过去的罪过。很怀念几年前，我们一家四口其乐融融的场景，不知从何时起，就不复存在。我相信，那些美好的片刻还可以被找回，你们依然是我们最亲最爱的人。

生命是一场偿还，有些欠下的债，三生三世都还不完。

左岸记：昨天的文章有两条留言：

现在读了这篇文章，我还是觉得自己的回答过于冷酷了，真是少异客Echo和廖超国老师那种对情感发自内心的温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