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APP
userphoto
未登录

开通VIP,畅享免费电子书等14项超值服

开通VIP
侯孝贤:背对观众,你的创作才开始

如今电影界推陈出新的频率似乎比肩时尚界,风潮常变,许多大腕级导演在他人的目光、观众的期待和现实的考量之下,唯恐落后于时代的步伐,「与时俱进」地去追逐新的拍摄方式。但有一个人却带点孤独地念叨着:「现在没人这么拍电影了,但我们只会这样拍电影。」


这个背对观众,认真面对自己的人,就是侯孝贤。那么,他背着我们干了些什么呢?《刺客聂隐娘》编剧之一谢海盟,在她即将面世的新书《行云纪——<刺客聂隐娘>拍摄侧录》里,记录了很多侯导拍摄中的细节和故事,或许从中能够找到答案。今日微信,摘录其中部分内容(文字颜色为灰色部分),分享给大家。






  • 《聂隐娘》本出裴铏所著《传奇》,然几经改造,已是全新的故事了,可怜的原著男一号,陈许节度使刘昌裔,在电影里连出场的机会都没有。剧中人物当然得从头塑造起,塑造一个人物,我们称「造一座冰山」(典出海明威的冰山理论),每一个人物都是一座冰山,人物展现在电影中的部分,是冰山露在海面的一小角,然而这一小角要足够精确,免不了得打造完完整整的冰山,包括海面下隐而不见的大部分,这一大部分,具洞察力的观众是能够体悟出来的。


    或是我们自己用绘画作的比喻,一只树丛中的花豹,豹子露出树丛的部分是人物在剧中的展现。我们在描绘这头豹,力求豹的形体正确,甚至每一片豹斑的位置都要精准,得先画出完整的豹(塑造完整人物、设定好严谨背景),再覆盖上树丛,决定这头豹的哪些部分露出树丛外(人物的哪些部分表现在电影中),如此即便移开树丛,豹的形体乃至豹斑也能精准地再连结成一头完整的豹。若是先画好树丛,再画花豹,那么当树丛移开,连结出来的很可能是头残破扭曲的豹,即便绘画技巧(编剧技巧)高超,能大致掌握形体,也很难让每一片豹斑都在正确位置。


    故而,哪怕是只有一场戏一句对白的人物,我们也非得将之建构得清清楚楚。为了海面上的一点冰渣,为了树丛后的一撮豹尾尖,我们着实下功夫打造一堆冰山画了好多豹子,有时难免自问是否必要,然而想到将来的自己也许会感激,便也不觉得是在做白工了。


    打造冰山,准备远远超出会呈现在电影景框的东西,这是侯导拍电影不变的习惯。侯导自述这种创作习惯来自不得已,是台湾电影拍摄环境使然,遇上差劣的拍摄环境,很多东西拍不到就是拍不到,拍摄时时刻刻都要调整,只有建构了完整合理的人物角色,才会在不断的调整过程中有个几近于直觉的判准,避免发生与其性格全然违背的精神分裂状况。


    从筹备到拍摄《刺客聂隐娘》的期间,侯导外务不断,其中接触了包括金马学院学员在内的年轻朋友们,侯导提点他们拍片,尤其是拍摄纪录片时,万万不要有「够了」的想法,无论创作或取材,别替自己设限认为「够了」,在这个阶段,永远没有「够了」这回事,「看到就拍」,不要想东想西这个会用这个不会用等等,只有把东西先拍下来,将自己的冰山建构完整了,才决定露在水上的部分,则无论露出的是哪十分之一,脉络与逻辑都能非常完整。


    也许很难免的,讲求「快、狠、准」拍摄方式的年轻一代,会对这般得花上十倍心力(和财力)的创作方式不耐且觉得浪费(拜托,底片多贵啊!) ,然而始终坚持如此创作,岂不就是侯孝贤之所以是侯孝贤的原因?






- 我想去唐朝看一下 -



这一冰山理论,随着《刺客聂隐娘》在戛纳斩获大奖备受关注之后,被越来越多的人所熟知。其实,冰山不只是构建资料以供佐证,镜头之外的真实世界本身就是一座大到无边界的冰山,当扎扎实实地构建出一整个真实世界,那么即使景框的尺寸是固定的,无论对准哪里也都是精准真实的。难怪黑泽明会羡慕侯孝贤的自由:「你的影片会让人想到frame以外的世界……因为你有完全的自由,frame外的世界也一样真实。」


真实,是侯导从未改变的一贯创作核心。但是,《刺客聂隐娘》的故事发生在唐代,如何穿过现代社会的种种限制与干扰去构建唐代的真实世界呢?侯导在片场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可不可以有个时光机载我去唐朝看一下。」唐代究竟什么样?每个人心中都不同,但服装、场景、美术道具的每一个细节都在传达着时代的信息。于是,重拍变成司空见惯的事,侯导一到现场感觉不对再改,很多戏都不只拍一次。甚至在《刺客聂隐娘》杀青半年之后,侯导一句「唐朝人不会这么坐」,就重新搭建已拆除的场景,召回剧组重拍张震饰演的魏博节度使的坐姿。或者又如影片开场有一场聂隐娘刺杀大僚的戏,忽然有只白蛾飞进画面里,如神来之笔地停在了大僚脸上,这一幕历经多次「惨无人道」的剪接都始终保留,因为这样的真实太宝贵了。





  • 尽管侯导最大限度地保护大家,在圆教寺的一周内,苦难折磨还是很难免去,其中又以冷占了大部分,在山上,烧热水需要很原始的升炭炉烧,往往炭炉才现火光,便见一大群人往炭炉兜拢过去,死死赖在炭炉边大半晚,连工作都顾不得了。


    侯导也有被冻急了的时候,自我怨怪起来:「我操,拍的这些东西明明都可以在棚内搭,棚里有空调又舒服,我们干嘛偏偏要跑来这挨饿受冻?」


    这时候,总有白目鬼(通常是我)跳出来发问,说导演啊,那我们就在棚里拍完就好了呀,为何还要大费周章把人马拉到荒郊野外来?便见侯导神色一凛,前后文矛盾起来:「那怎行?棚里拍出来的东西,全都是假的!」


    虽不免要稍稍取笑侯导的矛盾,却更敬佩侯导对「真」的追求,侯导有多在意要拍到真的东西,几乎到了要与自己过不去的地步。例如现场收音,现在电影中的音效,绝大多数都能在录音间混音出来,然而侯导嫌这样的音效太假,非要在现场收音不可,如此就得与各种环境杂音搏斗,如日本无孔不入的乌鸦叫,如拜空运进步之赐到哪个荒郊野外都躲不掉的飞机引擎轰隆,如夜深了会在至善路上鬼哭狼嚎的飙车声,如一溪之隔东吴大学恣意欢放的歌唱大赛……这些声音,绝大多数都无法叫对方闭嘴,只好抓准了空档拍摄收音,如要躲车声,就只有等外面马路跳红灯了,赶在绿灯前快快抢一个take算一个take。


    这都是在摄影棚内遇不到的种种,现下时过境迁,可以心平气静甚至当个趣事地谈起这些,要知道我们当下可是气急败坏,几乎跳脚的。如同每次给冻怕了,侯导总要搬出《千禧曼波》去北海道夕张出外景的往事来安慰大家,顺便取笑差点遇难的廖桑和小姚。那回外景,气温大概在零下四十度,那种酷寒下,人能待在室内就待在室内别出去,偏偏廖桑小姚见便利商店就在目光可及的街角,自认为再怎么冷咬牙撑一撑便是,两人遂结伴外出购物,差点一去不回……正因为差了这么点,两人未能成仁,反倒沦为侯导这些年的笑料。


    千里迢迢、不畏酷寒地跑到冬天的夕张出外景,自己的左右手差点因为去便利商店而雪中遇难,此事大概只会发生在侯导的剧组中,是否能舒舒服服在摄影棚中拍出类似的,但差一点的效果?相信是可以的,以现在的摄影技术一定办得到,但那样的东西不可能为侯导接受,我们看着这一路以来,侯导对真的追求,看着他为了屏除一丝一毫的假东西所做的努力,忽然觉得,我们似乎也不该为了这些许的煎熬而有所埋怨,毕竟,侯导也没比我们少挨饿受冻到,不是吗?







- 能量,是最重要的事 -



「素人」演员许芳宜在剧中分饰嘉诚公主与道姑二角,在镜头前问侯导这场戏要做什么,侯导答:「你要做什么就做什么。」


饰演妖僧空空儿的毕安生,每次开演就是自己持续演二三十分钟不停歇,片场也没有人似的毫无声响。一次,他心里没底,演了二十分钟后问侯导,停了吗?侯导瞪他一眼:重来。于是毕安生又自顾自地演了三十分钟。


侯导似乎是拍摄现场的局外人,他只是精心地把场景、氛围、感觉都布置对了,然后把演员放在其中,不说戏也不打扰,不切断演员的情绪,只需要注视着一切,看着演员把能量蓄满,就可以收割了,或者如长期与他合作的朱天文所说,像伏击目标物的猎豹可以出手了。


能量,始终是侯孝贤最重视的事。一切有碍于能量的,即使效果再好,也会被他摒弃。






  • 调整后重出发的隐娘与精精儿死斗,侯导又有何许展望?以电影武打戏而言,一般要长达三分钟以上,才足以抓住观众注意力,会让观众认为「这是一场生死激斗」。然而我们调整过的白桦树林战斗,怎么算都才一分半钟左右,把能用的镜头全剪进去,粗估也仅仅两分钟出头,要如何让观众认为这是本片最激烈的一场恶斗?


    侯导倒不担心时间过短问题,反而极力反对为了充时间增加来回交锋,招数一旦复杂,演员难免分心去记动作,这一「记」就完了,往往便见演员目光散焦,出招无力。


    能量,侯导再三强调的还是演员的能量,能量够、神情到位,即便招式失之简单都无所谓。「你看体育台的慢速播放,面对那么快速飞来的球,费德勒的神情还是可以那么专注,他的表情一点变化都没有,这就是武侠。」侯导谈起我俩最爱最崇拜的那位传奇球员,与我默契地一笑。


    帕索里尼《俄狄浦斯王》,主角弒父一段,面对一身重盔甲的父亲,他不正面迎战,反倒逃跑引诱父亲追逐,当父亲累到跑不动了,才转身迎头痛击,父亲一还手,他马上又掉头就跑,反反复复终于杀了父亲。如此简单(还有点不入流)的招式还是很好看,就因为角色有能量。


    至于我们来到这片白桦树林里,希望能拍出哪种能量来?侯导要捕捉的,还是隐娘「鹰一般的伺伏神情」,与激斗时仍冷然无动于衷之色,对照的精精儿则凶狠,凶狠但也等样的专注,更有为保护自家而不惜拼死一斗的搏命精神。两人的打斗特别强调,隐娘尽管艺高一段,然精精儿斗志胜出一筹,造成两人势均力敌,隐娘一再再将精精儿打退,却见精精儿一再再又扑上来,纠缠不放……


    至于这场戏时间过短的问题还在着,侯导全不担心,问他解决之道,却是摊手一问三不知,还得留待剪接时才见分晓,「有类事情,你要进了剪接室才知道。」





  • 直到灌木丛缠斗为止,我才真正明白打戏的拍摄方式。我们在电影中看到行云流水般的打斗镜头,其实是由非常多的镜头剪接而成,每个镜头往往就只有简单一两个动作而已,用动画般的方式一格一格串接在一起,单个镜头比想象中零碎得多。


    得如此拍摄,是因正面拍摄、无法由替身演员代打的状况下,演员武打的底子很有限,记不住也难以执行复杂的打斗动作,只能以单一动作慢慢串接起来,加上侯导对演员神情要求极高,这一场戏拍起来异常缓慢,加以出外景总会遇上几天完全无法拍戏,导致我们离开大九湖的时间一延再延。


    缠斗一场戏予人的痛苦折磨感,并非耗时本身,而在进度迟迟无法推进的困顿。光是拍摄前的准备就极为费时,每天都要从日出前开始准备,顺利的话,近中午能够开工。


    当然,等戏的时间一长,就能多听侯导谈戏。侯导对灌木丛的缠斗自有看法,动作组现行的拍摄法,亦即前述用短碎的镜头串接成完整动作,侯导不爱,认为如此拍出来的东西「流畅有余,但一点能量都没有」,对许多武打片中已经玩烂了的这些东西,他不感兴趣。


    如何呈现隐娘与精精儿的生死斗,侯导的想法很有趣,认为她们的战斗「要像两头母狮子一样」。母狮子,当然不是暗指两人是凶女生,精确点说,是像肉食动物的打斗方式,肉食动物牙尖爪利,天生配备了精良的武器,正因为如此,肉食动物自觉打斗误伤皆可能致命,绝不轻易陷入无意义搏杀中,强者间的斗争保有分寸、不对示弱者穷追猛打,这些都已内化为它们的天性。反观草食动物看着柔弱可爱,然少了肉食动物这层制约,打斗起来远比肉食动物血腥凶残,不打到其中一方伤残绝不罢休,在人类圈养的环境中,斗争的败方更失去了最后一道防卫机制—逃走,往往会遭胜利者持续施暴至死、至支解为止。







- 我不需要戏剧性 -



分镜,作为一种讲故事的手段,被广泛运用,甚至感觉没有分镜就拍不了电影。但侯孝贤不用,「我不需要那个戏剧性」。他告诉剪接黄芝嘉:「戏剧性越多,人的个性越没空间。」



  • 少年向隐娘叙述古镜之语以及自己身世的一段,剧本中原先是放在日暮时分,桃花源村村长家院子里,忙碌磨镜一整天后的少年收拾磨镜器具,对着好奇探看的隐娘解释。侯导第一次调整,将这一场改到了同一天的深夜,同样在村长家院子,也就是蒋家农舍,镜头由屋内倚着墙睡着了的聂锋,向左pan过狭小的前面门廊,来到院子中央升起的火堆,火堆旁的少年,抚弄铜镜沉入了回忆中,久久方才察觉到隔火堆注视自己的隐娘目光,乃大方递出铜镜,娓娓道起铜镜从何而来、自己从何而来。


    我们工作人员也普遍觉得把这场戏搬到半夜极好,一来是剧情安排,这是剧本中最忙碌紧凑的一天,日出前,田兴聂锋、元家黑衣杀手、隐娘等三组人马大玩连环追逐;到了早晨,隐娘与少年联手救下田兴聂锋;中午自村店出发,途经海蚀岩洞上山;过午到桃花源村,少年磨镜,隐娘看顾聂锋;暮色,两人终得偷闲,乃有了这段铜镜与身世之语……接下来,剧本就「一宿沉寂」带过,如此到了次日清晨,方才有了隐娘与精精儿殊死战。时间衔接上,似乎下午太过忙碌,而晚上空白了一大块没有任何交代,将这场戏由下午搬到晚上,正好填补了这空白,联系出了一条完整的时间线。


    二来是戏剧效果,调整到深夜的这场戏分外有味道,戏剧效果足。大九湖万籁俱寂的深夜,天幕澄黑,星河如缎,入耳惟有虫声唧唧,妻夫木聪独白的嗓音低沉好听,兀自回响在巨大的寂静下,宛若直叩心头。火堆旁的两人,火光明亮脸孔,使两人轮廓更加深邃好看,尤其是专注听着少年独白的隐娘,眼珠子中映跃的火光,更衬其专注热忱,让人相信这场戏所传达的,尽管少年兀自用日语叙着,隐娘却是听得懂的。


    喜欢这场戏的人占大多数,那一晚收工,人皆沉浸在方才的美好氛围里,想听侯导好好点评夸赞一番,却见侯导搔抓脑袋似不甚满意。


    「(这场戏)放在这里太刻意,好像安排的一样。」侯导也没明确指出哪里不好,但了解他的人都明白,侯导就是感觉不对。


    「好像安排的一样」,侯导的老习惯又发作了,但凡对侯导有点认识,都很清楚侯导这点好恶。「如果想出来的每场戏,都带有作用和目的,这个场景引起下个场景的发生,下个场景旋即又搭上下个场景,一个连一个的,侯孝贤立刻就显得不耐烦,龇牙咧嘴道:'太假了。’此应该就是郭松棻说的,可以去'圆’而故意不去'圆’的那个意思罢。」《恋恋风尘》书中是这么描述侯导此一习性,在他谈论这场夜戏时,当年「龇牙咧嘴」之色浮现无遗。


    至于我们劝他的,这场戏搬过来,一整天的时间线会比较完整,隐娘少年不会天亮忙到天黑结果到了晚上没事做。侯导瞪大眼睛:「没事做就没事做,人哪有一天到晚都有事做的?没事做就去睡觉!」


    回头去翻翻天文的《恋恋风尘》一书,不难发现,从《恋恋风尘》到《刺客聂隐娘》,侯导不见丁点妥协。《恋恋风尘》主要记叙了该片前期的剧本建构与后期的剪接调整,各篇章着眼点不同,侯导不爱严谨的结构、不爱刻意安排、不爱直线叙事、不爱分镜、不爱设计的东西、不爱伸进来干预的手……总归出一句话:就是不愿戏剧化。也许真是没办法逼他拍出一部商业片吧,先前拍摄玉玦或精精儿面具,稍微拍摄个特写镜头介绍一下这些关键物品,暗示说它们很重要以后还会一再出现请多看几眼噢!侯导才看着monitor便大摇其头。


    「我操,我怎么会出拍这种商业片镜头来?」侯导这么嗤笑自嘲着。


    不过我难免也学学天文,当侯导又对他认为太安排太戏剧化的桥段动刀时,向他抗议:「导演,我们又要少几千张票房啦!」侯导笑笑,照砍照删不误。







- 给自己扔块香蕉皮 -



走到行云流水之际,给自己扔块香蕉皮。太快太顺通常并非好事,停下来不去想眼前赶路的事儿,抛一个障碍给自己,或许翻山头翻得很累,或许翻过去之后紧接着就是下一个山头,但拍到的风景一定很美。不断给自己设置障碍,这是侯孝贤拍电影过程中经常的事。



  • 长镜头拍摄的代表作,侯导自认是《海上花》,几乎是一场一镜头,因此依赖轨道车拍摄、镜头跟随演员的动作移动,如起身沏茶之类微不足道的动作,都是刻意安排好的。然而侯导认为《海上花》已将长镜头发挥到极致,他已厌倦如此手法,并要尝试改变了。


    侯导想用BOLEX摄影机来拍摄《刺客聂隐娘》,BOLEX其实是一间瑞士的摄影机制造厂商,我们所说的BOLEX摄影机是它所生产的十六厘米摄影机,时至今日,BOLEX几乎已成为这一型摄影机的名称。BOLEX的一大特色,在它的动力来自手动发条,手动上满一次发条约可拍摄二十至三十秒(当然可接电动马达,则拍摄时间不在此限),以前战地记者用BOLEX拍摄,拍完不重上发条,随手一扔便有专人拾取回收,自己则取携带的新机继续抢拍,这就是侯导认为有趣的地方。


    「若是用BOLEX拍灌木丛会怎样?」返台的机场候机时,侯导这么问。


    一个镜头二十几秒,每二十几秒就是一个新的开始,当BOLEX的一个镜头拍完,演员仍自顾自演下去,不会停下来等待摄影师,便是考验这摄影师的能耐,并逼迫摄影师无法在那里摆「框框」(frame)或东想西想地拍一大堆东西,二十几秒只够他把眼前的人拍好,「我这部片打算的就是这种做法,找一个好景,就把景丢开,专注拍人,用BOLEX拍。」此方式拍出来的打戏,一个个镜头不可能拍得完整,得到的将是片段、不连贯的镜头。


    「摄影师要非常了解人,懂得如何去捕捉人,很清楚这个take要拍什么,下一个take要拍什么。」侯导说,「BOLEX拍出来的东西不是完整的,但能拍出演员的能量,我本来就不要接得很顺但没能量的打戏,用BOLEX来拍灌木丛,再跟磨镜少年寻找隐娘的镜头剪在一起,我也不知道会剪出什么来,会很过瘾。」






「背对观众,你的创作才开始。你不能一直想着观众,背对他们才能认真面对自己……其实观众也不是那么好应付的,你觉得你一路追着观众的喜好跑就行,但他们也有疲倦的一天,到那天,那些疲于应对的人就掉下来了。所以还是秉承自己,扎扎实实地拍。」侯孝贤说下这一番话的时候,一幅图像出来了——一个背着手、有点野、满不在乎的倔老头走在路上。这条路越走越清楚,走到世界只有这一个侯孝贤。



以上颜色为灰色的文字选自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理想国8月新书《行云纪——<刺客聂隐娘>拍摄侧录》。蓝色文字为编辑另加。图片为《刺客聂隐娘》剧照师蔡正泰拍摄,光点影业提供。



-END-


本站仅提供存储服务,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举报
打开APP,阅读全文并永久保存 查看更多类似文章
猜你喜欢
类似文章
【热】打开小程序,算一算2024你的财运
《聂隐娘》创作手记全纪录:侯孝贤“就是不愿戏剧化”(必看)
侯孝贤与《刺客聂隐娘》
25岁妹子如何做侯孝贤导演的场记:最单纯也最计较的场记学问
聂隐娘有那么多奥妙机关,侯导却说全凭感觉
侠客有义,女儿长情:从《刺客聂隐娘》看侯孝贤的江湖情结
没有江湖的江湖,终究诉孤独
更多类似文章 >>
生活服务
热点新闻
分享 收藏 导长图 关注 下载文章
绑定账号成功
后续可登录账号畅享VIP特权!
如果VIP功能使用有故障,
可点击这里联系客服!

联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