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或乃就〔1〕分布〔2〕于累年，向〔3〕规矩而犹远〔4〕，图真不悟，习草将迷〔5〕。假令薄〔6〕解〔7〕草书，粗〔8〕传〔9〕隶法，则好溺偏固〔10〕，自阂〔11〕通规。讵知心手会归，若同源而异派〔12〕；转用之术，犹共树而分条〔13〕者乎。
加以趋变适时〔14〕，行书为要；题勒方畐〔15〕，真乃居先。草不兼真，殆〔16〕于专谨〔17〕；真不通草，殊〔18〕非翰札〔19〕。真以点画为形质〔20〕，使转〔21〕为情性〔22〕；草以点画为情性，使转为形质。草乖使转，不能成字，真亏〔23〕点画，犹可记文。回〔24〕互〔25〕虽殊，大体相涉〔26〕。故亦傍通二篆〔27〕，俯贯八分〔28〕；包括篇草〔29〕，涵泳飞白〔30〕。若豪厘不察，则胡、越殊风〔31〕者焉。
至如钟繇隶奇，张芝草圣，此乃专精一体，以致绝伦。伯英不真，而点画狼藉〔32〕；元常不草，使转纵横〔33〕。自兹已降〔34〕，不能兼善者，有所不逮〔35〕，非专精也。
【注释】
〔1〕就：接近，靠近，趋就。
〔2〕分布：分间布白，指点画的组合关系及全篇的布局。
〔3〕向：趋向，朝向。
〔4〕远：距离长。
〔5〕图真不悟，习草将迷：研究楷书无所领会，写起草书来更觉困惑。图，谋取、探讨、研究。
〔6〕薄：轻微，少。
〔7〕解：懂，明白。
〔8〕粗：疏忽，不周密。
〔9〕传：传递，传送。
〔10〕好溺偏固：爱好偏执一个方面。偏，不全面。固，保守、鄙陋。
〔11〕阂：阻隔不通。
〔12〕派：水的支流。
〔13〕条：植物的细长枝。
〔14〕趋变适时：适应变化，应酬时用。
〔15〕题勒方畐（fú）：题写刻石，方正规矩的作品。畐：同“幅”。“方畐”，古代典诰、诏命、表奏等均用方形笺册。
〔16〕殆（dài）：危,懈怠。
〔17〕专谨：专一谨慎。
〔18〕殊：极，很。
〔19〕翰札（zhá）：同“笔札”，原指书信，此处引申为书法。
〔20〕形质：形体，本质。
〔21〕使转：指运笔的纵横牵掣（chè）和钩环盘纡（yū）。
〔22〕情性：古人因物念虑谓之情，自然所感谓之性。此指在运笔的提按顿挫中所体现出来的内在精神气质。
〔23〕亏：缺损，折耗。
〔24〕回：曲折，环绕，旋转。
〔25〕互：互相，彼此。
〔26〕涉：牵连，关联。
〔27〕傍通二篆：广泛地学习大篆、小篆。傍，通“旁”，广泛、普遍。
〔28〕俯贯八分：融会贯通隶书。贯，穿、通、连。八分，八分书，此指隶书。
〔29〕篇草：指章草。
〔30〕涵泳飞白：沉浸飞白书。涵泳，浸润、沉浸。飞白，飞白书，一种笔画中丝比露白的字体。相传为后汉蔡邕因见工匠以垩（è）帚写字，受到启发而作。
〔31〕胡、越殊风：胡越两地不同的风俗。胡，北胡。越，南越。风，风气、习俗。
〔32〕狼藉：也作“狼籍”，纵横散乱。传说狼群常藉草而卧，起则践草使乱以来迹，后因以“狼藉”形容散乱。包世臣《艺舟双楫》：“狼藉者，触目悉是之谓也。”
〔33〕纵横：运笔奔放自如。包世臣《艺舟双楫》：“纵横者，无处不达之谓也。”
〔34〕自兹已降：从这以后。兹：这、这个。已，通“以”。
〔35〕逮（dǎi）：到，及。
【译文】
有的人为掌握结构分布费时多年，但距离法规还很远。楷书摹习得糊里糊涂，草书学习得迷惑不解。一旦能够浮浅理解草书，粗略懂得楷书，便固执己见，背离法规。哪里知道心手相通，就像同一源泉而形成各脉支流；转用技法，可如同一棵树上分生出若干枝条。
再加上应变时用，行书最适合。题榜刻石，楷书当首选。写草书不兼具楷法，容易失去严谨法度；写楷书不揉入草意，根本称不上书法。楷书靠点画组成形体，通过使转表现性情；草书则用点画显露性情，利用使转构成形体。草书违反使转笔法，便不能写成字样；楷书缺乏笔画工夫，还可以记述成文。回环交错，虽有所不同，但总体上是相关联的。所以还要旁通大、小篆，融会隶书，参酌章草，浸淫飞白。如果没明白这微妙之处，只会把北胡和南越二地截然不同的风俗混为一谈。
至于钟繇楷书臻于奇绝，张芝草书跻身书圣，这都归功于他们专精一种书体，才达到精妙绝伦的境界。虽然张芝不以楷书见长，但他的草书却有楷书点画密布的特征；钟繇不以草书出名，而他的楷书也能有草书使转奔放的气势。从此以后，不能兼善楷、草二体的，就达不到钟繇和张芝的水平，也就不能算作真正的专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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