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了解立体的孔子,就不能忽略了他的弟子们。一部《论语》中,很大部分是孔子与自己学生的对话,不知道徒弟们的身世、年龄,就无法弄清楚那些学生的问与孔子的答得真切涵义。
按照钱穆所撰“孔子年表”,孔子在三十岁左右即开始授徒设教,此后一生中不断有人加入他的弟子阵营。孔子有所谓“弟子三千”、“身通六艺者七十有二人”之说,这些数字都是糊概念,未必真有那么多,不过即使打个三折,人数还是不少。我们对《史记·仲尼弟子列传》所记录的孔子弟子进行比较,有明确年龄记载的弟子中,年龄最小的比孔子少五十三岁,也就是孔子死时才不过二十岁;而较大的子路,仅比孔子小九岁,年龄相差44岁。如果十岁为一代,孔子的学生大致可分为五代。有过人生阅历的人多会知道,与老师的年龄差距,可能是影响他们理解所授内容和对待老师态度的重要因素。
平视孔子的第一代学生
(少孔子9岁之15岁左右,孔子青年时期的弟子)
钱穆所撰“孔子年表”称,公元前521年,也就是孔子的而立之年,孔子开始招收徒弟,“颜无繇、仲由、曾点、冉伯牛、闵损、冉求、仲弓、颜回、高柴、公西赤诸人先后从学。”这些徒弟中间,包括了孔子的第一代弟子。
颜无繇乃颜回父亲,字路,其年龄按照《孔子家语》少孔子六岁。
在《史记·仲尼弟子列传》中,有明确年龄记载的孔子最大学生是子路,他比孔子小九岁,出生于542年,在孔子逝世前一年去世,终年62岁,“子路喜从游”,从24岁左右跟随孔子,估计也是跟随孔子时间最长的。
曾点字皙,是曾参的父亲。从曾参少孔子四十六岁的年龄来看,他父亲年龄也该与颜无繇差不多。
冉耕字伯牛,年龄不详。不过,后来孔子曾经对生病的伯牛慨叹:“亡之,命矣夫!斯人也而有斯疾也!斯人也而有斯疾也!” 大概也要比孔子小,年龄似与曾点、颜无繇为同龄人。
闵损字子骞,少孔子十五岁。
大致看来,孔子第一批学生,也就是比孔子年龄小十五岁以下的著名弟子,当为颜无繇、仲由、曾点、冉伯牛、闵损等五人,而估计以颜无繇。其中,入选孔子“德行、政事、言语、文学”方面十大弟子的就有子路、冉耕、闵损三人。
孔子的第一代弟子有一个特点是,他们对孔子不如后来的学生那么“奉若天仙”,当然,这估计跟他们初始求学孔子的时候,孔子还是无职无位有一定关系,而比孔子小三四十岁的人,入门的时候孔子已经声名远播,成了有“专车”的大夫了,仰望也就是自然之事了。
在“平视”孔子的第一代学生中,尤其是子路,更是屡屡让孔子难堪,像子见南子后,“子路不说。夫子矢之曰:‘予所否者,天厌之!天厌之!’” (《雍也》)子路竟然能够逼得孔子对天发誓,可见子路对孔子的人格独立、平等下对孔子言行的“监督”,这种敢于对孔子言行提出质疑的做法,在孔子后来的弟子中是不会发生的。
颜无鹞也不怎么把孔子当作不可碰触地神,他的儿子死了,竟敢让孔子把车卖了给颜回厚葬,逼得孔子拿出自己儿子也没有厚葬和自己的士大夫身份不可无车的理由,才算没有丢掉自己的“专车”。(《先进》)
曾参的父亲曾点,其“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的梦想,曾经遭受孔子的追捧,孔子长叹一声说,“吾与蒧也!”(《先进》)
至于冉耕、闵损二人,得到了孔子不少的夸奖:“斯人也而有斯疾也”,“孝哉闵子骞”。不过,却很少看到他们追捧孔子的话。可以说,以子路为代表的第一代弟子们,他们的人格与形象是与孔子平行的。
开始崇拜孔子的第二代弟子
(少孔子二十岁至三十五岁左右,孔子中年弟子)
孔子学生中缺少小他二十岁左右的学生,《史记·仲尼弟子列传》中有明确年龄记载的没有一个。也许,只有孔子孔子的两个贵族弟子略可充数,孔子三十四岁的时候,鲁国最有势力的三家贵族之一的孟厘子,曾让他两个十三岁的孩子孟懿子和南宫敬叔投师孔子。不过从《史记·仲尼弟子列传》不记载这两个贵族弟子来看,两个人向孔子学习的时间不会太长,估计只是顾问性质。
所以,孔子的第二代弟子就要从小他十几岁,一下子跳到比他少三十岁左右、以子贡为代表的学生了。
端木赐,卫人,字子贡,少孔子三十一岁。他是孔子西漂卫国后跟随孔子的,时间为公元前497年左右,当时孔子五十五岁,子贡二十四岁。
冉求字子有,少孔子二十九岁。
冉雍字仲弓,《史记》无明确年龄记载,《孔子家语》认为其少孔子二十九岁。
原宪,字子思,《孔子家语》称少孔子三十六岁;有若少孔子三十三岁。
高柴,字子羔,少孔子三十岁;宓不齐字子贱,少孔子三十岁;商瞿,字子木,少孔子二十九岁;樊迟,少孔子三十六岁;巫马施字子旗,少孔子三十岁;梁鳣字叔鱼,少孔子二十九岁。
孔子这一代弟子又年龄可考的大致有以上十一人,不过有两人估计也该是此代人,就是公冶长与南宫括。孔子夸前者“虽在累绁之中,非其罪也。”结果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他;对于后者感叹说“君子哉若人!”,又把自己的侄女许配为妻。孔子的女儿历史上不见记载,不过孔子是二十岁后有了惟一的儿子孔鲤,其女儿该是此后时间所生,公冶长也该比孔子小二十多至三十岁左右才对。
孔子这一代弟子中,冉雍、冉求、子贡乃是其中翘楚,分别“当选”孔子眼中的德行、政事、言语科。他们这一代弟子对于孔子求学孔子的时候,老师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年纪,当过了司寇、代理宰相的高级职务,出有车,年薪“六万斗小米”,这时候的孔子已经不是一般的教师了,其辉煌的政治经历和礼仪专家的国际声名,让那些弟子在第一次接触时就会对他仰望起来。
以子贡为例,他对孔子就有些过份的谄谀之词,把孔子比作日月,“夫子之不可及也,犹天之不可阶而升也。”(《子张》)子贡已经开始有些开始把孔子当作神明了。
不过,这一代学生对孔子基本上还能够保持精神的独立性,像子贡还能够屡屡提出自己不同于孔子答案的观点,尽管有时候遭受孔子的批评;而且,“赐不受命,而货殖焉,亿则屡中。” 在孔子看来,子贡搞市场经济做买卖,是不安本分,不过子贡却依然我自为之。
从子贡的案例来看,孔子的学生随着与他年龄差距的增大,慢慢地缺少了不敢平视孔子了,而日渐仰望甚至匍匐在孔子脚下。
把孔子的话当圣经的第三代弟子
(少孔子四十岁以上,孔子晚年弟子)
到了少孔子四十岁以上的颜回、曾参这代弟子,孔子的语言就成了不可质疑的“语录”了,其行止也莫不有深意,他们的大脑生活在孔子的影子里。也难怪,这是一批孔子孙子辈的学生,比孔子小四十岁以上。
颜回者,鲁人也,字子渊,《史记·仲尼弟子列传》载颜回少孔子三十岁,但清人毛奇龄《论语稽求篇》和崔适《论语足征记》的考证,《史记》的三十应为四十之误,少孔子四十岁(公元前511年-481年)。
曾参,小孔子四十六岁(公元前505年—435年)。
言偃,吴人,字子游,少孔子四十五岁。
卜商字子夏。少孔子四十四岁。
颛孙师,陈人,字子张。少孔子四十八岁。
澹台灭明,武城人,字子羽。少孔子三十九岁。
公西赤字子华,少孔子四十二岁。
冉孺字子鲁,少孔子五十岁。曹字子循,少孔子五十岁。伯虔字子析,少孔子五十岁。公孙龙字子石,少孔子五十三岁。
以颜回、曾参为代表的少孔子四十岁以上的学生,明显地对孔子崇拜地五体投地。在这些孙子辈的学生进入“孔子学堂”的时候,孔子虽然依然没有政治上的辉煌再现,然而他的前两代弟子已经有所成就,其声名已经如日中天,在漂泊十四年后风光地被接回鲁国。所以,孙子辈一代的学生一开始就是仰视着孔子的,他们既没有子贡那样的思想独立,更见不到子路敢质疑孔子言行的举动,只有对孔子恭敬的向孔子那里寻找问题答案,然后当作真理记录下来。
像颜回,对孔子从来是言听计从、百依百顺,孔子都说,“吾与回言终日,不违如愚。”(《为政》)孔子与颜回讲了一天,颜回不提任何反对意见和疑问,总把孔子的话当圣经,像个傻子一样。当然,颜回并不是真傻,“退而省其私,亦足以发。回也,不愚。”(同上)虽然不傻,却在孔子面前已经没有思想的独立性。这种恭顺的姿态,以致有时候颜回的话就像“讨好”孔子,“子畏于匡,颜渊后。子曰:‘吾以女为死矣。’曰:‘子在,回何敢死?’”(《先进》)意思你,你老在,我哪敢死啊!这话也就颜回说的出口。
人都不喜欢对自己提意见的人,不过孔子毕竟是孔子,他还是慢慢认识到了,像颜回这样的人,总是把它的话当圣经,对他是没有什么好处的。所以,孔子自己都承认:“回也非助我者也,于吾言无所不说。” (《先进》)颜回对孔子的话没有不喜欢的,估计孔子放屁都会发挥出意义来,这样“不违”、“于吾言无所不悦”的人,只是像当年红卫兵一样的人,把最高指示和领导语录当红宝书,孔子却没有“晕”,他还是具有自我反思能力的,终于认识到“回也非助我者也”。
少孔子四十六岁的曾参,也是一个把孔子的话当圣旨一样遵从的人。孔子说曾经对着曾参讲,他的学说贯穿着一个基本观念。曾子当场的回答是什么呢,一个字:“唯。”(里仁)这是一个恭顺而顺从的应答词,所以后来才有“唯唯诺诺”之语。一个“唯”字尽显曾子面对孔子的思想状态。孔子认为曾参是个“鲁”人,也即是反映迟钝者,但曾参似乎还很自信,认为“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 (里仁)这样一个唯唯诺诺、反应迟钝的曾参所理解的孔子之道,还被后人认为得孔子之真传,与孔子的思想的真谛,不知道已经有多远的距离了。
少孔子四十五岁的子游,更是一个对孔子语录深信不疑的人。他当武城的“县长”(宰),却也要搞乐教,孔子过,“闻弦歌之声”,以致孔子笑而曰:“割鸡焉用牛刀!”(阳货)
对于少孔子四十岁以上的学生来讲,孔子这个“爷爷师傅”,其言语已经被这些弟子当红宝书一样的神化了,不仅“不违”、于其言“无所不悦”,而且无不听信。任何人的思想都不能成为绝对的真理,孔子也是如此,而孔子的年轻弟子们却开始了僵化也是简化孔子思想的道路。
在年龄和对孔子态度之间并没有规律性的关联,但是,在孔子三代弟子这些在不同年岁直接接触孔子的人中,与孔子年龄的差距相对应的,是他们思想独立性的逐渐减少。这也许是一种巧合,但对于研究《论语》和孔子,还是有些参考价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