需求收缩、供给冲击、预期转弱三重压力分析

新冠疫情爆发以来，全球经济遭受重创，陷入经济放缓或衰退，失业率上升，通胀上行。中国由于疫情防控得力，经济复苏较快。但是在经济全球化趋势不可阻挡的时代，也难免受到牵累。刚刚结束的中央经济工作会议就毫不掩饰地明确指出：“必须看到我国经济发展面临需求收缩、供给冲击、预期转弱三重压力”（China’s economic development is facing pressure from demand contraction,supply shocks and weakening expectation）。

这三个词语并非普通用语，而是有着特定内涵的宏观经济术语，直接表达了对经济形势的不乐观判断。作出这样的判断，必须建立在充分的实证研究基础上，不应该也不可能仅凭主观臆断。指挥员对战场形势的判断倘若不是建立在情报工作的坚实基础上，一旦误判，后果不堪设想。

首先厘清概念。什么是需求（Demand）？作为一个经济学概念，需求有别于需要（Need，Want）。需要，属于心理上的欲求，就是想要的东西，不考虑购买能力的约束。而需求是受经济能力约束的，在微观上是指买者想要并且能够购买的某种物品和服务，在宏观上是指一个经济体中所有的买者想要并且能够购买的所有物品和服务。宏观上的需求通常称为总需求（Aggregate Demand，AD）。在整个经济中，有各色各样的买者，经济学把这些无数买者的需求进行分类，分别归属于四个部门（Sectors）：消费（Consumption，C），投资（Investment，I），政府购买（Government Purchase，G），净出口（Net Export，NX）。其中，消费C是家庭部门的支出，投资I是企业部门的支出加上家庭部门购买新住宅，政府购买是政府部门的支出，而净出口是国外部门对我国的净购买，等于我国的出口减去进口。由此，就得到宏观经济学最常用的一个公式：

总需求=消费+投资+政府购买+净出口  （AD=C+I+G+NX）

顺带说一下，家庭购买房屋，哪怕是自住房，算作投资而不是消费。在消费者价格指数（CPI）的“商品篮子”里，也不包括房屋价格，而是用房租代表住的价格。这是因为，房屋在居住的过程中价值会发生变动，比如升值，从100万元升值到300万元，升值的部分难道是消费掉了吗？并没有，所以无法算成消费，而是算成投资。可见住房兼具投资属性和消费属性（自住房），经济学把它看成投资。

企业购买的任何物品和服务都属于投资。政府雇用职员（包括军队、警察、公务员等）、购买各种设备、投资建设公共工程等属于政府购买。至于对外经济交往，国外部门购买我国出口的产品和服务，同时我国也购买从国外进口的物品和服务，所以合理的算法应当是以出口扣除进口后的净出口为准。

以上四项一起构成整个经济社会的全部需求，对应着用支出法核算的国内生产总值。所谓需求收缩，就是指这四项中的某些项减少，主要是三大需求减少——消费、投资和出口。为什么不考虑政府购买这一项？原因在于政府是宏观经济政策的行为主体，政府购买的支出属于可以主动调节的变量，而上述三大需求则是社会经济发展的客观现实，从宏观政策主体的角度，主要考虑所面临的客观环境变化。根据国家统计局数据，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和固定资产投资的同比增速双双出现下滑趋势（见下图）。海关总署数据显示，今年11月单月货物出口20,885.5亿元人民币，当月同比增速为16.6%，比10月份的同比增速20.3%减少3.7个百分点。数据显示，三大需求总的来说还是正增长，只不过增速放慢而已，总量并没有减少，为什么说需求收缩呢？

仔细研读会议公报对来年经济工作的定调，其中有一个要点是：“支持商品房市场更好满足购房者的合理住房需求，因城施策促进房地产业良性循环和健康发展。”含蓄地表达了对房地产发展的支持。从逻辑上讲，对策是根据存在问题来制定的，从对策又可以反推存在什么问题。由此可见，所谓需求收缩，主要是指房地产市场而言。根据统计，11月份房地产企业单月同比权益销售额几乎是清一色的负增长，恒大-101%，万科-56%，绿地-56%，融创-52%，富力-51%，等等，卖房不到去年同期的一半。房地产销售大滑坡不仅拉低GDP，更重要的是政府的卖地收入和与房地产相关的税收显著减少。例如广州市12月2日第三次集中供地，推出17宗地块，成交13宗，流拍4宗，成交率76%，成交的13宗地块全部以起拍价成交，没有溢价，收入304亿元。近三次集中供地的成交规模、成交金额都渐次递减。在经济发展对房地产形成路径依赖之后，短期内很难摆脱旧模式。房地产泡沫不能刺破，只能慢慢地软着陆。

什么是供给冲击？在宏观经济学中这是个专门术语，要用一节书来论述。供给对应生产者，供给冲击是指由于重要的能源或原材料价格飙升，导致生产成本过高，总供给曲线左移，均衡价格水平上升，均衡产出减少，这种生产萎缩伴随物价上涨的经济现象称为“滞涨”（Stagflation）。美国在1970年代就曾遭遇由石油危机引发的滞涨。今年以来，各种工业原材料纷纷涨价，从有色金属如铜和铝等，到化工原料，再到石油和煤炭，无不纷纷涨价，涨幅巨大，一些原料价格甚至翻倍，10月份PPI同比上涨13.5%，11月份12.9%.工业供电则出现限电，开三停四，对生产造成很大冲击。

“预期转弱”又是怎么回事呢？预期是指对未来的看法，这里主要是指对明年经济增长态势持不乐观的判断。事出有因。当前新冠病毒不断变异，在德尔塔毒株之后又出现了传染率非常高的奥密克戎新毒株，继续威胁着人类生命，人们对明年经济又怎敢乐观？商务部甚至建议家庭适当囤积粮食和生活用品，以备不时之需。笔者也曾听到不少人谈论经济，大多认为当前形势下，不宜辞职，不宜创业，不宜扩张生意，能守住自己碗里的就不错了。不乐观甚至偏于悲观的预期，加大了需求收缩的幅度。

借助总需求-总供给模型，可以直观地图解三重压力的影响。图中，初始时整体经济处于均衡状态，长期总供给曲线LRAS、短期总供给曲线SRAS和总需求曲线相交于均衡点E，均衡产出为Y^*（也叫潜在产出水平），均衡价格水平为P^*. 由于需求收缩叠加预期减弱，总需求曲线左移至AD^’。同时经济受到供给冲击，短期总供给曲线左移至SRAS^’，新的经济均衡点变成E’，产出减少到Y₀，与潜在产出之间有一个缺口（Y^* -  Y₀），意味着资源没有全部投入生产，失业增加。至于价格水平有没有上涨，有不确定性，取决于总需求AD曲线和短期总供给SRAS曲线哪个移动得多。不管怎样，产出减少是确定的。当然这只是理论分析，真实世界中产出应该不至于负增长，那么很可能产出增速放慢。为了防止经济下滑过多，近日央行降准，可以预期明年开初央行还会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