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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崩乐坏背景下的叔孙氏:几乎看不到家风传承,最终走向了堕落

公元前662年,鲁庄公突然重病不起。鲁庄公自知这次难以再康复,对于身后事却始终放心不下。

鲁庄公嫡夫人是齐女哀姜,可因为她过于专横跋扈,鲁庄公并不喜欢她。因此结婚后两人很少在一起,也没有子嗣。鲁庄公的挚爱是党氏之女孟任,两人生下了一位儿子,名为般。鉴于当年有立孟任为夫人的誓言,在临终前鲁庄公就想立公子般为太子。

宗法之下,这原本是极为正常的事情。

可鲁庄公还有三位实力强大的弟弟:庆父、叔牙和季友。庆父与叔牙为同母兄弟,季友则与鲁庄公都是文姜之子。三位弟弟中,庆父才干最为突出,但却野心勃勃。鲁庄公生恐自己去世后,公子般无法斗过庆父,便开始对几位弟弟进行试探。

鲁庄公先把庶弟叔牙叫到了病榻前,试探性地问他谁可作下一代国君。面对长兄期盼的目光,叔牙也没多想,下意识地答道:“庆父有才!”听到了这个答案,鲁庄公心里顿时一惊。可他却竭力控制住自己情绪,让叔牙先出去了。

随后,鲁庄公又把季友叫了进来,问了同样的问题。季友深知兄长心思,毅然答道:“下臣以死奉立公子般为君!”得到了亲兄弟的担保,鲁庄公顿时大为舒心,说出了心中的隐忧:“刚才叔牙还称‘庆父有才’!”

一听到这话,季友立刻明白了要做什么。他立刻奉鲁庄公之命,令叔牙到鍼(qián)巫氏家中待命,让鍼季喂叔牙喝下了毒酒:“喝过这杯毒酒,后代可以在鲁国生存;不然,死后还要被灭族!”

叔牙万万没想到,自己不过是随口支持了同母哥哥,竟然会招来杀身之祸!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喝下了毒酒。从鍼巫氏家出来后,叔牙一行人刚走到逵泉(今山东曲阜东南),毒性就已发作,叔牙从此魂归西天!

见同母弟被杀,庆父反倒是更加肆无忌惮了。鲁庄公死后,庆父与哀姜携手,先后杀死了公子般与鲁闵公,试图篡位。可在季友努力下,鲁国人最终平定了庆父之乱,立鲁僖公卫君。


因为国君之位,鲁庄公四兄弟中有两位死于非命,鲁庄公两位儿子还为此殉葬,权力游戏之血腥,由此可见。

然而,在大局尘埃落定后,季友对叔牙的后人却相当仁慈。他将叔牙后嗣立为叔孙氏,并封郈邑(今山东东平东南)以为叔孙氏采邑;叔牙之子公孙兹也被立为鲁国卿士,世袭司马之职。

虽然当上了卿士,但公孙兹深知鲁国政坛的险恶:表面上亲亲尚恩,万一哪一步踏错,就可能陷入万劫不复之地!父亲的遭遇,就是明证。因此,公孙兹一生都中规中矩地居于季友之下,丝毫不敢逾越雷池半步。

公孙兹去世后,其子叔孙得臣成为了叔孙氏家主。

公元前616年,长狄鄋瞒突然躁动,持续入侵齐、鲁等国。叔孙得臣奉命前往抵御,结果在咸地(今山东巨野南)取得大胜,俘获了鄋瞒国君侨如以及虺、豹等猛将。传说中,长狄人都是巨人:长狄侨如身体竟有九亩之大;鲁人将他头颅割下后放在战车上,眉毛居然搭在了车轼上!(《谷梁传》)传说固然不可信,但由此也知长狄人身材都极为高大魁梧。对阵强大的蛮夷能取得一场大胜,叔孙得臣也极为高兴。为了纪念这场大胜,叔孙得臣把自己长子取名为侨如,其余两位儿子分别取名为虺和豹。

祖父在公室的权力斗争中落败,到了叔孙得臣之时,凭借自身的卓越战功,又重新赢得了公室信任。公元前604年,在出仕长达二十三年后,叔孙得臣去世,长子叔孙侨如继承了家主之位。


叔孙侨如从政之初,其上还有季孙行父、臧孙许及仲孙蔑,在鲁国位居第四。

不过,叔孙侨如却有着非同一般的境遇:鲁成公之母穆姜看上了叔孙侨如,两人间有了私情。有了穆姜这颗大树,叔孙侨如顿时野心膨胀,试图将季孙氏与孟孙氏赶出鲁国,以独揽鲁国大权。

叔孙侨如的巨大野心,反倒促使鲁成公与季孙、孟孙两大家族更为紧密地团结在了一起,共同来对付叔孙侨如和穆姜。在鲁成公严密防范之下,叔孙侨如和穆姜的阴谋始终未能得逞。

公元前575年,晋人将要出兵伐郑,特派栾黡前来鲁国请兵。鲁成公不敢怠慢,立刻召集人马,准备出征。可就在这时,穆姜却突然逼迫他驱逐季孙氏与孟孙氏。面对母亲,鲁成公不敢当面拒绝,只得敷衍道:“等我出兵回来后,再从长计议。”可穆姜一听,大怒,指着门外的鲁成公庶弟公子偃和公子鉏说道:“你如果不答应,这两人都可作国君!”

穆姜赤裸裸地发出了威胁,鲁成公倒不敢轻易离开鲁国了。因此,他将军队驻扎在坏隤(tuǐ,今山东曲阜附近),再也不敢赴晋人之约!因此,鲁国错过了晋、楚争霸的鄢陵之战。

同年秋,晋人在沙随(宋地,今河南宁陵北)召集诸侯,商讨再次伐郑。这次,鲁成公再也无法推脱,只得带着正卿季孙行父一同前往。眼见时机难得,叔孙侨如赶紧向晋国卿士郤犨行贿,声称鲁成公首位两端,想看晋、楚大战的胜负再决定跟随哪个国家。

晋厉公听到了叔孙侨如的诬告,极为恼怒。沙随之会上,晋厉公拒绝接见鲁成公;在9月苕丘(晋地,不详所在)之会上,又扣押了季孙行父!眼看叔孙侨如的阴谋即将得逞,可将妹妹嫁给了郤犨的鲁大夫公孙婴齐却站在鲁成公一边,为季孙行父向晋人求情。最终,在晋卿士燮疏通下,季孙行父被放回了鲁国。

季孙行父回国后,叔孙侨如与穆姜的阴谋因此彻底破产。10月,鲁成公就将触犯众怒的叔孙侨如驱逐到齐国去了。


逃到齐国后,叔孙侨如立刻找到早先已逃入齐国的弟弟叔孙豹,劝他回国继承叔孙氏家业。

叔孙豹与叔孙侨如是亲兄弟,但两人性情却完全不同。

在鲁国时,叔孙侨如与穆姜私通;到了齐国后,叔孙侨如又被齐灵公母亲声孟子看中,声孟子一度想将他提拔成齐国卿士;叔孙侨如自愧难当,又逃离齐国到了卫国,结果又当上了卫国卿士!由此可见,叔孙侨如不但风流倜傥,而且能在东周处处逢源。

但叔孙豹却对兄长的做派始终看不惯:叔孙侨如在鲁国乱政时,叔孙豹先行逃到了齐国;叔孙侨如逃入齐国后,叔孙豹又不辞而别,径直回到了鲁国。叔孙豹以实际行动来向世人证明,自己与兄长不是一路人。

公元前549年,在叔孙豹访问晋国与士匄交谈过程中,叔孙豹提出了著名的“三不朽”标准:“‘立德为最高境界,其次立功,再次立言’;这三者长久而不断绝,才能称之为‘不朽’!”叔孙豹追求的“不朽”,是“立德”、“立功”、“立言”,而不是兄长侨如追求的家族富贵!

叔孙豹回到鲁国后,由于正卿季孙行父去世,他一度顺位替补成了执政卿。虽然未能实现“三不朽”人生目标,可叔孙豹长期兢兢业业,贤德之名在整个东周都广为传扬。

公元前562年春,世袭正卿季孙宿突然向叔孙豹提出,要推行“三分公室”改革。旧有制度下,鲁国公室拥有土地,各卿大夫拥有采邑;公室有公室军队,卿大夫也拥有私人武装。可东周霸主晋国在实行“作爰田”改革后,公室土地全部私有化给卿大夫,公室由卿大夫进贡供养,晋国军队也由卿大夫私家军构成。因为“作爰田”改革大大激励了卿大夫们的奋发图强之心,让晋国逐渐发展成为东周最为强大的国家。见十四岁晋悼公都能成为东周霸主,促使季孙宿也想学习晋人,把鲁国公室土地也全部私有化给“三桓”家族。

可“作爰田”改革后,晋国虽然迅速强大,可公室与崛起后的卿族矛盾冲突不断,已经让晋国出现了多次血腥内乱。鲁国一旦效仿“作爰田”改革,“三桓”之间的内部斗争势必更加血腥。


叔孙豹十分明白这一道理,却没有点破,只是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鲁国之政马上要传到你的手中,你肯定无法做到。”三分公室后,“三桓”实力相当,作为世袭正卿的季孙氏能忍受其他两大家族的掣肘吗?

可季孙宿却极为固执,誓要推行“三分公室”改革。这时,叔孙豹就立刻提出:“不然,三家一起来盟誓吧!”于是,“三桓”家族特地为“三分公室”改革进行了盟诅,正式推动了这次重大改革。

“三分公室”后,“三桓”家族实力增强,公室必将衰弱。对“三桓”家族而言,这是大好事;特别是叔孙氏与孟孙氏家族,从此获得了与季孙氏平起平坐的机会,这当然是叔孙豹梦寐以求的事情。叔孙豹在明知“三分公室”后遗症的前提下还积极推动了这次改革,说明他也存在着私心。这种私心,对比他的“三不朽”言论,显得犹为讽刺。很多时候,人不缺乏远大而崇高的理想。可一旦遭遇到利益的诱惑时,有几人还能坚持原来的初心?

公元前538年,叔孙豹在外田猎,回到家时不幸染上了一场重病,从此卧床不起。这时,叔孙豹信任的庶子竖牛借机挑拨离间,害死了两位嫡子,还饿死了不能动弹的叔孙豹!

随后,竖牛又狐假虎威,将叔孙豹另一庶子叔孙婼扶持成了叔孙氏家主。更加可恶的是,竖牛不但将数十座城邑送给了季孙氏家臣,还积极配合季孙宿,将“三分公室”改成了“四分公室”。四分公室后,季孙氏独占公室两份土地,叔孙氏、孟孙氏各占其一;从此,季孙氏在“三桓”中一家独大!

就在竖牛肆意乱为之际,叔孙氏新家主叔孙婼却看不下去了。他召开了叔孙氏家族大会,当众向竖牛宣战:“竖牛祸害叔孙氏,杀嫡立庶,罪无可赦!”竖牛这才方寸大乱,慌慌张张地逃出了鲁国。最终,在边境上竖牛被叔孙豹两位嫡子的儿子追上,被杀死后弃尸荒野!

贤名远扬的叔孙豹,去世后家族中却落得如此下场,令人唏嘘不已。


刚被庶兄扶持当上了家主,叔孙婼就大义灭亲,发出了对竖牛的剿杀令,足见他为人的刚正不阿。

公元前518年,因为邾、莒二国的投诉,晋人把到访的叔孙婼给抓了起来,囚禁在箕邑(今山西蒲县东北)。这时,晋卿士鞅却主动上门示好,向他索要帽子。当年季孙意如被囚晋国时,就被士鞅狠狠地敲诈了一笔,这次他不过是故伎重演。叔孙婼也心知肚明,却故意装糊涂。在送给士鞅两顶帽子后,就再三声明:“就只有这些了!”

季孙如意见叔孙婼被关押太久,特地派家臣申丰去晋国行贿。可叔孙婼却将申丰骗到了箕邑,坚决阻止了他!

叔孙婼性格耿直,容不得半点苟且之事。比起父亲叔孙豹,叔孙婼有过之而无不及。可他这样的性格,在礼崩乐坏的春秋时代,却显得与世风格格不入。

公元前517年,因为季孙意如过于专横跋扈,鲁昭公在众多大臣支持下,率兵杀入季孙氏家中,想趁机剿灭季孙氏。可叔孙氏家臣趁叔孙婼不在,却擅自做主、率兵去攻打鲁昭公,导致鲁昭公遭遇了大败。

等到叔孙婼返回国都时,鲁昭公已经逃往齐国去了。为此,叔孙婼懊丧不已。他先是当面谴责了季孙如意,随后又主动前往齐国,想劝回鲁昭公。不想,鲁昭公身边亲信因为叔孙氏的攻打,对叔孙婼极为敌视,差点就把他给杀了!

在叔孙婼无功而返后,季孙如意的心态也产生了变化,不再想接回鲁昭公。这让性格耿直而忠心的叔孙婼里外都不是人,陷入了极其尴尬的境地。心灰意冷的叔孙婼从此斋戒,并命祝宗祈祷早死。

10月,与世风格格不入的叔孙婼郁郁寡欢地离开了人世。


叔孙婼去世后,其子叔孙不敢继位。

在季孙氏强大压力下,叔孙不敢已不能像父亲一样仗义直言。因此,在鲁昭公逃离鲁国后,季孙如意就光明正大地代行国政,成为事实上的国君。公元前505年,叔孙不敢去世,其子叔孙州仇继位,即叔孙武叔。

在州仇被立为嗣子时,曾遭族人公若藐的强烈反对。为此,坐稳家主之位的叔孙州仇耿耿于怀。公若藐此时正担任郈邑宰,叔孙州仇就密令郈邑马正侯犯去刺杀公若藐。可侯犯忠于公若藐,迟迟未能下手。于是,叔孙州仇又派身边圉人出手,杀死了公若藐!

公若藐一死,不但侯犯气愤难忍,整个郈邑之民也怒了。

侯犯立即发动郈邑人起来造反,反对叔孙州仇。叔孙氏采邑的民众,竟然情愿跟随一位马正造反,足见叔孙州仇在家族中确实没什么威望。难怪公若藐会强烈反对他来做叔孙氏家主!

自家采邑起来反叛,叔孙州仇脸上也无光。叔孙武叔曾经两次率兵攻打郈邑,却始终没能攻破郈邑城池!后来,还是郈邑工师在城内离间郈邑民众,才让侯犯众叛亲离,不得不独自逃亡齐国去了。

叔孙氏家族的声望,至此大降。鲁哀公执政期间,叔孙州仇去世,其子叔孙舒继位。这是《左传》记载下的最后一位叔孙氏家主。


当鲁庄公四兄弟开始血腥权力斗争之时,谁也没想到,“三桓”家族开枝散叶后,会活出了千姿百态的人生。就叔孙氏家族而言,有叔孙得臣的忠勇,也有叔孙侨如的风流倜傥,有叔孙豹的严谨大气,还有叔孙婼的忠贞不渝……。

旧时有句俗语:“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崽打地洞。”这通常是指一个家族存在着家风传承。可叔孙氏家族的每一代家主都活出了自身特色,几乎看不出所谓的“家风传承”。这是因为乱世中每一代叔孙氏家主所面临的外部环境都不一样,每一代人都必须根据外部环境的变化来调整自己的待人处事法则。这种调整,或许是好、或许是坏,或许是成功、或许是失败,但都是为了适应环境的变化。

所以,虽然叔孙氏家族中出现了叔孙得臣、叔孙豹、叔孙婼几位还算贤德的忠臣,但最终还是无法战胜礼崩乐坏的大环境,在春秋晚期时家风产生了巨变。鲁哀公十一年,面对齐国入侵,叔孙州仇竟然消极怠战,遭到了孔门弟子冉求的鄙视。到了这种地步,鲁国如何能不衰落?鲁国衰落后,叔孙氏家族又怎能长盛不衰?

虽然春秋之后,“三桓”在鲁国如何发展不得而知,但鲁国的命运已足以说明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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