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碗荷叶莲蓬汤的背后

作者：禾雨    来源：红楼梦赏析（ID：hlm364）

宝玉挨打，就好像一场暴风骤雨，惊动了整个贾府。贾政下手也真够重的，并且不许人传出消息，几乎是要把宝玉打死的节奏。如果不是王夫人的哭求，加之贾母赶到，还不知会是怎样一个结果。

被贾母等人救下来的宝玉，已经被打得屁股开花，连坐也坐不得，只能在床上将养着。宝玉本是贾府的金凤凰，伤得这样，可把贾母，王夫人等心疼坏了。

宝玉的怡红院上下，服侍他的人分外上心，贾母等人也将心思全放在了他身上，生怕他再有半点闪失。众姊妹不时来探望，送上一波又一波的慰问和关怀，宝钗送药，黛玉为他哭肿了双眼。

宝玉虽然挨了打，却得到了更多的温暖和担心，他感到了满满的爱意，觉得自己非常幸福。甚至发出感慨来，我不过挨了几下打，他们一个个就有这些怜惜悲感之态露出，令人可玩可观，可怜可敬。倘若我一时竟遭殃横死，他们还不知是何等悲感呢！既是他们这样，我便一时死了，得他们如此，一生事业纵然竟付东流，亦无足叹惜......

可以说，宝玉挨打，却因祸得福，家里的长辈愈发宝贝他了。

当宝玉卧床养伤时，偶尔提出想要吃小荷叶小莲蓬汤，贾母便一叠声命人去做。找这汤的模具倒费了些功夫，从厨房问到茶房，最后还是管金银器皿的送了来。这模具是银制的，有着菱角，莲蓬等各种图案，非常精巧，就算是贾府这样的豪门，平时也很少用的。宝玉一句想吃，便是翻天覆地，也要搜寻出来，也要做出好汤来。凤姐儿又吩咐人拿几只鸡，又添别的东西一起做。

病床上的宝玉被众人捧着，爱护着，就是要天上的星星，也会给他摘下来罢。宝玉一边和看望他的宝钗等人说着话，一边等着那一碗颇具文艺气息的小荷叶莲蓬汤。

也是好巧，这汤是玉钏儿送过来。其实也不是巧合，玉钏儿本是王夫人的丫环，王夫人看见玉钏儿刚好在旁边，便吩咐她送汤。后来又与莺儿一起，命一个婆子端上，等到怡红院内，玉钏儿便接过来，与莺儿一起，端入宝玉房中。

丫环跑腿，这本来是再寻常不过的。只是，玉钏儿的心底不自在，而且她的脸色也不好看。毕竟，亲姐姐才不久因为这个公子哥而跳了井，虽然是个意外，但如果没有宝玉的引逗，又怎会发生这件事？金钏儿还能如常地在太太房里做差使，两姐妹互相有个照应，感情上更是有寄托。而如今，姐姐死了，这对于一起长大的妹妹，是多大的伤害啊，对于年迈的爹娘，又是怎样的伤心。她怎能有好脸色？

宝玉自然是知道的，何况他心里有着许多愧疚。他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他与金钏儿的玩笑，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怎么这次就让太太大发雷霆，势必要撵走跟了她多年的丫环呢？他更没想到，这对于金钏儿来说，就是绝路，她只能以死明志。

虽然从小生长在深府，但宝玉有着单纯纯澈的世界，而金钏儿的死，给了他很大的震动。但是他来不及思考，也无力挽回些什么。他被父亲暴打发泄，其中也有这件事的缘故，虽然贾环告了黑状，但也不是完全没有事实根据。金钏儿是为他而死的。他不经意间毁了一个女孩，一条鲜活的生命说没就没了。

宝玉挨的那顿打，引来了众人的忙碌和心痛。而金钏儿却是真的消失了，连同名字和她所有的信息，这个曾经在王夫人房里，最活泼张扬的女孩，成了府里的忌讳，不会有人再不识趣地提起。家丑不可外扬。

王夫人也想不到事情会闹成这样。她是真的生气，但再生气也不会拿宝玉出气，丫环才是她眼里的始作俑者，是最可恶的。金钏儿撞到枪口上了。当金钏儿死后，王夫人也只是做出了具体而物质的补偿，将玉钏儿的工资涨了一倍。事后她还是那个佛爷般的太太，而玉钏儿还得磕头谢恩。

宝玉见到玉钏儿，便想到金钏儿，而玉钏儿何尝不是一样？对于王夫人与宝玉，她的心底是耿耿于怀的，但她不能在王夫人面前流露任何不满，毕竟，她是一个丫环，丫环的喜怒哀乐算什么，连性命都不值几何呢。虽然奉命为宝玉送汤，但她不能完全摒弃私人的情绪。宝玉也看出来了，他正想找个机会补偿，如果让玉钏儿释怀，他也会好过一些。

于是，宝玉将其他人支走，在玉钏儿面前陪笑问候。玉钏儿再不喜，却也不好意思了，一来毕竟宝玉是主子，二来宝玉确实很诚恳，玉钏儿也不是一个不讲理的人。

宝玉要玉钏儿拿汤给他尝，被拒绝，宝玉又是一番好言好语，甚至自己要挣扎着起来。玉钏儿都被他逗笑了。而宝玉又适时地劝玉钏儿，叫她不要在其他人面前流露不高兴，只在自己屋里可以生气。这也是真心为了玉钏儿好。玉钏儿又怎么不知？宝玉还哄着玉钏儿喝了一口汤。后来有婆子来访，宝玉与婆子说话，不小心碰翻了汤，自己烫到了却不晓得疼，却只顾着问玉钏儿烫到没有，疼不疼。

宝玉做的这些功夫，渐渐地拉近了和玉钏儿的距离，也化解了她的敌意。

但玉钏儿原不原谅又能如何呢？就像宝玉所说的，在老太太，太太面前要放和气些，否则就要挨骂了。在宝玉这里，她所能最大化地表达愤怒的方式，也不过是哭丧着脸，一出了这个屋子，她还要那样，就不是一个好的下属。一向善良的贾母尚且说过，跟了主子有什么孝不孝的。更不要说，金钏儿之死，也有她自己的原因。

一碗荷叶莲蓬汤，见证着宝玉的倍受疼爱，他挨一次打，就能牵引无数人的生活，甚至是命运。从宝玉这次挨打后，王夫人是准备好好清理门户了，把那些不守规矩的女孩子都驱逐出去。也是从宝玉挨打后，袭人迎合了王夫人的想法，一步步成功上位。

至于那个金钏儿，死了也就死了。除了白家父母和玉钏儿会伤心，又关其他人什么事呢？

而就算宝玉再后悔，再想补救，他所能做的，也仅仅是支走所有人，在玉钏儿面前做小伏低。别的，他做不了。包括后来晴雯，芳官等人被撵，也是如此。

玉钏儿，心中再难过，却也不得不为了生存，将情绪隐藏。这是身在最底层的悲哀。

但就算她拿着双倍的工资，却并不会忘记姐姐的枉死。凤姐生日时，众人都在屋里吃酒取乐，她独自一人在廊下垂泪。只有在无人看见的时候，她才敢哭一哭，流出思念和难过的眼泪。而当看到宝玉时，却还抹了泪水，让宝玉快进去。她知道自己的职责，应该也不恨宝玉了吧，可是姐妹情深，又让她如何能轻易放下？

那喝下的荷叶汤，是极致的清新美味，但对于玉钏儿来说，就像生活不得不饮下的苦，打落牙齿和血吞，还得笑脸相迎，纵使不情愿，又当如何？

作者：禾雨，读者原创投稿。本文首发于红楼梦赏析（ID：hlm36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