島上花蔭元月天─臺灣畫家工筆花卉造境之美
典藏古美術(Art & Collection) 2月號/2011 第221期 86〈一花一寶嶼〉
臺北主辦2010國際花卉博覽會以來,由實際花景到虛擬的花花世界,匠心獨運,營造不同場景,彰顯人對大自然的愛戀和關懷,成為花博活動最觸動人心底韻的生命價值。大自然中最能和人心相通與共感的植物是花,賞花、看花,看到意猶未盡,欲罷不能時,心裡開始有莫名的感動,想到「心花怒放」,將人心與花心相映在一起,而能肆意怒放,這句詞真是非常經典。
花開花落意味深長,由自然界中各形各色的花草,看到人間的情愛,就連古老的詩經、楚辭都記載有花的美意,如楚辭《九歎》「結桂樹之旖旎兮,紉荃蕙與辛夷。」又如《九歌?山鬼》「被石蘭兮帶杜衡,折芳馨兮遺所思。」其中桂樹、荃蕙、辛夷、石蘭與杜衡說的都是植物與花,《離騷》的辭藻瑰麗而浪漫,使花的美意,客觀的走入人的生活中,讓醉心於花卉之美的文人,可以天馬行空的寄情寓意,花與人糾纏其來有自,李白的「雲想衣裳花想容」,道盡「人」貌美如「花」的另一層深意。詩人歌頌花的情思,也隱喻人性的善惡,讓人不自覺對古代文人思維起了尊敬之心。花的形色與芬芳,除了引來蟲吟鳥鳴的追逐,文學家也以詩句頌讚花的美,豐富人的精神生活,使大自然增添光彩。人類從繽紛的自然中得到啟發,藝術家以彩筆描繪形貌,讓人們由各種面相去欣賞花卉的美。
今藉台北花博的開展,台灣畫家為花造境,以不同的審美趣味,由技法、結構與繪畫風格,表現花卉多樣性的美,讓生活增添更深一層的感動。
畫花來時路:從清領、日治到近代
清領時期台灣是大陸文化的邊陲,台灣文人書畫家與大陸往來頻繁,繪畫分山水、花鳥與人物三大類,從福建閩習到上海金石派畫風,形式不一而足,風格以閩習水墨寫意居多,工筆花鳥畫極少。甲午戰後,日本統治台灣的初期,首任文總督田建治郎來台,以建立新時代台灣文化特色,提倡新式教育。1927年在台灣首次舉行官辦美展「台展」,藉由展覽競賽及日籍審委的評審導向,強調寫生創作的繪畫趨勢,激勵台籍畫家的表現風格不斷演化,逐漸脫離早期大陸傳統水墨摹古的繪畫風氣,形成台灣新美術運動的一股清流。此時期畫花卉代表畫家如林之助(1917-2008)、林玉山(1907-2004)、陳進(1907-1998)、郭雪湖(1908-)…等重彩畫風,逐成為影響後學者學習花鳥畫風格的重要推手。
戰後(1946-),台灣政治權力轉移,中原水墨畫家大舉來台,其中如渡海三家的張大千(1899-1983)、溥心畬(1896-1963)、黃君璧(1898-1991)皆善畫花卉,北京、瀋陽湖社的金勤伯、吳詠香等精擅工筆花鳥、浙江高逸鴻(1908-1982)、江蘇胡克敏(1908-1991)、周以鴻(1923-)湖南蔣青融(1921-)…等均善花鳥畫,且工寫兼具,他們先後來台推展與傳承藝事,六十餘年來台灣花鳥畫風格的演化深受影響,其中工筆花鳥畫以金勤伯(1910-1998)及其弟子喻仲林(1925-1985)的工筆重彩畫風影響最為深遠。寫意花鳥,除由學院師承外,私塾設帳課徒承續餘風有之,畫風呈現百花齊放的樣態。台灣的花鳥畫家,畫花的本質中即融合了如此多元的繪畫底韻,形成有別於傳統而又具現代意味的繪畫風貌。
南國膠彩&工筆的繽紛寓意
台灣四季如春,大自然節序賦予花的繽紛與美麗,在畫家的筆下也呈現另一種感動的氛圍,林玉山,1928年作品〈春夏花卉〉(圖一),將不同時節木棉樹,鳳凰花及周旁的草花、馬櫻丹,扶桑、月桃與相思樹,錯落有序的交織在一起,枝葉伸展有致,感覺十分柔和與溫馨,林玉山(1907-2004),字英貴,日據時期,繪畫師承伊坂旭江,也曾進川端畫學校洋畫科學過素描,後又從師堂本印象習畫,回台後力倡寫生,並身體力行,幾次參與於台展、府展競賽皆獲特獎,與陳進、郭雪湖同獲台展三少年之美稱。此幅作品,以描繪台灣常見的花卉植物為特色,「以膠兌彩」的繪畫特性,表現了南國春夏花開綻放的美麗景致。用色濃淡得宜,細膩筆觸的寫生創作,有著畫家構圖經營的巧思,背景薄塗淡染,賦予花卉場景有朦朧的氛圍,十分迷人。林玉山早期作品多數是工筆寫生,除表現花主題之外,也強調背景的烘托。台灣光復後,畫風逐漸由工筆設色轉向工寫並呈,從1973年的〈雞冠花〉畫作(圖二),看出其寫生經驗的積累與筆墨功底的精湛。雞冠花是民間常見的花卉,唐?羅鄴「秋光及物眼猶迷,著葉婆娑凝碧雞。精采十分佯欲動,五更只欠一聲啼。」詩詞生動的彰顯花的神態,雞冠花不但能入詩也宜畫,清朝李漁稱它是「五色祥雲」,色彩極為美麗。雞冠花也用於民間祭祀、祭祖或成年禮上。古代的成年禮,《禮記?冠義》:「冠者,禮之始也。…已冠而字之,成人之道也。」畫雞冠花,「冠」有「加冠」之意,表示祝賀。畫中除了雞冠花也有吉梗點綴其間,藍色吉梗花,語符象徵永久不變的深情,兩者同在一幅畫中,代表著作畫者的情思與祝福,也使畫花的美,增添了深意。牡丹的美,從工筆畫的風格與畫法,可以分鉤勒填彩及沒骨設色兩種,《玉堂富貴》即是鉤勒填彩的院體畫法。長久以來「黃家富貴」「徐熙野逸」之說,一直是畫家對傳統工筆畫的不同審美趣味,黃昌惠的〈豔蕊春華〉作品(圖五),即屬於後者,黃昌惠(1938-2002),從台南師範學校畢業後,以帶藝之身進師大美術系,並入容膝草堂隨林玉山習畫,以寫生為本,開啟了花鳥畫創作之路,由繪畫風格上觀其工筆畫作,以絹為媒材,牡丹設色清麗典雅,枝葉伸展以沒骨畫法為之,靈動而飄逸,有兼工帶寫的韻味。
物之生 領略淡然樸素
除了以率意的筆趣及豐富的色彩表現外,單一純淨的用色,亦能將自然之景攬入畫境,顯現另一種自然,由林之助的〈曇花〉作品(圖八),便能見到花所散發出的純白淨潔,比真實的花還美,林之助(1917-2008)是一位影響臺灣膠彩畫發展極深的畫家,以柔和用色層層暈染最為人稱道,畫風融合西畫的技法,以寫生寫實的膠彩畫表現花的美,真正是由膠彩的技法中,表現出工筆的細膩與精純。曇花素顏無瑕,夜間綻放,有「月下美人」之稱,真幻須臾的生命情境,曇花一現的美,林之助為花製造夢境,創造了「剎那」即是「永恆」的想望,當如詩如畫的曇花瞬間盛開,即成為了生命永恆的象徵。
寫景寄情 梅蘭扶桑俱爭豔
自然之景除了賦予詩意與朦朧美外,楊須美〈秋之曲〉(圖九)作品,感受到群花的歡顏,畫家作畫以寫實著墨,工筆著色,素麗潔淨的畫面裡,秋海棠、扶桑、洋水仙相互爭豔,一旁的車前草、白毛、山萵巨也引領張望,似乎在仰望與呼吸自然氣息;楊須美(1941-)在對花的描繪上,師承林玉山的「寫生」理念,構思作品的同時,對色彩的運用與安排,常是在小草稿上分別加以彩色,待掌握畫面的整體色調後定稿,才正式作完成圖,有時也先以小幅畫做過一次,底定後再作大圖,作畫的態度嚴謹,作品中花葉層次分明,以清淺上色,並多次分染,層層敷染中講究薄中見厚的質感,由前景的龍吐珠昂首迎風,自然飄逸,顯現用色極為淡雅,飛舞其間的蟲蝶與延綿數里的酢醬草,層次薄中形質並貌,清景無限,宛如一首自然的交響曲,在晴朗秋意中,合奏出祥和的樂音,使大地更顯悠然。畫上題:「眾生若惜福,紅塵足忘情」,近年來,環保綠化是全世界關注的議題,植樹、種花,成為對自然的關懷與愛,楊須美平實的畫出大自然之音與美。
除了梅花的高潔冰心,古人對蘭也情有獨鍾,蘭花在古代稱為「蕙」,而用來比喻女子有芳潔的心地和高雅的品德,所謂「蕙質蘭心」也將花的美善予以擬人化,唐韓愈的幽蘭操「蘭之猗猗,揚揚其香。不採而佩,於蘭何傷。」更是將蘭「孤芳自賞」的情懷,表露無疑,而畫中的蘭花,陳進(1907-1998)的〈新娘戴著鳳冠霞帔〉圖(圖十一),卻發現畫家用纖細的線條一筆一畫描繪著蘭花盆、桌椅等景物,筆法非常精細,把居家生活上的物件,如實的記載在畫作裡,畫中的人物髮型、衣服款式,好像走進時光隧道裡,想者屬於不同年代人的生活場景,在畫中悠然相遇,這畫境,兩盆蘭花的妝扮,如實的喚醒她的成長過程與心境轉變的不同記憶。雖然,畫是以人物的表現為主,但我們可以從畫中廳堂上的擺飾及家具,觀察百年前台灣士紳家族對花卉的時尚設計,非常典雅與細緻,並可見到蘭花被呵護的情意,在畫中洋溢著幸福。
靜觀一花 自能識其語言
由山野間不被賞識的花到廳堂盆花的被刻意妝扮,畫家對蘭花的寄情也是多變的,邱蕙玉的〈一簾幽夢〉(圖十二)讓人眼睛一亮,只見畫中石斛蘭,有著特殊的長條狀球莖,附生於蛇木上,花從莖節生出,畫中十數條長棒狀球莖倒掛著,像簾幕般垂落,引人遐想,邱蕙玉(1947-)生於桃園,熱愛繪畫,曾拜入金勤伯門下學習工筆花鳥,勤奮不懈,吳學讓讚其所畫蘭花,「風姿跌宕,密而通靈,空疏處則虛實相生,空白處皆成畫境」,〈一簾幽夢〉作品有一種巧思,畫家選擇畫蘭花,意欲藉花的神采,抒發心中對萬物觀照的情意。然而傳統工筆畫的美,過於求工巧則有失天趣,能神韻與氣質兼具實難。此幅畫作,由主體花的純粹和環境的連動中,隱現了畫家生命與生活的場景,更從花與景的相依,體悟畫家的情意追求,本質是柔弱而堅韌,單純而豐富的。相較於以生命本質是柔弱而堅韌的特質言,簡美育(1953-)作畫的追求完美是讓人佩服的,師承金勤伯的工筆花鳥而自出新意,作品〈瓜葉菊〉(圖十三),以絹為底,作畫極為講究,採用黃金製成的金泥打底平染,從背景暈染到前景的土地與葉片,使畫面單純而亮麗,為了表現紫色瓜葉菊的熱情與活力,花瓣以鉤勒填彩,層層罩色暈染,凸顯花朵爭相怒放的心情,醇厚秀麗的色彩,展現瓜葉菊強韌的生命力,一如其人。
遇合自然 就見幸福
繪畫中意象氛圍的完美呈現,是畫家最美的夢,畫家畫花營造夢境是一種理想,也希望藉由理想創造美麗的世界,2010 台北國際花卉博覽會,以花為主軸,打造不同花色饗宴引人走入多彩的花花世界,目的也是在創造夢想。花的生活空間一如人居住的世界,隱含者美善卻也禍福相倚,人與花,細微的交織互動與對應或拂身而過的些許變化,都能讓生命底蘊的感知提升到無我的境界,從情感的體驗發現,自然是真理,也是藝術最美的表現。藉由畫花、觀花、賞畫裡花,讓花夢飛舞,也讓人由花的特質中見到生命與自然的遇合,也是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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