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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洛诰》研究(一)

《尚书·周书》中的《洛诰》一篇,篇幅较长,内容重要,历来备受关注。然而,在《周书》各篇中,它也是争议较多的一篇。清代学者孙诒让尝谓“商周命诰,繁而难读”[1],之所以如此,除了自经秦火,简札淆乱;展转授受,舛牾益孳;字多假借,文字殊异等以外,还在于其多为“雅言”,若非淹贯故训,实在难通其辞。《洛诰》篇尤其“缀累晦涩”,所以该篇记何时事、本事为何、有无错简等,人们的说解纷纷纭纭,分歧很大。本文不揣浅陋,拟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就《洛诰》篇中的几个问题提出个人的管见,以期引起人们的进一步注目,使该篇记事能得到正确理解。

一、《洛诰》所记为成王七年事

由于《洛诰》文字古奥,后人对文义的理解颇多参差,从而对该篇记事的完整性也提出怀疑。元人金履祥曾谓该篇所记若无伦次;清人于鬯谓《洛诰》之文有“《伯禽》篇之语”,并有一些错简[2];郭沫若先生则认为其中窜入了“《鲁诰》之佚文”[3]。郭沫若的看法在后来影响较大,如蒋大沂作《保卣铭考释》一文便同意郭说[4],蒋善国《尚书综述》亦认为郭沫若的考定“对考证古史贡献很大”[5]。

   对《洛诰》文义的不同理解,也导致了对该篇所记之事的不同判断。蒋善国先生认为《洛诰》记述了周成王初年的几件重大史事:

一、召公相宅,周公营洛。新邑建成,周公作《洛诰》,诰成王居洛之义,成王到成,

烝祭文、武,命周公后事,均成王立,周公摄政第七年事。

       二、《洛诰》篇中,周公诰诫伯禽学效他营洛之功,成王诰命伯禽毋忘“文、武勤教”

等语,原是杂入今本《洛诰》篇中的《鲁诰》篇佚文,均是成王七年后明年事。

       三、至于成王在成周行殷礼,周公致政,祀天改元,称元祀,更是成王七年后明年

“大祀”之年事,亦既成王元祀二月既望日事。

蒋大沂的《保卣铭考释》也认为前述第二事和第三事均是成王七年后明年事,并提出成王元祀为成王七年过完以后的明年大祀之年说。蒋善国认为这种看法“实一启思决疑之至论”[6]。

   应该说,《洛诰》等篇的年代本来是比较明确的,只是由于人们对周公摄政的问题理解不当,甚至有的认为周公摄政时自纪其元,周公归政后成王才即位改元,这使得本来并不复杂的问题反而被复杂化了。《洛诰》最后一段曰:“戊辰,王在新邑。……王命周公后,作册逸诰,在十有二月。惟周公诞保文武受命,惟七年。”关于其中“惟七年”的意思,王国维以周代彝铭相对照进行解释说:“惟周公诞保文武受命惟七年者,上纪事,下纪年。”[7]这是正确的。但他又说:“成王即位、周公摄政之初亦未尝改元。《洛诰》曰‘惟七年’,是岁为文王受命之十八祀,武王克商后之七年,成王嗣位于兹五岁,始祀于新邑。”[8]王国维不知道成王嗣位是确实改元的,故解《洛诰》之“七年”为武王克商后七年,即武王去世前两年加上周公摄政五年。也就是说,他认为《洛诰》中所说的“惟周公诞保文武受命,惟七年”,乃是指的周成王五年。这种看法在今人中仍有广泛的影响。王国维等人以《洛诰》作于周公摄政的第五年,很可能与《尚书大传》“五年营成周”的影响有关。1963年,陕西宝鸡出土的青铜器何尊有铭文曰:“惟王初口,宅于成周”,篇末纪年曰“惟王五祀”,不少学者又以此与《洛诰》为同时[9]。这当然也是误解。[10]

   王国维说“书法先日、次月、次年者,乃殷周间记事之体”,这是没问题的,契文彝铭之中这种上纪事下纪年的例证很多。这里的“惟七年”是指周公摄政的第七年。其实,皮锡瑞也揭示了《洛诰》的这种叙事形式,他说:“经云‘戊辰’,有日无月;‘在十有二月’,有月无年;于末结之曰‘惟七年’,则当为七年十二月戊辰日无疑。古人文法多倒装,故先日、次月、又次年。”[11]《洛诰》言年之时,先言“惟周公诞保文武受命”,显然,“七年”是指周公诞保文武受命的第七年。“周公诞保文武受命”与《洛诰》上文中的成王所谓“诞保文武受民”、周公所谓“承保乃文祖受命民”同义。文中既言“诞保文武”,则“七年”就是文、武二王都去世后七年,是年既为周公摄政的第七年,亦为成王即位的第七年,即成王七年。”

   《洛诰》为成王七年(即周公摄政第七年)事,还可由《今本竹书纪年》得到佐证。不仅如此,《今本纪年》成王七年纪谱也与《召诰》、《多士》有相合处,将《今本纪年》与《洛诰》、《召诰》、《多士》相对照,《洛诰》所记为成王七年事会看得更加清楚。对此,笔者在对《周诰》诸篇的次序进行考订时已经加以论述说明。[12]只是还有必要特别说明的是,关于《今本竹书纪年》,有所谓真伪问题的争论。笔者曾对此书进行了初步研究,深信它绝非后人的赝品。[13]

   其实,即使郭沫若所谓《洛诰》中窜入的“《鲁诰》佚文”那部分,亦即前述蒋善国所说的《洛诰》所记第二、三事,亦可由其与《今本纪年》的对照,证明其为成王七年之事。例如,周公所说“王肇称殷礼”以及“汝其敬识百辟享”等,就与《今本纪年》中成王七年纪谱中的“王如东都,诸侯来朝”等暗合。

   “王肇称殷礼”中的“殷礼”,有的说指殷商所行之礼,有的说为成王会见众诸侯之礼。汉人郑玄持前说,他说:“王者未制礼乐,恒用先王之礼乐。伐纣以来,皆用殷之礼乐,非始成王用之也。周公制礼乐既成,不使成王即用周礼,仍令用殷礼者,欲待明年即政,告神受职,然后班行周礼。班讫,始得用周礼。故告神且用殷礼也。”郑玄的解释影响较大,今之学者中仍有人坚持这一说法。而持后说者认为“殷”有盛大之义,“殷礼”即天子会见诸侯的盛大典礼。笔者同意后说。

   其实,郑玄的说法并没有什么根据,且与文义不合。如果“殷礼”是指所谓殷商所行之礼,那么,经文便出现扞格难通的现象。其一,经文中“肇”,始也;“称”,举也。郑玄所谓“伐纣以来,皆用殷之礼乐,非始成王用之也”与“肇称殷礼”不合。其二,“王肇称殷礼”,下文为“祀于新邑,咸秩无文”,这里似乎是说王始用殷礼“以祭祀新都洛邑”[14],但后面的“咸”字似乎又不好落其实指。而如果以后说来解,则文从字顺,无不得体。此外,郑玄先言“王者未制礼乐,恒用先王之礼乐”,但鉴于此际“周公制礼乐既成”,遂又不得不曲为之解,言“欲待明年即政,告神受职,然后班行周礼。班讫,始得用周礼”。看来,郑玄的解释是不符合事实的。

   在当时礼制中,也的确存在天子大会诸侯的“殷礼”。如:

《周礼·春官·大宗伯》:“殷见曰同。”郑玄注:“十二岁,王如不巡狩,则六服尽朝,

朝礼既毕,王亦为坛,合诸侯以命政焉。”

      《周礼·秋官·大行人》:“殷同以施天下之政。”郑玄注:“殷同,即殷见也。”

《周礼·夏官·职方氏》:“王将巡守,则戒于四方。……及王之所行,先道。帅其属

而巡戒令。王殷国,亦如之。”郑玄注:“殷,犹众也。十二岁,王若不巡守,则六服尽朝,谓之殷国。其戒四方诸侯与巡守同。”

《周礼·秋官·掌客》:“王巡守殷国,则国君膳以牲犊,令百官百姓皆具。”郑玄注:

“国君者,王所过之国君也。……令者,掌客令主国也。”又《大行人》:“十有二岁王巡

守殷国。”

由《周礼》的记述可知,王十二年“巡守”一次,若不“巡守”,诸侯则同来王都朝会,谓之殷见,亦称殷同;如果王不遍“巡守”而仅至一国,召各国诸侯均来此诸侯国行朝会之礼,则称殷国。《周礼·天官·大宰》曰“陈其殷,置其辅”,郑玄谓:“殷,众也,谓众士也。”“殷见”、“殷国”的“殷”即衍此义而来。所以金鹗的《求古录·礼说·会同考》曰:“夫殷见之礼,四方诸侯毕至,故有殷名。”殷商时或许也有殷见诸侯之礼,但由上述可见,《洛诰》中的“殷”却与殷商之殷没有任何关系。

   自洛邑营建之后,这里便成为周朝重要的政治中心之一,尤其是周王会见众诸侯,常常在此进行,这可能与其地理位置有关。因为从武王开始,之所以选中此地,很重要的原因也是这里位居“天下之中”,故《逸周书·作雒》称“俾中天下”、“作大邑成周于土中”,何尊铭文称“余宅兹中国,自兹乂民”,《史记·周本纪》称“此天下之中,四方入贡道里均”。彝器铭文中亦可见在成周“殷诸侯”的记载[15]:

       《臣辰盂》:“辛酉,王令士上  史  殷于成周,豊百姓豚。

       《   卣》:“唯明保殷成周年。”

       《小臣传卣》:“王在□京令师田父殷成周年。”

彝铭中的“殷”显然都是指的殷见(或“殷同”)之礼。

   《逸周书》中有《王会》一篇,该篇开始即云:“成周之会,坛上张赤弈阴羽。”这与《周礼·大宗伯》郑注“六服尽朝,朝礼既毕,王亦为坛,合诸侯以命政”正合。所以朱右曾说:“此名为会,其实殷同,故为坛于国外。”[16]由于《王会》篇存在一定的问题,使人们对该篇的制作时间产生了不同看法,但此次“成周之会”,其中的“王”谓周成王人们并无异议,而且认定其为周初大会同之礼。[17]

   按,周成王时的确曾举行殷同之礼,据《今本竹书纪年》记,周成王时有两次会见诸侯:一次是“七年……王如东都,诸侯来朝”;另一次是“二十五年,王大会诸侯于东都,四夷来宾”。《王会》所记的成周之会中,周公旦尚在,周公旦去世之年当成王十一年[18],显然这次成周之会不会是成王二十五年那次,而只能是成王七年的那次。

   《洛诰》中的“殷礼”正是指的成王七年这次会见诸侯,因为:

   第一,今《尚书·康诰》篇首的“惟三月哉生魄,周公初基,作新大邑于东国洛。四方民大和会,侯甸男邦、采卫百工、播民和见,士于周。周公咸勤,乃洪大诰治”48字,宋苏轼以为应移冠在《洛诰》“周公拜手稽首”的上面,蔡沈、朱熹等人也赞成这种看法,认为这48字是《洛诰》篇首的错简。这是对的。其中,“周公初基”之“基”,郑玄谓谋也;百工即百官;播民谓播迁之民,即谓殷之遗民;和,会也;士,《诗传》谓“事也”。可见,齐集于成周的正是参加成王殷见之礼的诸侯百官及“殷遗多士”。这里的“四方民大和会,侯甸男邦、采卫百工、播民和见”[19],或即指殷见之事。

第二,周朝建立后,武王不久病死。周成王即位后,周朝动荡不安,幸有周公摄政,辅佐成王稳定了局势。为巩固周的统治,遂迁殷遗民,营成周。至七年,召公、周公先后到洛邑,继而成王至洛,周公告多士,诸侯朝成王。此次成王殷见诸侯,是成王即位后的第一次,在周朝的历史上也是第一次,这或许也是《洛诰》中周公言“肇称殷礼”的原因所在。又,《洛诰》还记周公对成王说:“汝其敬识百辟享,亦识其有不享。享多仪,仪不及物,惟曰不享。惟不役志于享,凡民惟曰不享,惟事其爽侮。”其中,百辟谓众诸侯;享即诸侯来朝时的享礼。曾运乾《尚书正读》谓此时“周公欲成王亲受朝享,以瞻诸侯向背,故使之不观其物而观其仪如此”。这也可作为成王曾举行殷见诸侯之礼的一个旁证。

   (未完待续)

      【原载于《李学勤先生学术活动五十年纪念文集》,复旦大学出版社,2002年;收入杨朝明:《儒家文献与早期儒学研究》,齐鲁书社,200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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