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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固守在时光之冢

我用心写,你随意看,相信总有一段文字能够带给你温暖和感动。我是安意若兮,愿你一切安好!

文|安意若兮

图片来源:网络


奶奶大概从六十多岁,便患有糖尿病。她在世的时候,每每说起这病,她总会念叨:“那时候穷呀,生完孩子哪有什么营养品吃,能填饱肚子,都不错了……做月子,我都喝过谷糠水呢……”想起她生养孩子的艰难岁月,奶奶总是摇着扇子,有些心酸地说。

记忆里,奶奶院子里,有一棵枣树,树不是很高,树冠却亭亭如盖。初夏的时候,奶奶总是喜欢摘取鲜嫩的枣叶,泡在搪瓷缸子里。枣叶所泡出来的水,颜色如茉莉花茶一般,味道自然也有一股清新的香气。阳光不是很烈的时候,奶奶总是喜欢坐在枣树下,惬意地摇着手里的蒲扇,间或啜几口搪瓷缸子里的茶水。

阳光透过枣树枝叶之间的缝隙,光和影在她的脸和发髻上斑驳着。

“我年轻的时候,有一对好看的蝴蝶发夹,是纯银的,蝴蝶上还有好看的花纹”,夜凉如水,我和她并排躺在院子里的苇席上,听她讲年轻时候的故事。

“那你为什么不给我戴呀?”我转向她,痴痴地问。不得不说,小小年纪的我,竟然也如此“贪心”与“臭美”。

“有一天半夜,家里遭贼了,你老姥爷年龄大了,我和你舅姥爷都还小,就眼睁睁看着他偷走了家里的半袋子粮食,还拿走了一个花布包袱”,奶奶叹息着,好像那些事就在眼前,即使再发生一次,她依旧是无能为力。是啊,偷一个没落地主之家的东西,又怎能算是偷呢?

“那对蝴蝶发夹,也在那个花包袱里……唉,反正也不敢出去戴,外面都是日本鬼子,出门还得在脸上抹锅灰,不然都会被他们带走……”迷迷糊糊中,我听见她还在絮叨,只是我渐渐不知我是在现实中听到她的话,还是在梦里。

微风拂过枣树梢,发出飒飒的声响,像河畔的芦苇声一般,依稀在我的梦里荡漾。

每年腊月初八那天,奶奶总会专门盛出一碗腊八粥,待凉透之后,抹在枣树干上。我不懂这是为何,她却说腊八这天,枣树上涂了腊八粥,会结更多的果子。我不知道这是哪门子的道理,但是她却年年如是,虔诚地在枣树干上涂抹着。

寒冬,暖阳,枯枝,瘦影。

二月如剪的春风,渐渐唤醒了伏在枝干上的嫩芽,它们惺忪着眼,在春天里张望着。初生的枣芽,是鲜嫩的绿色,有点上等绿茶的感觉。不知怎的,后来我每次读苏轼《浣溪沙》中的“山下兰芽短浸溪”,总会由浸水的兰芽,联想到春日初生的嫩绿枣芽,那种清新的气息,恰在眼前。

枣花开了,蜂蝶也来了,青青的果,也悬挂在树干上。我常常踮起脚,费尽心思去摘那长得最矮的青枣,却总是被涩的龇牙咧嘴。

“现在当然不好吃,七月十五枣红皮,等过了你的生辰,这枣就甜了”,奶奶总是抿着嘴,乐呵呵地说。

果然,七月十六我跑到枣树下的时候,竟然发现昨天似乎还是青色的果子,今天竟然都红了!

“劈里哗啦”,几杆子下去,红枣滚得满地都是,我慌忙拾起来,管它干净不干净,在衣角上随意一擦,便吃了起来。自然熟的红枣,脆甜多汁,但是奶奶也不让多吃,说是吃多了胀肚子,但是年幼的我们,皮实得很,才不管这些呢。

后来,我们渐渐长大,枣树竟然也不再结果子了。不知道是它老了,还是“疯”了。

“你看,枣树都疯了,叶子不像叶子,枝干不像枝干”,年迈的奶奶拄着拐棍,在树下费力地望着肆意乱长得枣树。那些疯长的枝叶,真像是流浪汉蓬乱的头发。

母亲说,这大概是因为田地里打了太多灭草剂影响的。到底是不是,我不得而知,我只知道奶奶愈发地老了。

她已经没有力气站起身来了,更不会在腊八那天虔诚地为枣树涂抹腊八粥,她终日躺在床上,已然认不清,谁是她的儿女,谁是她的儿孙。

夏日里,我和妹妹带着新鲜的荔枝去看她,她吃着荔枝,竟然笑着叫出了我们的名字。

“别让你奶奶吃这么多了,她有糖尿病”,坐在一旁的大娘提醒我们。可是,她却再也没吃上来年的荔枝,便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她去世之前,病情一直反反复复。那年夏天,雨水涟涟。奶奶昏睡过去,医生给她打完针,便告诉我们,她是真的老了,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她再度醒来的时候,便念叨着:“把我的木头(棺木)买回来吧,我看看……”乡村的老人,过了六十多岁,都惦记着自己的木头。也可以理解,活着的事情,尚且不能左右,死去的事情,更不可掌控。因而,在生前将死后的栖居地安顿好,似乎是对自己的安慰。并且,乡村还有这样的说法:老人病入膏肓时,买副棺木或许还可以冲一冲晦气。

很快,小叔便按照她的喜好,为她买来了。趁雨停歇的空里,她让小叔抱着她,围着棺木看了一遍。

“不孬,就是边上有几个小疙瘩……”她嘟囔着,满意地点着头。

也许真是应了冲晦气的说法,棺木买来之后,奶奶的精神状态竟然好了很多,不再昏睡,饭量也比以前好了。天晴的时候,还吵着要坐在走廊上晒太阳。

可是,她终究还是老了,连那年的秋天都没有熬过去。

奶奶去世半年里,我常常在梦里梦见大片的枣树林,大片的坟地和荒草。我常常在梦里,哭着,跑着……从睡梦中醒来的我,便再也无法安眠,只能在阳台上站上一会,想着以前跟随她度过的时光,满心怅然。

那些时光,像是经历了一场春雨一般,历久弥新。我站在时光那岸,久久回望——回望——

“吱呀”,我在半睡半醒中,看见奶奶踮着脚,推开了老屋里的黑色雕花木窗,阳光恰好照在我的脸上,我醒了。

“过来”,奶奶叫我们跟上她,从漆黑的屋子里,掏出了自己舍不得吃的萨其玛和面包,“快点吃,我不敢吃甜东西”,她坐在椅子上,依旧是唠叨着。小小的发髻,在脑勺后面垂着,闪亮的银耳环在耳畔摇曳着。

“你出生头天晚上,月亮很亮,很圆,我梦见自己去挑水,但是扁担一端有水桶,另一端是空的”,她在黑暗里,给我讲着自己的旧梦。“我猜想,你娘八成会生个千金。果然,第二天一早,你爸让人捎信来说是个丫头”,她笑着说。我出生之前,奶奶已经有了六个孙子,我有六个哥哥。大概是上天垂怜,几年之后,就为她送去了我。

往事一幕幕,席卷在我的心头,像是滚滚的潮水,又像是天边如瀑的流云。

渐渐的,她也很少出现在我梦里了。而忙碌的生活,也让我们渐渐走出她离世的忧伤。

那一年我大学毕业,顺利找到了工作,许久没走进我梦里的奶奶,又出现了。

“冷啊”她说,“让你哥给我捎点面包和苹果”,梦里,她这样嘱咐我。

启程来异乡工作之前,在家闲聊,我向小叔说了这个梦。

“过几天,我带你们几个上坟去!”按照乡村的规矩,上坟的时候,女孩子是不能去的。但是小叔沉思了一会说:破一回例吧。

秋意渐深渐浓,玉米地里的玉米已经长得密不透风了。小叔带着弟弟,砍倒了好些玉米,才辟出了一条通往坟地的路。

此时,距离她去世安葬,已经有好些年头了。坟头上长了些长长的草,当年留下的柳木棍,也长得蔚蔚然了。秋天的风,裹挟着些许溽热,拂过玉米叶梢,拂过细长的柳梢,拂过我滋满汗液的脸庞。

“娘,我们来给你上坟了,给你买了你喜欢吃的东西了……”小叔说着,将白酒倒在了地上。那酒,自然是带给我爷爷的。

在纸钱燃烧的烟气里,我似乎闻到了缭绕的韭菜清香:

“吃吧,这是我上午刚做的”,奶奶拿给我一个半圆形的,似乎还带着烟火燎过味道的韭菜盒子。我迫不及待地咬着韭菜盒子,来不及细品里面的鲜嫩的韭菜、喷香的鸡蛋、软糯的粉条,我甚至都忘记了她那双因烧火而染得有些发黑的手指。

光影交错,我似乎又重回了那久远之前的时光。那时,奶奶就站在我面前,拿给我一块温热刚好的韭菜盒子。那个韭菜盒子,表皮微黄,里面鲜香而又劲道,真好吃。

我再也没吃过那么香的韭菜盒子了,再也无法。

秋天来临,城市的街道上,到处都是卖青枣的摊子。那些枣,脆甜脆甜的,很好吃,却再也不是当年的味道。那些老枣树,也早都没了吧,我们吃的都是外地大规模种植的。品种新,味道也新,只是少了许多美妙的味道。

我也好久没能踏进奶奶生前居住的小院了。院子里是不是长满了荒草?被砍到的老枣树留下的根,有没有再生出崭新的枣树?

我想着,念着,却也只能想着念着。

如今村子里的老屋已经不多见了,家家户户的院子,都用水泥砌得光滑平整,就连村子里的路,也都见不到一丝泥土。谁家再也不会空出院子里的一块空地,留给枣树什么的了。春天来了,院子空空如也;夏天来了,院子也是空空如也。那些在枣树下扬着脖子,细数树上到底长了几颗新枣的心情,恐怕也都没有了吧。

谁还有心情等待一棵树长满果实?谁还有闲心去管树上的果子什么时候成熟?物质发达,物流发达,一键按下,天南地北,国内国外的水果,便可轻松囊入怀里。幸福得来,全然不费工夫,看似而已。

我还是无比怀念,那棵亭亭如盖的枣树。椭圆油亮的枣树叶,细细密密的枣花,摇曳在疏枝细叶之间,像天空疏淡的流云,像夏天轻轻浅浅的流水,像暮色里缭绕的雾霭。

“吃吧,吃完喝点水,不然容易上火……”我又想起,我头顶着铁盘子,边伸手抓一小撮葡萄糖放进嘴里,边坐在奶奶的门槛上数着屋檐上来来往往的春燕。

我,固守在时光之冢,念往事悠悠,而她似乎永远都坐在枣树下,着青布褂子,手摇蒲扇,对我说:“妮儿,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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