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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家的橘树

爷爷家的橘树

我的爷爷系列故事之八                                    

作者 汪河

岁月悠悠,将近七十年的时间一晃而过。

回首往事,许多事情已经淡忘,甚至我用以安身立命赖以养家糊口的医学专业技术也日益生疏。可是我儿时的经历,依然记忆犹新。

即使是微不足道的事情。

例如,爷爷家里的那些树。

它们是三棵枣树,两棵臭椿,一棵香椿树,一棵楝树和一棵花椒树,最后是一棵橘树。

每棵树都有自己的故事:枣树是爷爷他老爸种下;臭椿楝树是自己长出来;香椿是从小关口大姑家移来;花椒树来自奶奶王木匠营娘家;橘树则是爷爷早年贩丝绸,从老河口那边带回来。

每棵树都有用处:枣树,它是我暑假期间的重要水果。八月上旬它枝头上的枣子开始发红,扔石头冲下捡吃,是我每天必做功课。秋天,奶奶把它晒干,过年拿它蒸枣卷馍。

香椿树的嫩芽,是爷爷家春天的一道味觉大菜。爷爷历年采摘香椿芽肯定是竭泽而渔,自打我认得这棵树,它就没有树杈,一根直直的独木,头顶不大的树冠,如同一高个子人,头戴一顶小草帽。我需要仰视,才能看清楚它的树冠。

花椒树的叶子,是夏天炒北瓜菜必不可缺的佐料;花椒壳在碓臼里捣粉,则是春节饺子馅必备添加剂。

两棵臭椿树位于院子前面,夏季,它浓密的树叶为家人遮阳,秋季,它粗壮的树杈上摞满干红薯秧,是山羊冬季的备份口粮。

唯有橘树与众不同,它是另类。

这棵橘树我久闻大名,心里早就惦记着它(二爹去南阳给我说过)。20世纪60 年代初,橘子属于南方水果,本地罕见。我第一次吃它,是刚上小学那年冬天。老爸代表行署卫生处参加征兵体检,周末我跟他去征兵办,军区动员部陈文伯伯给我一个橘子。它金黄的外衣,剥开如大蒜般的排列方式,还有橘瓣上的白色网络,令我大开眼界,更有吃进嘴里对味觉的冲击。有很长一段时间,那种酸甜滋味,只要想起,嘴里就有口水。

我爷爷家居然有棵橘树,令我喜不自胜(如同现在家里有矿)。

九岁那年我第一次回去,即迫不及待地和它相见。

我为它枝头稀疏的青果欢呼雀跃,三叔却给我泼冷水说,等到秋天,黄澄澄的果实,看着喜人,却不好吃——皮厚瓤少籽大,极酸。

我哪里相信,以为是三叔怕我不等果实成熟就下手,在骗我呢!

奶奶知道我对橘子的向往,特意给我留下。过年我又回去,奶奶从柜子里取出来给我。我剥开吃时,三姑和小叔在一边瞪眼看,两人怪怪的神情,我还以为他们是嫉妒我吃偏食呢。我吃了一口,方知上当,大叫“酸死我了!”

瞬间笑翻小叔和三姑,奶奶也张着缺失门牙的嘴巴笑说:“不让你尝尝它的味道,你会以为奶奶舍不得给你吃呢!”

橘树结的果实为何不好吃?三叔解释说,咱这个地方气候寒冷,橘子长不熟。三叔还给我讲“南橘北枳”这个典故。

三叔在石佛寺镇“镇平三中”上学,其学识足以让我仰视,三叔说的话,我深信不疑。

为写这篇小文,我上搜狗百科查询得知:橘当属芸香科柑橘属,枳则是芸香科枳属植物,它俩同科不同属,充其量仅算是出五服的本家。

枳,是我们豫西南农村中常见树种,因为它身上又很多硬刺,人们用它做篱笆,豫西人称其为陈茨。据我所知,方城唐河南召社旗镇平这几个县都有名叫陈茨园的村子。

枳树结的果实,可以入药,药名枳壳。我老家人叫它陈茨蛋。

图一  枳树结的果实(源于网络)

这么说来,用严格的科学态度评判,典故“南橘北枳”也许是个错误。

那时候我错以为橘子难吃是因为缺水少肥,就经常给它浇水;把钓到的鱼埋它树根下;在外面玩耍时有尿,我会憋尿跑回家,为的是撒它根旁做肥料。

可它果实味道之酸,依然如故。

奶奶照例秋天摘下,保存在柜子里(做清新剂用)。我寒假回去,再不吃它。过年时客从远方来,我会恶作剧拿给客人的孩子吃,看他被酸,我开怀大笑!

二十年前,二爹扒掉老房在原址上建平房。建房时伐光院子里所有的树,唯独留下橘树,还给它搬家。

俗话说:“人挪活,树挪死”。二爹给橘树挪位,它不但没死,反倒青春焕发。挪窝后橘树长得很好,长得很快,结的果实更多。

今年寒食节,我和弟弟带儿孙们回老家坟地祭奠先辈。

我打电话让堂弟恒娃陪我们,祭奠结束,我带全体家人进村参观王家老房。

老房被一位叫敏子的本家借住,那厮把院子里搞得脏乱不堪。

唯一的亮点是那棵橘树,满树黄澄澄的橘子,让我们叹为观止!

弟弟上二楼平台摘下几个橘子,我迫不及待地剥开试吃,哎呀!其酸无比!

几十年过去,它不改初心,一如既往地酸倒牙!

我站在它身下,抚摸树干,不由得感慨万千。

我清楚地记得,爷爷曾经说过,这棵橘树是他和奶奶结婚那年(1930年)春天去湖北老河口贩丝绸带回来的。这么说来,这棵橘树生于20世纪20年代末,现在它90多岁。依然枝叶茂盛,生机勃勃。每年秋天,果实累累。

这棵橘树见证我家近百年的各种大事件:它刚到家没多久,就看见我奶奶乘花轿来和爷爷拜堂成亲;它长的还没有拇指粗的时候,听见我老爸来到这个世上的第一声啼哭。它见证了爷爷家老房的变迁:1945年,瓦房毁于兵燹,1959年,草房被扒,檩条椽子门窗等木料做公社食堂燃料,1967,重建瓦房和草房;改革开放后家人搬走,老房日益破败,被二爹扒掉重建平房。

它见证了我家老辈人离去:它目睹我老爷老奶的丧礼;记得我爷爷去世时木匠在它身边赶制棺材;听见我为奶奶送葬时的恸哭;看见我老爸骨灰盒入土前在堂屋供放;还有,二爹去世后的灵柩就放在它的树荫下面。

它送走我家三代人!

也许是四代,很快就临到我了!

我这个小身子骨,绝对活不过它!

想到这时候,我的牙齿又酸了!

我突然对它有种莫名其妙的嫉妒。狗日的,你还挺能混啊!

嫉妒乱了我的心智,我抬脚朝它狠狠踢去,恶狠狠地骂道:“我日你哥!”

橘树挺身应对,纹丝不动。

我反倒脚趾生疼,颠脚大喊“哎吆,妈耶!”

我突然醒悟,它和我老爸是一代人,我可不能对它不敬!

我扭身对堂弟说:恒娃儿,你给敏子说,房子尽管住,橘子树一定得管理好。

又说,你找水桶,咱们给它浇水吧。

                 稿     2020/11-1

作者简介

王贺伟,笔名汪河。

河南镇平人,蒙古族,职业医生。喜欢读书,退休后封刀,在电脑上练习输入法,作为延迟脑萎缩的手段,时有作品发表。

属于一介不入流之文学爱好者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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