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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宝林谈相声里的学唱

我在自己成长的道路上还有一点体会,那就是我在“唱”字上下了功夫。相声讲“说”、“学”、“逗”、“唱”,“唱”是很重要的。有人说:“侯宝林的相声就是唱得好。”这反映观众承认我在“唱”字上下了功夫。相声本身就有唱,这是每个相声演员都应该学会的。白沙撒字就有一种是边写边唱,艺人手里敲打着两块小竹板,唱着太平歌词。例如写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这十个字时,艺人就边写边唱:……

  一边唱,一边写,看着简单,也不容易。你得左手打板,右手捏沙子撒字,嘴里唱着,心里想着,眼睛看着,这叫“五下忙”。唱还得有节奏,上面这个唱法比较简单。我小的时候,有个有名的唱太平歌词的演员叫王兆林,他唱得比这好,他不撒字,光唱故事,唱起来就好听了。他是这么唱的:……

  他唱的曲子就比较好听了。等到我们唱太平歌词的时候, 我们把调子又美化了一些。比如唱《倒背白蛇》中《合钵》这段子,我们是这样唱的:……  

这个调子比以前唱的就好听多了。我们学唱,还要在前人的基础上有所发展,这样,观众才能承认你是个好演员。  

上面这种唱法是相声本身固有的,现在会的人不多了,因为它的调子比较平淡,没有音乐伴奏,光用自己的声音来表达思想和感情是比较难的,所以这种歌唱现在几乎要失传了。过去相声演员得会唱这些,你跟人家搭班,人家会撒字,会唱太平歌词,你不会,你就不能挣同样一份钱。过去我们搭班时,一般的待遇上都一样,大家每天都挣一样的钱。要是有个老师傅在一起,我们都是他的徒弟,那就多照顾着他老人家,多分他两角,我们挣八角一天,他挣一元。再有,喝茶的时候买包好茶叶,平时我们沏两大枚一包的茶叶,今儿个老爷子在这儿,得,改三大枚的吧!此外,再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待遇了。所以相声演员要是不会唱,不会白沙撒字,你和人家搭班,就挣不到同样一份钱。人家挣一元,你能耐差,拿八角,那是很难看的。我宁可找比我水平低的或者跟我水平差不多的人去搭班,少挣些钱不要紧,这不难看。在一个班里,要是我比人家少拿二成,这很难看。所以我得会唱。  

这种唱比较容易,因为我嗓子好。但是相声“说”、“学”、“逗”、“唱”里的“唱”,不是指上面讲的“门流儿”和太平歌词这种唱,这是每个演员必须会的,即使嗓子差,也可以凑合着唱。这个“唱”,是指相声本门以外的唱,那就是模仿别人唱腔的表演,演员一会儿学段河北梆子,一会儿学段评戏,一会儿学段越剧,一会儿又唱支歌,这是大家爱听的。确切一点说,这应该叫“学唱”,同行术语叫做“柳儿活”(唱段)或叫做“杂柳儿”(学各种“唱”的段子)。这两种唱的区别,在于你唱“门柳儿”和太平歌词是用你本人的声音,是根据你本人的音质、音色、音量来唱。“学唱”就不同,你学的这几位演员都有自己的风格,已经形成流派,你要唱出他们的特点。过去我们学“四大名旦”:梅、尚、程、荀;“四大须生”:马、谭、杨、周。“四大须生”本应是马、谭、杨、奚,有奚啸伯。因为相声的需要,我硬把他改成周信芳,周信芳的演唱特点比较明显,观众听了容易理解。我还学过四小生:姜妙香、俞振飞、金仲仁、叶盛兰。就说学马连良、谭富英、杨宝森、周信芳这四位吧!他们的特点明显,观众最熟悉。一般“学唱”,要唱四句才能要下“好”来,那末学观众最熟悉演员的唱腔,唱两句、甚至一句就能要下好来。能要下“好”来,首先要求学得“对”。我体会这个“对”字,并不是要求学得一个音符也不差。比如说学马派,不是说马连良这个腔儿拉四拍,你拉三怕就“不对”,而是要求必须掌握马派特点,突出这个特点。你还必须知道马派唱腔的发音位置在哪儿,马派这个腔在哪几个戏里有。比如马派有一个腔在《三娘教子》里有,《九更天》里有,《四进士》里也有。  

在《三娘教子》里是这样唱的:……  

在《九更天》里也有这个腔:……  

在《四进士》里也有这个腔:……

  这三句,哪个最好?哪个最突出马派?《四进士》里这一句最好,因为马先生唱“三杯酒下咽喉把大事误了”中间的“事”字,咬字发音和别人不一样,有他的特点,应该突出这个。掌握了这一点,相声演员“学唱”才能做到学谁像谁。学黄派武生的唱腔,也要从《独木关》、《巴骆和》等戏中选择它的特点。这种选择,就要求相声演员具备广博精深的知识,平时要下苦功夫。要知道,相声演员在台上给观众唱一句,他在台下下的功夫要比贡献到观众面前那一句不知道多多少倍,贡献到观众面前的,只是演员平时下的苦功夫的总结,是演员捧给观众一颗忠实赤诚的良心,也就是我们平时常说的为人民服务的态度。  

当然,一个相声演员不可能对他所学的对象有很深的了解和研究,但起码得有“大概齐”,也就是知其然。  

我爱学麒派,下苦功夫学。后来连周先生自己也满意了。有一次他在中国戏校讲课时就说:“学我,要像侯宝林那样学。”周先生有很多弟子,我有幸见到的:一位是王宝童;一位是王椿柏。这两位中,我更喜欢王椿柏。王椿柏学麒派,但又不完全是麒派。他活学,不死记。我记得王椿柏来北京演出,北京的戏曲界前辈看了后,说:“这是个唱戏的。”一个所谓“海派”演员能在北京落这么一句话,是很不容易的。

我们相声演员“学唱”,还要注意扬长避短。十全十美的人是没有的,十全十美的演员也是很少的,每个演员都有优点,但也有这样或那样的缺点。我们相声演员要学他的优点、特点,而尽量少学他的缺点,不应该将演员的缺点集中表现出来,更不应该过于夸大地表演他的缺点。这样做,就叫“心中有数”。比如学京戏马派,我们要学马连良精力旺盛、艺术成熟的时期,而且还要学俗话所说“冲”的阶段。当然他唱《乌盆计》、《雍凉关》那个时期更冲,但他的艺术还没有达到炉火纯青的阶段。我们不能学他的晚年,为什么呢?因为马先生到了晚年,不可避免地有些生理器官老化了,特别是声音。  

当然,我们相声演员要是学言派(言菊朋)的话,只能用假声唱,因为他“冲”的时候,我没赶上。这是另外一个问题。  

“学唱”还有条原则:首先是学“对”,其次是学“好”;第一是满足观众的艺术享受,第二是替被学的名家作些宣传。我演出的《戏剧杂谈》段子,既满足了喜爱相声的观众的艺术享受,也向观众介绍了如何欣赏京剧艺术。  

我后来在从事教学工作时,常说这么四句话:  

“恰到好处,留有余地,宁可不够,不要过头。”  

我要求青年朋友从创作到表演,甚至每一个“包袱”(笑料)和每一句台词,都应这样做,我自己也这样做。当然这四句话也不确切,后来我试图改为:  

“留有余地,恰到好处,不要过头,宁可不足。”  

“学唱”,是不是也这样呢?我认为也是。当然这不包括练基本功在内。我常对京剧界的青年朋友说:“你吊嗓子的时候,要高半个'调门儿’,上台时要比吊嗓子时低半个'调门儿’,而且吊嗓子时候要满宫满调地唱。这样,到你正式演出时,观众会感觉你唱到最高腔还有富余。如果你的嗓子有高无宽,那么就要用低'调门儿’压宽,或多念大段独白也有好处。”我“学唱”,也是这样做的。  

六十年代末,我在山东济南演出《戏剧与方言》,我唱了《古城会》中两句吹腔儿:“叫马童你与爷忙把路引,大摇大摆走进了古城。”我唱得满宫满调,还有富余,大家叫了个满堂“好”。那天白玉昆先生(唱红净的著名演员)带着戏校的学生去看了,回去讨论时,有的学生问白老:“京戏唱到这个地方还要不下'好’儿来,为什么侯宝林一唱就能要下'好’儿来?”  

白老说:“你让我现在唱得他(指侯)那么足,我也唱不了。”白老是过分夸奖我。白老是名演员,他唱戏得照顾整出戏。《古城会》是一出唱、念、做、打比较平均的好戏,他要照顾全出戏都演好,就不能处处全唱足,而我只学两句,就必须满宫满调地唱,才能使观众听了觉得满足。所谓“满宫满调”,是要求演员卖力气,不偷懒,但又禁忌声嘶力竭。我认为声嘶力竭不是艺术,演员决不可能凭“有膀子力气”就成为艺术大师的。  

讲到我唱《古城会》这一段,这里头还有个小故事。  

1941年,我在天津燕乐戏院“反串”演京戏,我演《古城会》。有一位检场的杨汉亭师傅对我说:“'叫马童你与爷忙把路引’的'引’字,你唱得太一般,不突出。林树森唱这个'引’字还带个小腔儿。”  

我一听觉得很好,就吸收了这个意见,这就形成了我后来的唱法。虽然是一字之师,我受益匪浅。一字之师不能忘。后来我去天津作最后一次演出,我还给杨师傅送票,请他去看我的演出。

“学唱”是很难的。我们唱“门流儿”、太平歌词用本嗓儿。如果学某个剧种、曲种,比如说河北梆子吧,光是笼统地唱,不提学某一个演员的腔,那还好,只要像就行,即使味儿差一点像,观众还能原谅。如果你说:“我学两句河北梆子老生王汉森”,那你就得真的下点儿功夫。相声界前辈演员华子元,以学龚云甫、元元红、崔灵芝为特长,郭瑞林的《话匣子跑针》,以学唱张小轩的《华容道》为最拿手,武奎海学唱河北梆子《辕门斩子》、西河大鼓、靠山调,堪称绝活儿。我们的青年相声演员刘文亨,学唱越剧、弹词、河北梆子都不错,值得我学习。但是也有很多演员做不到这一点。目前京、津两地相声演员演唱的相声《汾河湾》,词不对,腔不对,锣鼓经也不对。这样,我们就对不起这个被我们学的剧种。从前一个柳琴戏剧团给我来信说:“你们相声演员某某人学唱柳琴戏,太糟糕了,简直糟踏我们这个剧种!”这种反映,不仅是演员个人的损失,也是我们整个相声界的损失。因此,我主张我们相声演员要趁现在精力充沛、风华正茂的时候,多下功夫,把最好的艺术贡献给我们的主人——观众,我们永远做观众的忠实的仆人。我们决不能做“一冲遮百丑”的演员,有的人有条好嗓子,人又聪明,但只图轻松,满处搜寻“杂柳儿”,不在全面上下功夫,那将来是要吃亏的。这就是我演“学唱”节目一点肤浅的体会。

博采众长

我在天津这五年,应该说是天津的观众和同行把我培养起来的,天津同行多,我向他们学习,这也是我能够较快成长起来的一个原因。我在燕乐演完了,没事就跑到其他相声场子去听相声,看看人家哪一点适合我用,我就学哪一点,这也是学艺。一个好演员,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他是集各家之长,吸收了别人很多长处,然后逐渐形成自己的特点,成为一派。  

天津有好些老前辈。师爷这一辈的演员,有周德山先生、郭瑞林先生,我和郭瑞林在沈阳万泉茶社同过台,这回在天津又见着了。师辈的演员有张寿臣、高贵清、马贵元(马三立的大哥)、于昆江等。张寿臣先生有两个段子,我很喜欢,但我没有学会,不敢用,一个是叫《小神仙》,一个是他的《绕口令》。凡是听过张寿臣先生和周德山先生说《绕口令》的人,没有不认为好的。我听过一次。那天正好他俩调过来,甲演乙,乙演甲,那天是周德山老先生演甲,张寿臣先生演乙。周先生演说不上来这一点,真像说不上来,真实极了,一点儿不造作。他说绕口令的词“从门后头出来一个抱小短扁担的”,这句话一口气要说十一遍,他说:“从门后头出来一个抱小短扁担的”、

“从门后头出来一个抱小短扁担的”、……一口气说了六遍就上气不接下气说不出字来了,憋得满脸通红,好容易说完了十一遍,最后说一句:“我可没有换气”,然后喘口气。这么说,真实极了;而我们说《绕口令》,都是说得上来故意装作说不上来。我们比他年轻,精神好,嗓子也好,怎么演也演不出人家那个真实劲儿。这个劲头,一辈子没有学会。我和郭启儒原来也说《绕口令》,但当我们听完张先生和周先生说的《绕口令》以后,就觉得自己确实说不好,或者干脆就叫不会。我俩就主动停了这个节目,不敢再演了。这就叫“学到知羞处,方知艺不高”。  

师辈演员尹寿山常说《卖布头》,我的《卖布头》是我成名的节目之一,但他跟我说的不一个味儿。我的卖布头最初是跟刘永春学的,他是学广安门内卖布的彭香亭的语调,我后来也跟彭学。我说的是快板卖布头,他学的是天津卖布头,节奏比我慢,音乐性强,好听。我说《空城计》相声,里面有个端碗片儿汤进剧场的片段,那是我从马三立先生那儿学来的。马先生说《挂票》中间有这个片段,我拿过来搁在这儿,我认为比搁在《挂票》里边合适。据说前辈的艺人中有个崇寿峰,单口好。李少卿单口也好。刘宝瑞就是崇寿峰的徒弟,师傅死后,他又拜在张寿臣的门下。我们“宝”字辈中最有出息的演员是常宝堃,我通过收音机常听他的节目,也赶到他那场子去听过,我的《打牌论》、《家庭论》、《打电话》等节目是学他的。在地摊表演的艺人中,有个平辈演员叫刘奎贞,后来写成刘奎珍,从来没有念过书,他连自己的名字也写不好,但他在相声方面很有创造。譬如说《画扇面》这个传统节目,大家都会说了,他就改编成《补袜子》,描写一个光能说、不能做的懒老婆子,把一块十三尺的布最后给人家补了袜子;后来人家听了去,学会了《补袜子》,他又改编成《吃包子》,描写一个“二百五”,一顿饭吃四百个包子。他说相声,内行没有不服气的。比我们名气小的演员中,也有很多值得我们学习的地方。我听了沈君的一个《小堂会》节目,我就把它改成《六十整寿》这个段子,里面有学王人美唱歌的表演,是当时很受观众欢迎的节目。我在天津这几年,确实体会到当一个好演员,要集各家之长,同样一个传统段子,大家都说,各有各的观众,就说明每个人都有长处。博采众长,才能培养出好演员来。  

培养我成长的,还有天津的广大观众。天津人爱听曲艺,对曲艺比北京人有感情。他要是发现你这段相声说得好,准说:“这段儿不错啊,这段儿有意思。”你要是说得不好,他也会指出来:

“这段儿不好啊!这是嘛——!”我认识一个观众,叫张学礼,是个经纪人。他做生意顺利的时候,会拉着我说:“喂,宝林,今儿下场后咱们吃饭去!”我说相声有个口头语儿“是不是?”每说几句话,就问郭启儒:“是不是?”我自己没有感觉,郭启儒也没有感觉,但是张学礼感觉出来了。我每次演出,他老坐在第三排听,听着听着,就用胳膊肘捅捅旁边那人说:“你瞧,不又来了嘛?过两句还有哪!”“你瞧怎么样,又来了嘛?”后来,他索性接我的话茬儿,我说两句,他在台下就说:“是不是啊?”我在台上听见了,才感觉到我这口头语不好,就改了。但后来又改说“怎么样?”的口头语,这个毛病,后来也没有全改好。因为我说相声爱说即兴的词儿,我说着话,脑子里老想该组织个什么语言来反映个什么问题,于是就要说句口头语来填补空白,这个毛病是观众发现的。这是观众培养我。我还认得天津报界一些朋友:党子威、王孑民、高扬、赵明等,他们对我都有帮助。所以我在天津五年,从开场第六到说“大轴”,从无名到有名,当然首先是我的老师把我带进相声界,但更重要的是我得到了天津人的培养,得到相声界几代艺人对我的培养,天津广大观众、听众对我的培养,所以我成长得比较快。天津是我的第二故乡,我每到天津,总要想起当初我在天津的卖艺生涯,我对天津是有深厚感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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