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与刀》中讲述了日本人有“耻感文化”，这样的文化理念使他们更加在意他人的感受和想法。那么，在日本旅途中，享用日餐服务也许是体验这种感受的最佳途径。
抵达高山市的酒店，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街上飘着微雨，餐厅也到了最后一批客人离开的时候，我们依旧被请进日料餐厅。
桌上放着当日的菜单，笑容可掬的服务员恭敬地斟上梅酒、煎茶，之后，汁粉、团子、大福、羊羹、章鱼烧、枝豆、茶碗蒸、烤鱼、照烧……一道道放在专门的瓷器中端上桌，每上一道菜，不擅英文的服务员都用手指一下菜单上的名字，鞠躬离开。
时辰过半，我们已半饱，服务生将桌上的石锅灶点燃，用手指着菜单中的主菜，随即，一大盘白里透红的生牛肉（YAKINIKU）端上桌，那是本地著名的飞弹牛，日本中部地区的特色美食，价格不菲。老公平日饮食偏素，已经上大学的儿子告知服务生，是否可以将这道菜换成蔬菜，或者免掉，天色已晚，我们需要休息了，晚餐本来就是赠送的，头菜、甜点已经很丰盛，其余免上即可。
服务生面露难色，脸颊现出红晕，鞠了个躬，转身，与领班低声耳语了几句。那位年长些的领班，身着和服，嘴巴微微张开，成了“O”字形，挪着碎步来到我们桌前，与我确认飞弹牛肉是否换掉。潜台词是，儿子虽成年，但毕竟是孩子，换菜是大事，经家长同意才算数。
过了几分钟，餐厅的值班经理来了，他蹲下，再次确认同样的问题：“真的不要飞弹牛肉了吗？那可是本地的著名美食，是不是牛肉切得太厚了，还是成色不够好？”
他脸上挂着夸张的笑意，与多数日本人一样，英文带着浓重日文口音，而我又完全不懂日文，在沟通中，尽管我再三表示，是我们的个人原因，而不是对店内服务不满，他镜片后的眼神仍藏着疑惑。我赶忙赞赏店内的服务及头菜的精致，他这才松了口气，面露喜色，起身鞠躬致谢。
领班为我们续上煎茶，这时，酒店前台的经理款款走来，用流利的英文确认了同样的问题。
第四次了，免去一道主菜需要四次确认？依我的惯性思维，商家是成本经营，餐食属赠送，食客又没有要求店主退还任何费用，酒店为何不能理解，需要逐级确认？
在和前台经理流畅沟通后，他深表歉意，表示第二天一定要和我们事先商定口味，再预定菜品。时钟敲过十点，餐厅已近打烊，服务生又端上素天妇罗、关东煮……
用餐终于结束了，走到门口，前台经理大声道谢，鞠躬，并招呼我预定明日菜单。
第二日用餐，上主菜时，头顶高帽，身着雪白制服的大厨弯着腰，手里托着冒着“丝丝”热气的烤盘送上桌，他“叽里呱啦”笑着说，并指了一下菜单上“素牛排”，就是豆腐做成了牛排的样子。大堂经理又走来，搓着手，问我们是否合口，原来这是厨师长特意为我们做的创新菜。
餐毕，该预定明日晚餐了，我表示可以和今天的菜单一样。餐厅经理摊开酒店宣传折页，说您还可以随意挑选其他风味餐厅，藏在眼镜片后的笑眼似乎在说：“重复吃同样的菜肴，不腻吗？”他修长的白皙手指在自助餐厅的折页上轻轻叩了几下。我点点头，领了赠送的自助餐券。在回房的电梯里，儿子说：“这个餐券比日餐厅贵啊。”
回到房间，翻看随身带的杂书——《日本的八个审美意识》，这是日本建筑学家黑川雅之的著作。当看到“并”时，书中这样写到：
“这即是日本的耻感文化，即日本人为人处世的基本原则：为他人着想，对他人体贴信任，在意他人的感觉是日本社会生活的传统秩序，换一种说法，日本人是一个重视他人感受的民族，十分在意个人与个人之间的相互关系和距离，这是十分显著的文化特征。”
我合上眼，入梦，这几日的用餐画面栩栩如生：餐厅服务生绯红的脸颊，领班张成“O”字型的嘴，餐厅经理眼镜片后的狐疑神色，大堂经理搓着双手不安的样子，一幕幕，与一道道繁复、精致的日料重叠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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