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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宝琴|谢谢你亲爱的父亲

周宝琴

       父亲出生于1916年农历二月初二,二月二龙抬头,他正好属龙,占了一个好日子。母亲后来经常嘲笑父亲,你这要饭花子幸亏占了这个好日子,才沒有遭年馑饿死,民国十八年饿死了多少人。父亲含笑点头,对着么,不然还能和你过下这么好的光景,过下这一堆堆好娃娃。

       好玩的是我母亲也属龙,她是小我父亲一轮的龙。母亲生在农历三月初二,一个没有啥讲究的普通的日子,因此她嫉妒父亲的龙抬头。母亲经常说,你大一辈子头都是扬起的,不吃谁的亏不受谁的气。但我相信父亲在漫长的岁月里一定吃过亏受过气的,只是他修炼得越来越好,战胜了生活的种种坎坷,才活成了让我们高山仰止的模样。 

       生活的苦涩有三分,你却吃了十分。刘和刚这句歌词是来自生活的。我相信天下很多我父亲一样的父亲都是这样过来的。民国十八年,十三岁的少年周正科失去了父母,无奈之下和姐姐哥哥结伴而行,离开山东鄄城老家,一路逃荒要饭来到陕西蒲城,由于饥饿,劳累,他开始拉肚子,发高烧,瘫在一所破庙里昏睡不醒奄奄一息。 我的姑姑和大伯等了几天,眼看着兄弟没指望了,只好丢下他自己逃命走了。

       天神保佑,父亲命不该绝,不知道他在那所破庙里的供桌上躺了几天几夜,竟然醒过来了。父亲后来回忆说他醒过来了之后,首先看到的是一脸慈祥喜悦的神像 ,早晨的阳光正照在神爷脸上,熠熠生辉。父亲下了供桌,拜倒在地,大慈大悲的神爷,感谢你的保佑,我若能熬过这场饥馑活下来,他日一定蒸了白馍带上香表来拜谢。

       父亲没有找见他的哥哥姐姐,知道他们走了,一个人哭了一阵,擦干眼泪,独自往北边的大山里走去,路上,碰见了蒲城鼎字坊一位阔太太和她的家人,鼎老太太很喜欢这个清秀的少年,得知他独自一人闯世界,就想留他在自己庄上做活。

       父亲很谨慎,谢过鼎老太,说自己要去找姐姐哥哥。鼎老太管了少年一老碗面条,这顿饱饭支撑他一路向北,来到黄陵县孟家庄。没有找见亲人的父亲落脚到孟家庄一位张姓的地主家,给他当了儿子。



       张家爷百亩良田满槽头牯五朵金花,就缺一个儿子娃,遇到十三岁的少年周正科也是天意。从此我父亲改名张顺,过起了名为养子实乃长工的日子。我们张爷爷没有白疼这个养子,父亲为张家顶门立户把日子过得雄赳赳气昂昂的。张爷爷的侄子们觊觎叔父的家产,一直想把我父亲欺负走,父亲跟他们过了几招,发现对方不经打就没有放开整,低头不见抬头见,过日子还是和为贵的好。父亲微笑着拉起来几个堂兄弟,一块吃顿饭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只是警告他们几个,各人过各人的日子,少管闲事。

       打架过后就是中秋,父亲和他的养父一家在当院里吃酒赏月,酒过三巡,父亲建议,大你再娶一房女人,万一生下个娃子,不就解决了所有问题嘛,省得旁人眼红你的家产。父亲提建议那年我们张家爷已经五十了,他一怕生不下二怕生下个男娃自己养不大,那个年代五十岁就是老人了离死不远了。父亲请养父放心,如果天不杀你有个一男半女,我保证把娃养到十八岁。张家爷兴奋不已感动不已,拉着养子跪在当院对天盟誓,你把我儿养到十八岁,所有家当分一半给你,改回你周姓,我在棺材里也忘不了我儿你的好处。 

       后来,张家爷新娶的女人果然生下一子,皆大欢喜。我父母把这个小兄弟一直养到十八岁,我们一家才搬到蒲城,自此和已经联系上的姑姑住在一个村。我大伯多年来一直没有音信,找不到,母亲笑着说他可能跟老蒋去了台湾,恐怕见不上了。大伯八十多岁时,我们村有几个人去宁夏打工,他们和他拉家常,他才知道自己的姐姐弟弟都活着。我支助父亲母亲去看望大伯,完成了这场相隔半个世纪的团聚,皆大欢喜啊皆大欢喜。他们回来不久大伯就离开了人世,他好像一直在等这个消息,亲人找到了,此生再无遗憾,可以离开了。 

       父亲一生遇到过许多难关,他都独自一人闯过来了,从来没有抱怨过任何人。土匪曾经抢走了他所有的财物,他没有抱怨,战乱和疾病夺走了他三个孩子,他也没有抱怨,而是坚强地活着,把剩下的三个娃养大成人。解放战争时期,父亲给彭德怀将军的队伍抬担架,因为表现良好有勇有谋,一位军长劝他留在部队发展,父亲想念一岁半的哥哥,婉言谢绝了军长,回家和亲人团聚。也许因为他看多了分离和死亡,才觉得团聚是那么美好。 

       父亲脾气好,从来没有训过我们几个娃娃,母亲经常风急火燎,遇事不冷静,爱抱怨爱生气,父亲永远是那个呵护母亲的人,永远不会发火。我参加工作有了儿子之后,父亲见我动辄这不满意那不满意,开导我,我娃你要高高兴兴的,如今社会这么好,好好上班好好管娃就对了。年轻气盛的我那时不理解父亲,以为我自己还能成龙变凤,多年之后才意识到父亲多么高明。谢谢你亲爱的父亲,愿你和母亲在天堂一切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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