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杨爱娟
我在十五六岁读初中时，就发现我的母亲，与村里一个男人眉来眼去的很不正常。因我父亲常年在徐州打工不着家，我对这个男人隔三差五的来我家，心里就有些不快。尽管我那时对男女之事仅是懵懵懂懂，并不十分了然。
有时我发现那个男人，在我家里与母亲喝茶聊天谈笑风生，我就气不大一处来，故意摔摔打打的弄出些动静来，向他们示威。那男人倒是识趣的走掉，母亲却向我大发淫威。她总是狠狠地说：“死妮子，你这是干什么，你王叔秋收夏种帮咱多少忙，你这不识好歹的货，敢这样对待人家。”
直到有一天，我从寄宿的学校回家拿学习资料，正好碰见他们淫声浪语的在屋里做着苟且之事，才算真凭实据的发现了他们的奸情。
自己的母亲做这种见不得人的事，我的心里是既难过又气愤。可这是自己妈妈呀，我又能怎么样？这种事就连父亲我也不敢告诉他，怕父亲为此气不过，搞出些事端甚至弄出人命也不是不可能的。
当时，我天真的认为，只要我严守这个秘密，父亲就不会知道母亲对他的不忠，家里也就保持着相安无事。
父亲是个性格温良的有点懦弱的人，他打工挣来的钱都悉数交给母亲，母亲有时骂他没本事挣钱少，他也从不还嘴，只是苦笑一下而已。
大概父亲始终觉得，我母亲这些年在家，把我常年有病的爷爷奶奶伺侯到故去，还种着地，照顾着我上学也实在不易，也就不跟她计较了。
因为这几年爷爷奶奶整天吃药打针，有时还会住院，把家里的积蓄花空了，又见我一天天上学的费用也在上涨，我又在镇上上寄宿学校，爸就打算约母亲一起外出打工挣钱。
可我的母亲坚决不干，她向父亲狂叫道：“刚把你老的伺侯死，你就往外赶我，我哪里也不去，在家享两年清福再说！”
少言又寡语的父亲只一句话就戳到了母亲的痛点，当场就把她噎了个半死。父亲平静地说：我知道你不愿跟我一起去的原因，不就是你离不开舍不得王某某吗？说完就背起行囊兀自打工去了。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其实父亲早就知道了母亲的丑行，只是他性格柔弱又怕这个家散了，委曲求全罢了。
这次约母亲一起去打工目的，也是想让她离开那个男人，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算了。可就这一针见血的一句话，让我们的三口之家仅维持了很短的时间就分崩离析。
不守妇道的母亲见事情败露，断定是我出卖了她，坏了她们的好事，便把一切恼怒迁罪于我，对我不是恶毒的诅咒就是无尽的辱骂，还无事生非的打过我几次，从此母子关系紧张到了极点。
她大概也觉得，无脸存在于这个家庭，和无法承受村里舆论的压力，便在几个月后，变卖了家里的粮食和一些值钱的物件，还有所有的积蓄与村里那个王姓男人私奔了，至今不知去向下落不明。
虽自我发现了母亲的不规行为后，对她就没有了好感，又加之她后来对我的打骂，心里就更厌恶憎恨她，可我毕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对她抛弃了我们父女就这样走了，心里还是很难过的，我很长时间寝食难安，心情郁闷到了极点。
事情过去一年多的时间，有一天，父亲从打工地徐州赶来我已在县城读高中的学校，约我出去吃了顿饭，随后言说，他要跟一个叫巧珍的女人一起生活，特来征求我的意见，我当即毫不迟疑的就答应了。
我认为父亲才四十出头，理应再找个女人，寻求自己后半生的幸福。我虽耳濡目染了些后妈的不堪和非议，但觉得自己是个女孩子，以后嫁了人也就远离了他们，对我来说这是无所谓的事，只要父亲与她在一起过得舒心就行。
虽我的亲妈对我爸的懦弱和平庸，看为是窝囊和无能。可这个宋巧珍却格外欣赏父亲老实善良，与世无争的处世风格，和绵软没脾气的性情。她与父亲原是初中同学彼此都有好感，因种种原因二人没有走在一起。后来巧珍嫁了一个屡屡家暴她的粗鲁男人，生活过得苦不堪言。
家暴的原因是：他们婚后多年没有孩子，后经检查巧珍有天然不孕症，做了两次试管受孕也无果，从此，他的丈夫就心灰意冷的吃喝嫖赌起来，对稍有微词的老婆拳打脚踢，实在无法忍受的巧珍才坚决的与他离异。
当巧珍知道父亲的情况后，主动到徐州找到了我爸，他们自然而然地就走在了一起，又在郊区租了房子，按部就班地过起了日子。
原来，我老是认为离异的女人，没几个好东西，因为眼前有我母亲这个活生生的例子摆在那儿。直到两年后发生的事情，我才感受到了我这个后妈的人品高洁宅心仁厚。
我在高中快毕业，积极准备高考时，突感浑身乏力昏昏沉沉，有时还伴有口鼻流血，我也没在意，觉得可能是学习太紧张造成的，直至有一次晕倒在课堂。
父亲得悉后，赶紧在县医院后又带我到徐州人民医院，进行了一系列的检查，最后不幸我被确诊为急性髓系白血病。起先父亲和继母怕我无法承受结果，还不敢告诉我实情，只是二人背后默默的伤心流泪。
可当我发现我住的病房里，全是白血病人，又看到输液瓶上的说明后，才方知自己得了这绝症。当时，我处于对死亡的极度恐惧，不是嚎啕大哭就是默默的流泪，心情绝望沮丧到了极点，还无端的对父亲和继母使性子耍脾气。
此时的继母，都是周到细心地护理着我，细声细语地宽慰着我。她不止一次的流着热泪对我说：孩子，不要怕，现在对这种病的治疗手段高了，你会慢慢好起来的。你放心，我和你爸就是头拱地也要把你的病治好。
继母的话使我心烦意乱的心平复下来。当我被病痛折磨的在病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眠时，我善良的继母就把我抱在怀里，从头到脚一遍遍的按摩揉搓拿捏，直至我慢慢的进入梦乡。
艰苦的化疗开始后，当继母看到我的一头秀发逐渐掉光，原来青春俊美的面容变得寡腮无肉丑陋不堪，丰润饱满的身子变得骨瘦如柴不忍直视，她禁不住痛惜的整天以泪洗面，长吁短叹。
由于药物的作用，我吃什么吐什么，好歹吃下点东西也难消化，后来腹部硬得像块石头，憋闷的我无法忍受。继母就不厌其烦地跪在我的病床前，不住地揉搓我的肚子。
由于我继母连日的劳累，又加上为了省钱给我治病，她只是啃些冷馒头造成营养不良和睡眠不足，在又一次半跪着给我按摩腹部时，一阵眩晕，昏厥在我的身上。
此景一股热浪滚过我的胸间，一种原始母爱的舔犊之情充斥着我的五脏六腑，我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不顾正打着点滴的身子，用尽了我的力气，紧紧将继母抱在怀里，将她的脸紧贴在我热泪横流的面颊上，悲凉又由衷的呼嚎着:妈妈！我的亲妈妈呀……
这是我第一次喊我的继母妈妈，尽管我早就心里接受了她，可碍于心理的羁绊始终未叫出口，直到今天我才被继母彻底感动的不禁脱口而出。谁说只有血浓于水的感情才能水乳交融；谁说只有真正的母子才能母子连心。
继母给予我的这种无与伦比的无血缘的人间真情和世间大爱，照样转化为真正的母子之情，照样感天地泣鬼神！
经过了十一次的化疗和靶向用药，我的白血球指数正稳步回升，也基本控制住了癌细胞的浸染扩散，我便随父母回到了他们在郊区的出租屋。我住院十个月，新农合报销后的医疗费用为二十万八千元。
除父母十一万的积蓄外，还欠下了十多万的债务，其中的大部分，是我妈妈忍着屈辱向她娘家大哥、侄子、侄女借来的。
临出院前科里的大夫告诉我们，千万不能断了用药，一但病情复发后果不堪设想。又进一步提示：这种病要想彻底去根，唯一的做法是做骨髓的移植，为未雨绸缪，直系亲属应早做血液配型，以便在病人情况恶变时迅速做造血干细胞的植入。
在去年十月二十日的复查中，医生发现我的白血球指数又在急剧下滑，其它相关指标也不容乐观，建议马上做亲属血液配型进行骨髓的移植手术。
父母商议着卖掉老家的房子，再想办法千方百计借些钱来，应付至少三十万的手术费用，父亲也马上去做血液配型的检查。
当父亲去医院回来时，我发现他本身就被我的病弄得闷闷不乐抑郁的神情，如今更加的抑郁恍恍惚惚的。当母亲问及检查结果时，他却答非所问的说要回老家去办理卖房的事宜。
可两天后，我母亲却收到了父亲发来的信息，内容如下：
“巧珍，当你看到我的微信留言时，可能我已不在人世。我在医院查出了肝癌晚期，我不想治也没钱治这无望的病，再说，你怎能应付了两个癌症病人啊，我也只能喝了农药走了这绝路。感谢你这两年多来对我们父女的照顾，这份恩情只有来世报答了。另外，你不用操心我的后事，族里人会把我简单安葬的。永别了我的爱妻。”
给我的留言是：“女儿，爸爸心里有愧，没有照顾好你，让你得了这种病。可你幸运的有了这个后妈，她会尽力照顾你的，如果你能活下来，要千万好好孝敬你的妈妈啊。永别了孩子，来生再见吧。”
此时，我们母子已是肝肠寸断泣不成声，我大哭着从床上滚落在地，额头被坚硬的地面磕碰的鲜血直流，母亲也口吐白沫昏厥在地。从此我们母子更陷于了水深火热中。
由于我父亲早就借了族里人的钱，房子早被他们处理了，现在的妈妈也已借不到一分钱，我的骨髓移植已成为泡影。可我的病情却在日渐加重，除了呕血便血外，已没了多少肉的双腿还肿胀的无法迈步。
母亲能够做到也只有到一个不远的菜市场打些零工，挣些钱来给我弄些中草药保守治疗，她也顺便捡拾些烂菜叶来家食用。见我实在疼痛厉害时，就背着我到二三里外的社区诊所打点滴。
由于我长期卧床，出现了严重便秘，时常一星期也下不来大便。母亲看我憋胀得难受，就用手给我抠粪便。我的妈妈这样做，常使我既愧疚难当的无地自容又感动的热泪常流。
春天已不期而至，乍暖还寒。今年的元霄节的夜晚，天空飘着雪花格外的寒气逼人，我望着窗外流光溢彩的霓虹闪烁，听着从出租屋门前去观灯的人们的欢声笑语，我的心里格外的落寞惆怅。
由于我们在出租屋没有取暖设备，冻得瑟瑟发抖的我们母子，只能蜷缩在被窝里抱团取暖。
我依偎在母亲温暖的怀抱里，夜不能寐浮想联翩。我想到了都是因为我，我的父亲因打着几份工，又心里焦灼郁闷弄得身心俱疲才得下这绝症，把生的机会留给了我这样悲惨离世。
又想到了我无良的亲生母亲，要是她在我身边，见我现在这个样子恐怕早就狠心地弃我而去。我心里庆幸着甚至感谢着她的出走，才有幸让我遇见我现在的世上少有的好妈妈。
可我这个苦命的好妈妈，却仅与我情投意合的父亲度过了这么短暂的美好时光，就遇上了我这个倒霉蛋丧门星，使她的生活从此陷入了无尽苦难的泥沼。
我又在叩心自问：我的父亲已被我这个病女儿拖累致死，难道我还要再把我现在的妈妈拖累至无望的深渊吗？答案是肯定的：不能这样，决不能这样！可让我这个才二十多岁的姑娘，就这样自绝于这个丰富多彩的世界，我又怎么能甘心呀。
更为重要的是，我怎么能舍得对我如同己出，世间独一无二的好妈妈呀。我若是寻了短见，剩下孤苦伶仃的妈妈又怎么活下去啊，我这是到了生不了死不能的地步啊。
劳累了一天的母亲已沉沉的睡去，俯在她怀里的我，抬头望着妈妈才四十多岁就全部白了的皓首，和像七八十岁老妪一样的，满是皱折老树皮般的面容，心里充满了无尽的愧疚和痛彻心扉的怜惜。
此刻，我隐隐作痛的胸口，像被一团棉絮堵塞着憋闷着无法呼吸，这股憋闷之气又化成了澎湃的泪水，不断地汹涌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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