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种器物，我们已经告别了石磨。
当我想起石磨时，静止不动的石磨上面的那扇却环绕着磨轴霍霍地转动起来。随着流水般的声音，从磨齿缝中纷纷散落下白晃晃的面粉，逐渐在磨槽里把磨底盘裹起来。
我常常想起石磨。当初，没有石磨的时候，人们的生活是多么艰难，尽管他们会种植和找来很多食物，但是，人们只能眼巴巴地将它烧、煮、炒、烤吃，当然这种食用也有很特别的味道，可是这种千篇一律的生活，实在是简单粗放，久而久之会殃及人的肠胃，影响人的健康，对人的寿命有害无益。
石料是这些地方最丰富的资源，人们在琢磨坚硬的石头时，用石头敲击搓磨中，惊奇地发现石头能将石头击碎，用石头来碾碎谷物是轻而易举的事。随着社会的发展，人类在与自然生存和搏弈中，分工越来越精细，后来，铁矿石的冶炼成功，推动了人类步入铁器时代，出现了一些铁匠，这些铁匠发明制作了各式各样的生产工具和生活用具。人们追求生活质量的欲望，迫使铁匠们绞尽脑汁逐年累月试制打造各种铁器，最终，錾子出现了。錾子的出现推动和产生了使用这种工具的石匠，用石料制作的磨、碾子等应运而生。
说起来，打制一副石磨并非一蹴而就的事。可以推想，当初打制石磨选料不一定都很讲究，就地取材即可。在石匠和石匠之间，在石匠和用户之间不断地探索总结，在打制石磨的工艺和石磨使用的效果中循序渐进地发展。他们惊讶地发现，石料的选用能够决定磨面的效果，石磨的工艺可以增加石磨的美观。在效果和美观的统一中人们逐渐感到坚硬的石料打制石磨难度大，而且磨齿容易崩塌；只有选择那种质地精细耐磨的青石，才是最佳用料，以此推动了石料的精选和开发。这是一个了不起的进步。
我所见过的选料都远离村庄人户地方，而且往往又是那些当阳的成层石料。匠人们非常耐心，先用手扒开泥土，用刷子将泥土擦净，再对石面端详和着摩，心里有数就将盖在石头的泥巴掏开，在石面上打凿几个小小的长方形石洞，用铁轧子塞进石洞，举起铁锤逐一逐二地将铁轧子敲稳。然后，几个人轮番举起铁锤砸击。石块被铁轧子炸开一条条石缝。石料取成后，石匠按照石料的大小，估约着轮起锤将边料敲掉，大体的棱角出来后，先用大尖錾子在石头的边缘一錾一錾地修成圆形。确定石头圆心后，又拿角尺比量着画出一个规则的圆圈。围着圆心凿通一个洞。这是固定磨轴的，上扇磨要围着磨柱转。有上磨轴，上下两扇磨就牢固。然后在凿平的石面划出一个个扇形，围着这些扇形用平口錾凿出一条条长短不一的齿条。仔细的品味，光是这些长短不一的齿条就积集了匠人们丰富的实践知识。
记事时家中有两副石磨。大的一副就地选用石料，用于推包谷。另一副听说是爷爷辈请石匠从几十里的石磨山选煤盖石精心打制，用一匹腰力很好的骡子驮来。这副小磨打得很精致，磨的边缘凿着规则的图案，即使将它作为一件器物珍藏也是挺有价值。但是，前辈们还是不吝惜地将它磨炒面和推豆腐。由于这副小磨推出的炒面细，点出的豆腐嫩，寨邻人家都经常来使用。我见到的时候已经被磨损得很薄，在一次石匠修磨时不小心把它震裂，好可惜哦。
在农村，普通人家都要购置一副磨，那确定是一个家庭中一项不可缺少的基本建设，会给日常生活带来诸多便利。我曾经用村里人家到几十里的地方背石磨，眼看不大的石磨背在背架里很沉，走起路来腿杆闪悠悠的，走不了多远，脚跟好像不听使唤地打起颤来。干这种重体力活一定要当心，如果要强装大力士，往往会惹下终生的痨伤病。
石磨的搁置根据各家屋舍考虑。这一点没什么痼习，只要考虑物件堆放方便即可。我家那副大磨置放在正房。小磨摆在厢房。大磨用条锄形的木料作磨端钩。人手多的时候推磨总是由一个站在磨槽边放料，由两个人扶着磨端钩推；人手少时将一根木棒塞进磨眼里，将包谷倒在磨眼边，一个人拉着磨端钩推着石磨转动，那棵木棒摆动调节着包谷颗粒滚进磨眼，碾成碎片进入齿形的沟，又纷纷地从磨缘边散落下来。我从事家务事是从丢料入磨眼开始的，我站在磨槽边的小凳子上，看见磨钩晃过眼着就迅速地将包谷搁在磨眼里；有时动作稍微迟缓，会被磨钩撞着手背。为避免撞伤，我常常没有将包谷放进磨眼里就缩回手，因而，有的包谷颗会跳奔出来，掺和进面粉里。有时我也跟着大人推磨，说来还很有趣，那怎能叫做推磨呀，经常随磨端钩打秋千，甚至跌跟斗。但是，这种锻炼使我对石磨产生了一种割舍不掉的感情。
石磨虽然坚硬牢实，但是，人们每天都要用它，因此，损耗较大，一年得修几次。幸好我早年拜寄的老干爷是位遐迩闻名的石匠，他会凑时间，穿着用粗麻线布制成的，腰上挂着一排小包的马褂，背着放置有錾子、小锤的夹乐，一走到我家，不问三七十二一麻利地卸下磨，把磨放平后，挽起宽大的裤脚，露出大腿，叮叮当当地沿着磨平的隐隐的磨沟敲打起来，修一副磨常常耗费他一整天功夫。
老人家兴得有一个习惯，大年后，就要封磨，因此，年前磨的使用频率很高，那几天，瞎子哥哥杵着木棒，踏着裂开一条条口子的粗糙的脚探路，上门帮家里推磨。瞎子哥哥个儿高，气力大。备用半月的面只要半晚上他就能推好。因此，我们家每到年关，他会自告奋勇地来帮忙，减少了大人的劳累。那几天是我特别高兴的日子，白天人们忙碌着宰猪、背煤，备办各种丰富的年货，夜晚家家石磨会霍霍地响动起来，伴着光滑的磨钩发出的嘎叽、嘎叽的声音。
夜深人静时，瞎子哥哥便披着羊毛毡子摆古论今，叙说着人类早期时候，兄妹从峪谷两旁滚磨盘相撞重合成家的故事，也摆叙了一只家养的猴子经常糟蹋小孩，被家人哄骗将毛柔柔的手伸进石磨，痛狠地教训了猴子的故事。
我回味与石磨的情结很是有趣。石磨是各种各样铁器出现之后，随着人们生活的需要，根据人们社会分工精细，由那些能工巧匠开发出来的，石磨伴随着人们走过漫长的历程，随着现代社会的到来，石磨逐渐远离我们。我回家看到那副大磨搁置的墙角，已经摆放着一尊郁黑的钢磨。而石磨则被人们精心地卸下来，搁在屋檐下，用塑料簿膜遮盖住，使其挡住渣尘和不受风吹雨淋。
别了，曾经磨炼过我的体力和意志的石磨。
（散文 来源/毕节日报 作者/李文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