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做一点恶，世界变成恐怖地狱！
———《红楼梦》第六十一回回后评
北京 王俊鸣
王俊鸣“阅读能力的认知与养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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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此回书，清人洪秋蕃有一个评价：“此回情事绝似衙门公案。”他说得煞有介事，但实际上，这与“衙门公案”绝少相似之处。说得直白一点，这里本没有什么“案”，而是吵吵闹按闹，弄得有草木皆兵之势。
所谓“案”，就是王夫人房里“丢”了一桶玫瑰露（还有其他东西，没有列入本案）。这种东西，在贾府并非什么奇珍异品。上一回书写道：芳官要玫瑰露送与五儿吃，宝玉说：“有的，我又不大吃，你都给她去吧。”本回书中，彩云也说：“偷东西原是赵姨奶奶央告我再三，我拿了些与环哥是情真。连太太在家我们还拿过，各人去送人，也是常事。”既然连丫鬟都可以把“各人去送人”当作“常事”，作为“主子”的贾环需要了，去“拿”一点，不是很正常吗。那个王夫人一个月不在家，贾环就得等一个月吗？其实，那个赵姨娘当初指使彩云也是去“拿”，她的意识里未必就有一个“偷”字——公开讨要随手可得，干嘛要“偷”呢？问题只在于王夫人不在家，而事情又发生在这位姨娘身上，所以这“拿”就变成了“偷”。
曹公叙事，用意本不在事件本身，他是在写人，写人情世态。把本不构成“公案”的小事写得曲曲折折，“轰轰烈烈”，正是在这庸人自扰式的曲折、热闹中我们看到了贾府“生态”之恶浊，看到了人性之复杂。
在此事件中，无辜受害的是柳家的母女。仅仅因为在厨房里“搜”出了玫瑰露瓶和茯苓霜，就把五儿“软禁”了一夜。而第二天一早，林家婆子又“押解”着柳家的来见平儿。“软禁”“押解”，这都是国家政法部门的权限，而在贾府，这样的事情可以公行无阻。还不止此，“案子”报到此时贾府最高“行政长官”凤姐那里，她不问青红皂白，即下令：“将他娘打四十板子，撵出去，永不许进二门。把五儿打四十板子，立刻交给庄子上，或卖或配人。”“打板子”，“撵出去”，女孩子则“或卖或配人”！奴仆，婢女，不要说什么“人权”什么“人身自由”，生杀予夺，全依主子的意旨，甚至主子的“一时兴起”。若不是平儿从中斡旋，凤姐的随口命令就会变成现实；而柳家母女绝无伸冤告诉的地方（忽然想起金钏之死）。
此事之所以搞得“轰轰烈烈”，跟贾府内帮派权利之争大有关系。从根上说，玫瑰露，在宝玉那里，多得很，可以随便送人；而在贾环那里，却得求王夫人的丫鬟去“拿”。这就是不公，不平。林家的值夜巡查，发现五儿而盘问，本属正常；但她内心对怡红院的怨恨，未必没有起作用。而小婵儿、小莲儿的从旁怂恿，则明显是挟私报复。五儿被“软禁”，“于是又有素日一干与柳家不睦的人，见了这般，十分趁愿，都来奚落嘲戏他。”这就是贾府的生态，除了主奴之间的纷争对立，在底层，在婆子丫鬟之间，更是七姑八姨，盘根错节，形成不同的帮派。争宠，争利，抓辫子，使绊子，落井下石，煽风点火，各有其能，各得其便，日复一日，互害不已。正是：人人都做出一点恶，这世界就变成恐怖的地狱！
人说“大观园”是“青春的乐园”，而看到这一幕之后，我们对这“乐园”的看法就不能不发生变化。这“乐园”只属于少数人，与大多数人无关。但要说这是多数人的“地狱”也未免太过，因为毕竟还有那个“护花天使”的宝玉，还有那个“半主半奴”的平儿，他们的善良与担当，使天空漏下些许人性的阳光，使人感到些许的温暖。
2021年10月24日于北京双清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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