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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年书脉》
大型书法历史散文
铿锵石鼓
(三)
金身。
很多所谓信佛的人,在请愿拜佛时都喜欢配上这样一句话:他日若成就某事,我愿为您重塑金身。
这也许只是请愿者的一厢情愿罢了。佛哪里会需要你的金银。所谓的“佛要金装”大多也只是人类内心不甚清明的映照。抛开请愿者能否信守承诺不讲,从另一方面来看,佛亦没有拒绝这样的诺言。
佛不表态,因为万事皆有因果。而请愿者得偿所愿来塑金身,是得失归零。思来想去,二者之间其实只是多了一些仪式而已。
宋徽宗赵佶,就为集齐了的十面石鼓做了个仪式,塑了个金身。作为艺术家,他追求尽善尽美;做为皇帝,他不差金银。于是,他令工匠在十面石鼓的文字槽缝里填注了黄金。
石鼓之一:而师
面对中国艺术史上举足轻重的人物,我可能没有资格对徽宗为石鼓塑金身的事情做过多的是非评价。有人认为他是为了尽量减缓石鼓文字的风化,还有人觉得他不想令后人对石鼓做太多的传拓。都有一定的道理。而对于那些借此嘲讽徽宗艺术修为的说法,却始终无法苛同。
至少有一点是明确的,徽宗做了一件自己认为对的事情。用现代的静态的眼光,去评论近千年以前那个时代的艺术行为的对错,本就不够客观。所以对于徽宗填金,我也暂不做表态。
金人。
金人灭北宋的时候,难免要把皇宫里的珍玩字画抢夺一空。但当他们看到这一堆石头时,不禁有些蒙圈。
没有人认识这一堆石头是什么,但上面闪闪发光的金子他们却认识。为了上面的金子,他们蜂拥而上,将十面大鼓抬上了马车运走了。
《瑞鹤图》宋徽宗赵佶
徽宗煞费苦心为石鼓填注了金身,却被没有文化的金人重又挖了出来。在无知的金人工匠手中,石鼓表面文字成片地驳落。金属利器与石鼓文字笔道碰撞出的铿锵之声,显得如此微弱。
抠掉所有的黄金,金人把眼中认为的破烂石头重新抛回了荒野。此时的石鼓伤痕累累,横七竖八地散落在莽原上,成了觅食途中飞倦了的鸟的短暂停歇之地。
王檝。
莽原上的宁静没有持续多久。有一天,远远地走来了一群士兵。为首的两个人从装束上看分明是一文一武。文官汉人装束,武将蒙古装束。士兵的装束也明显分属不同。这是南宋和蒙古的联军。
武将我不认识是谁。文官是御史大夫王檝(音急)。王檝对我们来说,也是一个陌生的名字。简单查阅元史资料,他在金朝为官。元太祖南下,王檝鏖战三日,兵败被俘。太祖见他忠义,授之都统。表面来看,他算是败军之将,叛主之臣。然而后来他随蒙古大军征战途中,屡屡劝降守城将士,却免去了不少的生灵涂炭。
在这样的燕郊荒野,千年国宝有幸为远道而来的文人提供了一块歇脚的方寸之地。而文人对于国宝,则抱以六七百年的护佑安宁。
如果说,这仅仅是机缘巧合,我可能却有些不情愿了。因为实在令人惊讶的是,王檝和石鼓,竟都来自同一个地方,陈仓。这种同根同源共守相护的情怀,兴许早已在冥冥之中注定了此次相约。
这次相约,让石鼓安坐在燕京孔庙之内,经历了元、明、清漫长的三个朝代。
新鼓。
历经世事朝代更迭苍桑巨变的陈仓石鼓,毕竟已是伤痕累累。
乾隆皇帝来到孔庙,见院落门庭年久失修,已显颓败之象。于是决定重修。同时看到了日益斑驳风化的石鼓,决定用最早的拓本复制一套新的石鼓。并把新鼓放置于孔庙第二道门大成门的前廊两侧。
北京孔庙
二十多年以后,乾隆皇帝在承德建热河文庙,如法炮制,又复制了一套石鼓,置于庙内。由此可见乾隆爷对石鼓偏爱有加。乾隆不仅复制了两套石鼓,还为石鼓作诗,字里行间流露出对石鼓历经风雨的感慨:
石鼓韩歌掘臼科,弗知其意所云何?
兹因考古十之质,爰命图真一有窠。
慨叹曾充舂杵用,伤形已阅岁年多。
言行国学历珍弆,重道崇文功不磨。
我十五年前在北京出差,曾经在孔庙短暂停留。这时的新鼓已经有二百多岁了。由于置于门内,避免了日晒雨淋,所以保存完好。只是石材的花纹和鼓面文字交叠,很难清晰辨识,观赏性打了折扣。
另一套热河文庙的石鼓,却一直无缘得见。热河文庙就建在热河行宫旁边,热河行宫就是我们所熟知的承德避暑山庄。里面的很多景致,都是乾隆皇帝当年扩建的。他年若有机缘,看看石鼓,再去领略一下现存最大的皇家园林,定是美事一桩。有人说,文庙内的石鼓可能移至避暑山庄博物馆,如此一箭之地,也不是什么问题了。
承德避暑山庄
而石鼓的真身,被乾隆皇帝运回了故宫。其后两百余年,虽有辗转流离,所幸最终完好地收录进北京故宫博物院。
心鼓。
石鼓因为上面刻有中国最早的石刻文字而被称为“石刻之祖”。于是也成为它打动人心的“心鼓”。
石鼓文集西周金文之大成,启秦朝小篆之先河。算是书法衍变过程中的过渡性字体。石鼓文方正丰厚的形体,风骨嶙峋的气势,略带秦朝强悍王者霸气,端庄凝重的笔势,让诗与书浑然相合。后来被评为“中国九大镇国之宝”,更是实至名归。
吴昌硕临石鼓文/清代
除了文字的古老,还有文学的古老。石鼓上面记录了十首先秦纪事诗,我们且看最后一鼓《吾水》开篇文字:
吾水旣净。吾道旣平。
吾□旣止。嘉树则里。
我按自己的理解做了简单翻译:我们所居住的地方拥有清澈的流水,和平坦的道路。我们拥有了自己的固定之所,不再像以前那样居无定所,四处游牧。在这个被美好的树林笼盖着的营地里,我们已经扎根下来。
简约而直白的文风,表现出他们对领地的热爱,侧面反映出对周天子的民心支持。文风与《诗经》明显一脉相承,当然是非常难得的未经删改和润色的第一手宝贵材料,世所罕见。
这是一套集美学、文学和史学意义于一身的重量级文物。他见证了西周的和平安宁和战国的烽火销烟,他感受了唐人的躬尊朝拜和清帝的盛世皇恩。
如今的他,被静置于故宫博物院的石鼓馆中,面对那一身残破的伤痕,穿越时空的界线,我似乎隐约听到来自遥远地方的声声鼓音,它铿锵有力、坚定执着,且如此震人心魄。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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