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的样子29】张建文：弯下身来 驮起明天的希望
“ 老师的样子 ”
《绿汀文萃》2020
主题征文
弯下身来 驮起明天的希望
张建文
人生最快乐的事就是做自己最喜欢的工作。我庆幸在青涩年华走上了向往已久的三尺讲台。“许身孺子平生愿，三尺讲台写春秋。”从此，一支粉笔，两袖清风，三尺讲台，四季耕耘。用青春，用奉献，点亮文明之光。我的眼前仿佛鲜花铺地，阳光灿烂。从此，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我快乐着。从此，我将弯下身来，驮起明天的希望。初次走上讲台，那是在檀山铺公社偏远的高塘学校，我被分配任教“帽子班”的初中班语文和兼任班主任。面对的是破旧的讲台课桌、破旧的窗棂墙垣、破旧的衣裤鞋袜，而唯一不破旧的就是那些对知识的渴望而绽放出来的笑脸，当然还有我如鱼得水的快感。这快感就成为我无穷无尽的动力，让我把全身心都投入到工作中去了。凭着对家乡、对孩子、对教育事业深深的爱，几十年如一日，用自己单薄的身躯想撑起穷乡僻壤的脊梁，托起一轮轮蓬勃的朝阳，把未来的乡村之路照亮，用自己的汗水，汇成山村的溪流，荡起一叶叶希望的小舟，流向更加宽阔的海洋。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把黑暗驱走，当树林的第一声鸟鸣把炊烟唤醒，我就开始俯下身来，埋头工作。当残月惨淡的余晖绕窗而去，当凛冽的寒风吹得夜鸟也哆嗦的深夜，我还在伏案工作，或者就是走在家访的山道上。周六上午放学后，老师们都回家了，我仍在给后进生无偿补课。(那时候，我们从来没想过补课要向学生收钱，从没有这样的意念。)有时要坚持到黄昏，才离开学校。这不是因为我工作效率低，也不是我不要回家去生产队挣工分，实则是认为要把工作做得更好，工作、学习就是无止境的。有人说我傻，为了二十六元的民办工资，这样没日没夜地干，拼死拼活地干，值吗？我仿佛也觉得我真傻，竟然傻到这个世界里除了孩子还是孩子，除了工作就是工作，但是我知道，其实人生没有四季，只有两季，努力就是旺季，懈怠就是淡季。我兢兢业业地工作，日子确实很平淡，但平淡仿佛是我一辈子的座右铭，贫瘠好像是一道不可破解的符咒。记得我女儿读高中了，每个星期只给了她五毛钱，都是从家里带上大瓶大瓶的坛子菜去，现在想起来，心酸的泪水我只能往肚里咽。然而，在这贫瘠和平淡中，自豪和幸福日渐高远，熠熠生辉，因为我憧憬着乡村孩子灿烂的笑脸，想让每一张笑脸都绽放希望，让少年童心的梦想激情飞扬，让每一片绿叶都摇曳出生机，就得自己弯下腰来，驮起孩子们明天的希望，于是我一直默默地坚守着，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一届又一届，静默不语，只待花开。就是这样，我以我的心血、汗水和爱心，浇灌着一座座七彩斑斓的花圃，也结出了一串串的可喜硕果。我所任教的班级都被区社评为优秀班级，我也历年被评为优秀班主任和先进工作者。问题学生更需要关爱，他们的心灵犹如一片贫瘠的土地，需要爱的阳光和雨露滋润，才能开出鲜艳的花朵。我很信服全纳教育的理念，要把学生融入教师的一生，接纳他们的天真，唤醒他们的童真，宽容他们的过失，养成他们的习惯，激活他们的心智，开启他们的智慧。我总是用百分之百的热情，去争取哪怕百分之一的效果。对待后进生的方法，就是给以信心，唤醒他们内心的渴望。这就等于给他自己体内安装了发动机，而运转发动机的“机油”就是给予孩子的赞誉和信任。初为人师时，我方法也很简单，如在高塘学校那个“帽子班”里有个叫鲁向明的学生，性格孤僻，一直都不肯写作业，批评他，他充耳不闻，罚站，他无动于衷，发现他确实没有笔，就给他笔，可他不理不睬，我就火了，将他拖出教室门外，试图以威严震慑他，谁知他公然反抗，捡起砖头使劲砸门，还高声叫嚷：“什么老师，把贫下中农子弟关在教室门外！”我没理他，他竟然躺卧在教室门槛下，下课了也不肯起来，弄得同学们只好都从后门走出教室。当晚，从家访中得知他父母离异了，其父在乡村煤矿做电工，很少回家，由祖母照管。他奶奶讲了一件事情：鲁向明一次犯了错，他父亲气得将他的衣裤扒下来，他就一丝不挂地躺在屋前的雪地里一动也不动。他奶奶过意不去了才把他哄起来。我很震动。对这样的孩子，一味简单粗暴是没用的。我当即就向他做检讨，可他鼻子一哼，昂首向外。我也不动声色，心想慢慢来吧。此后，我有意识地多接触他，亲近他，关心他，有时有意让他做一件事情，就见他脸上微微露出一丝阳光，他总爱问“你放得心吗？”我说要不放心还让你去吗。当然，不管做得好与不好，我都给予肯定和赞扬。逐渐把他变得阳光起来了，后来还让他当上了组长。又如，有学生上课开小差了，我从不点名批评他，例如就提个简单的问题，自然他连问题也没有听到，我就重复，其实是有意让他回答出来，顺势表扬或者委婉地说：你看，只要认真听，你的记忆力、理解力、表达能力是挺棒的，并号召同学们给他以热烈的掌声。多次赞扬和掌声过后，他还会再去开小差吗？老师的眼中时刻有学生的存在，学生就不会忽略老师的存在，老师的形象在孩子的心中就高大起来了。优等生的缺点往往容易被忽视、掩盖，被原谅、袒护，这样会造成大的隐患。老师们都喜欢谈论学生毕业后，对老师感情特别深的是差生而不是优等生。我以为对他们只有赞许而没有批评，他们的潜意识里认为他们的成长和成功都是自身的因素，而不是老师的扶植和培育使然，当然与老师的情感就不那么亲密了。我从不宠着他们、迁就他们。班里出现问题，首先批评班长，组里某个同学出了错，我先批评组长，当然也要让他们心悦诚服。当然也不是要让他们感恩，因为只有严格要求，警钟长鸣，才能克服他们自身的弱点，才能扬帆远航，日臻完美。这也是一个容易被忽略的群体。他们心态较为平稳，既不容易产生优越感，也不容易自暴自弃，既期望老师的重视，又害怕抛头露面。我注重抓住他们的心理特点，调动他们的积极因素，始终如一地尊重、理解、信任他们。他们那一双双渴盼的眼睛里让我读不到荒凉，因为我在一点点挑亮他们斑斓的梦想。当然，因材施教，个性发展，是教育者应该遵循的基本原则。我撰写的“老师不能像园丁修整花木那样去修理学生，因为谁都没有出头的日子。”等格言，被中国文献出版社《共和国经典诗词.格言选萃》选载收藏。那是走上讲台的第一个学期，本校领导听我教学《有的人》一课，一节课还剩二十分钟，我却没有话说了，也不知道再安排什么内容，弄得领导在教室后面干坐了二十分钟，而我以为这二十分钟不亚于两个世纪，我大汗淋漓，慌乱不已，无地自容，真想一头钻入地下去，再也不要出来。我怎么会是这样呢？是学识不够？是经验不足？我想都是的。有人说：“来到这个世界上，我们是为了看一场精彩的演出，而不是坐在最好的位置上睡觉。”我选择了这个工作，占据着这个讲台，怎么就看不到精彩的演出而误人子弟呢？于是，我俯下身来，埋头读书，不耻下问，并用写教学札记的方法总结，鞭策，提高。每当夜深人静时，端一杯清茶，点一盏油灯，灯光如豆，心却明亮，读书时，内心总是踏实的，似乎书籍有一种力量，驱赶了所有的空虚与寂寥。写笔记时，总会峰回路转，柳暗花明。一个学期下来，就有了明显的变化。第二个学期，区文教组织全区各校领导巡回听课，我教的是高尔基的《海燕》。这节课竟在全区让我小有名气了。那时，对老师的考核，每年都要听课。评课时，领导说我的课在全公社是最好的课，上课这一块的分数我是第一名。第二年，我被调任社办高中教语文和担任班主任工作。此后，我就经常要上示范课、观摩课了。当时县教委的李义安、曾益谦、彭乃珍等领导常组织人员来观摩我的语文教学。有了一些变化，也是心血和汗水催化的。那时年轻，记忆力也好，我总是对自己进行背教材、背教案的训练。课前认真备课，课时一般不看教案，教学内容早已熟记于心，讲起课来便能运用自如，得心应手，且又能时刻关注学生而神采飞扬了。有人说，教师要在开口讲课之前，先张开双臂把学生搂在怀里。这种爱是必须的。我以为还需要一个“情”字，那就是对教育内容的激情，对教育对象的深情，对教育工作的热情。我相信，孩子是在赞扬声中成长的。对每一个学生都要相机予以表扬和激励，课堂上不要吝啬给学生的掌声。再顽皮的学生，有了表扬和激励甚至掌声，他心里自然是甜滋滋的，心里一甜，情绪自然就会高涨，大脑皮层就会得到激活，人就显得聪明了，课堂也就活跃了。学生们总是说上我的课很舒畅。当然，我还注意到，教学时，不要把知识嚼得太烂，否则，学生不嚼即咽，享受不到知识的美味。我就常常要求自己向厨师学习，把知识的饭菜做得美味可口，端上课堂，学生就会吃得香甜了。其实，我的乡村教师生涯不是一马平川、一帆风顺，而是坎坎坷坷、风雨如晦的。我参加工作七年、结婚五年后，妻子生病了，一病就是二十一年直至病故。若患的是别的病，哪怕是瘫痪了，我多点时间多点心思尽心尽意照顾她就是了，可偏偏患的是偏执性精神分裂症，经常打人骂人，吵吵闹闹。女儿读中学了，还吵得女儿不敢回家，打得女儿满地翻滚。一边是病妻，一边是弱女，我的心啊刀剐一样地刺痛，泪在眼里转，血在肚里流。挨打最多的当然是我，妻常常趁我没防备，打得我遍体鳞伤。更为恼火的是终日谩骂无休，吵闹不停，我无法工作，女儿无法学习，好些邻居也被骂得只好绕道躲避。送去邵阳精神病院疗养两个月，也终只能安稳不足半月。当时教委李义安主任对我说，建文呀，你妻子的病会搞得你无法工作的。妻子生病的时候，我大女儿才三岁，小女儿不足一岁，我带着一家人住在学校，既要抚养女儿，照顾妻子，又担任着班主任和教学工作，这其实没什么，忙碌一点而已，难的是妻不能让我正常工作。我每天都像奔赴战场一样紧张和凌乱。千方百计哄着妻安定或睡下了匆忙就去上课，有时妻还走到教室来吵闹，我真是叫天不应，入地无门！我感到火焰在身上燃烧，我神志恍惚不定，灵魂骚动不安。幸好妻也有疲倦的时候，往往半夜后，她安定了，我就赶紧俯下身来，伏案工作，那是我难得的黄金时段！二十一年啊！我没有耽误过工作，没有影响过学生，例如上世纪九十年代后期，那是我妻病情最严重的时候了，在那样一个昏天黑地的环境里，我任教的语文和历史科目连年统考分别都是全校第一名。虽然有这么一路骄人的成绩，而名誉和被看重都离我远去了，因为我生了两个女儿违反了计生政策。但是人的本质决定着我一如既往，不忘初衷，砥砺前行。罗曼.罗兰说：“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就是看清生活的真相之后，依然热爱生活。”姑且就自己给自己封个“英雄”的称号吧。当然，后来我相继辞去了校长职务和班主任工作，因为我实在是累了，我觉得我将要倒下，而且希望自己再不要醒来，就像江河中的泥沙一样，就此沉下去，再也见不到阳光。可是，我不心甘，我不愿倒下，因为我还有梦——弯下身来，继续驮着孩子的希望奔向明天。我要笑着流泪，也不能哭着后悔。我想也不用为了天亮去跑，只要不放弃，跑下去，天自然会亮。更不能因为风雨而诅咒生活，不能因为坎坷而忽视沿途风光。无论生活多么艰难，我也要用嘴角上扬的弧度去击败它！我以为不幸的遭遇也不过是一场暴风骤雨，在电闪雷鸣后，阳光依然普照大地。远方，一碧如洗的天幕中已出现了彩虹。彩虹会感谢风雨，因为不经历风雨怎能见彩虹？虽然，历年来的彩虹——我的奖状、荣誉证书等统统被我妻烧掉了，但我以为那都只能代表昨天而不能代表明天。明天的路上还有诗和远方。正如学生在给我的信中写道：“您那坚定的面容，坚毅的声音，坚韧的精神，忙碌的身影，高大的形象，仿佛是一个个灿烂发亮的光点，一直在我们心中闪烁。”——春暖花开，桃李天下，此生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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