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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克·斯特兰德诗选 3

马克·斯特兰德(Mark Strand1934—2014),美国桂冠诗人,散文家、艺术评论家,普利策奖获得者,1934年生于加拿大爱德华王子岛的萨默塞德,于2014年11月一个早晨在纽约的女儿家中去世,享年80岁。斯特兰德的作品被翻译成30多种语言。他的作品有《一个人的暴风雪》(1998)、《黑暗的海港》(1993)、《绵绵不绝的生命》(1990)、《诗选》(1980)、《我们生活的故事》(1973)、以及《移动的理由》(1968)等。

树上的人

我坐在一棵树冰冷的枝干上。

我一丝不挂,风在吹着。

你穿着一件厚外套站在树下,

那件你正穿着的外套。

当你打开它,敞露你的胸,

白色的蛾子飞出来,无论你说了什么

在那个时刻,都安静地掉落于土地,

你脚下的土地。

雪从云中飘下,进入我耳中。

你外套中的蛾子飞入雪中。

风吹着,在我的双臂下边,下巴下边,

像个孩子似的呜咽。

我永远也不会知道为什么

我们的生活变得更糟,你们也不会知道。

云沉入我的手臂,我的手臂上升。

它们现在正在上升。

我在冬天白色的空气中摇摆,

椋鸟的叫声躺在我的皮肤上。

一大片蕨覆盖我的眼镜;我把它们擦去

为了看见你。

我转身,树也跟着我转身。

就此而论,事物不仅仅是它们自身。

你闭上眼睛,你的外套

从你肩上滑落;

树像一只手那样缩回;

风进入我的呼吸,而没有什么是确定的。

那首从我口中偷走词语的诗

也许不是这一首。

桑婪

事故

一辆火车从我身上轧过去。

我为那个火车司机

感到遗憾

他蹲下

在我耳边低语

说他是无辜的。

他擦拭我的额头,

吹走

我嘴唇上的灰烬。

我的血液蒸发

在夜晚的空气里,

模糊了他的眼镜。

他在我耳边低语

他生活的细节——

他有一个妻子

和深爱的孩子,

他一直以来就是

一个火车司机。

他说着

直到某个人的

手电筒光

照亮我们。

他站起来。

他披开夹克

开始跑了起来。

煤渣在他的靴子下

噼啪作响,

空气寒冷

而稠密

摩擦着他的脸颊。

回到家,他坐在

厨房里,

凝视着黑暗。

他涨红了脸,

他的双手紧压

在双膝之间。

他看到我躺着

一动不动地

在轨道边上

我呼吸的

微弱之花

正被毁灭;

原野弯曲下来

在大风的

覆盖之下

鸟儿散落

在树木的

椽子中。

他从屋里

冲了出来,

手中托着

我身体的残骸

他将我带回家。

我躺在床上。

他低下头来

挨着我的头

告诉我

我会没事的。

一道苍白的光

在他眼中闪耀。

我听着风

猛烈地摇撼屋子。

我无法入睡。

我无法保持清醒。

百叶窗发出巨响。

我生命的终结开始了。

桑婪

月光浴

那浅蓝、苍白的 

房屋墙面 

在我的上空升起 

如一堵冰墙,

那遥远、 

孤独的 

猫头鹰叫声 

向我飘来。 

我半闭眼睛。 

潮湿阴暗的 

花园里, 

花朵来回 

摆动 

仿佛小气球。 

庄严的树木, 

每棵都掩藏在 

一大团树叶中, 

似乎迷失在睡眠里。 

天晚了。 

我躺在草丛里, 

抽着烟, 

感觉轻松, 

假装结局 

将会如此。 

月光 

洒落在我身上。 

一阵微风 

环绕我的手腕。 

我漂流着。 

我颤抖着。 

我知道很快 

白天就会来临, 

冲走月亮的 

白色斑点,

而我将行走 

在朝阳之中, 

隐形着 

如同每一个人。 

桑婪 

到这里来

我们已经做了我们想做的。

我们已经抛弃了梦想,选择了彼此的

重工业,我们喜欢悲哀

并把毁灭称做无法打破的习惯。

现在我们在这里了。

晚餐准备好了,我们不能吃。

肉坐在它盘子的白色湖泊里。

酒在等待。

到这里来

有奖赏:没有什么许诺,没有什么被带走。

我们没有心或者救赎的恩典,

没地方可去,没理由留下。

(马永波 译)

到了这般境地

我们已做了我们想做的。

我们全都放弃了梦想,更喜欢彼此的

重工业,我们已习惯了迎接不幸

让被称为废墟的那种不可能的习性来终止一切。

现在我们在这里。

晚餐准备好了,我们不能吃。

肉坐在它的盘子里,白色湖面上

酒在等待。

到了这般境地

只有此般回报:没有什么被承诺,没有什么被带走。

我们没有心脏或许残留着优雅

没有地方可去,没有理由去停留。

潘建设 

到了这地步

我们做了我们想做的。

我们抛开了梦想,甘愿承受相互的

重工业,我们接待了不幸

并且召唤崩溃这无望的习惯去摆脱。

而今我们身临其境。

晚餐已经备好,我们却不能吃。

肉块坐在盘碟的白色湖泊中。

酒在等待。

到了这地步

自有它的好处:什么都不被允诺,什么都不被带走。

我们铁石心肠,乏善可陈,

没地方可去,没理由可留。

画皮 译)

Coming To This

We have done what we wanted.

We have discarded dreams, preferring the heavy industry

of each other, and we have welcomed grief

and called ruin the impossible habit to break.

And now we are here.

The dinner is ready and we cannot eat.

The meat sits in the white lake of its dish.

The wine waits.

Coming to this

has its rewards: nothing is promised, nothing is taken away.

We have no heart or saving grace,

no place to go, no reason to remain.

怀旧

为唐纳德·贾斯蒂斯作

英文教授们已将他们的长袍

送去洗衣店,已将自己带向四面八方。

在你住过的一个房间里,移动之梦萦绕着波斯地毯。

海滩上,留声机的忧伤

加深着大海的翻卷沉沦。

那是昨天。那依旧是昨天。

画皮 译)

终点

没有人知道他在生命结束时将要唱些什么,

当船驶离注视着河堤,或许看起来像这样

当他被大海的咆哮包围,无法前进,那儿是终点

或许他希望天空忽然晴朗,他将永不必返回。

当时间跨过修剪着玫瑰或亲吻着猫,

当日落炙烤草地,满月使它降温

永不再现,但不是每个男人都会发觉反面

当过去的重量倾向于虚无,天空

不比记忆的更加明亮,那些故事的藤须

堆积着走向一个终点,所有的鸟儿悬浮在飞翔中,

不是每个人都知道什么在等待着他,或他将唱什么

当他所在的那艘船滑进黑暗,那儿是终点。

潘建设 

The End 

Not every man knows what he shall sing at the end,

Watching the pier as the ship sails away, or what it will seem like

When he’s held by the sea’s roar, motionless, there at the end,

Or what he shall hope for once it is clear that he’ll never go back.

When the time has passed to prune the rose or caress the cat,

When the sunset torching the lawn and the full moon icing it down

No longer appear, not every man knows what he’ll discover instead.

When the weight of the past leans against nothing, and the sky

Is no more than remembered light, and the stories of cirrus

And cumulus come to a close, and all the birds are suspended in flight,

Not every man knows what is waiting for him, or what he shall sing

When the ship he is on slips into darkness, there at the end.

花园

致罗伯特·佩恩·沃伦

它照射在花园,

栗子树白色的树叶上

以及走在碎石路上的

我父亲的帽沿上。

在时光悬浮的花园中

我母亲坐在一张红木椅上:

天空万分明亮,

裙子上的皱褶

玫瑰在她身上缠绕。

当我的父亲弯腰向

她耳尖上轻声私语,

当他俩起身离开

一群燕子扑翅飞过

月亮和星星

从地面升起,它照射着。

一如你斜身向这书的一页

又晚又孤单地照着:即使现在

依然如此,直到它消失

潘建设 

花园

为罗伯特·潘恩·沃伦作

它闪耀在花园,

在栗树的白色枝叶间,

在我父亲的帽子边沿

当他走在沙砾上。

在悬浮于时光的花园里

我母亲坐在一张红木椅里:

光亮盈满天空,

她衣服的褶皱

玫瑰花缠绕在她四周。

而当我父亲俯身

在她耳边细语,

当他们起身离开

燕雀疾飞

月亮与星星

已然结伴消散,它熠熠生辉。

纵使你趴伏于这一页,

又晚又孤独,它熠熠生辉:纵使此刻

正值它消逝前的瞬间。

画皮 译)

The Garden

It shines in the garden,

in the white foliage of the chestnut tree,

in the brim of my father's hat

as he walks on the gravel.

In the garden suspended in time

my mother sits in a redwood chair:

light fills the sky,

the folds of her dress,

the roses tangled beside her.

And when my father bends

to whisper in her ear,

when they rise to leave

and the swallows dart

and the moon and stars

have drifted off together, it shines.

Even as you lean over this page,

late and alone, it shines: even now

in the moment before it disappears.

男人和骆驼

在我四十岁生日的前夕

我坐在门口抽烟

突然一个男人和一头骆驼

闯入。起初并无声响

但当他们流入街道

出了城,他俩开始唱

至今他们所唱的对我仍是一个谜——

歌词含混,曲调

繁复而难以忆起。进入沙漠

他们提高嗓门

如筛子迎风扬沙

他们唱得神奇

男人和骆驼的含混难解,像

所有罕见伴侣的典范

这样的夜晚,我已经为此等待

良久?我愿意相信如此

但就像他们的消失,男人

和骆驼停止歌唱,疾驰

入城。他们站在我的门口

用他们忽闪的眼睛对我放光,并说:

“你荒废了它,你永远地荒废了它。”

潘建设 

Man And Camel

On the eve of my fortieth birthday

I sat on the porch having a smoke

when out of the blue a man and a camel

happened by. Neither uttered a sound

at first, but as they drifted up the street

and out of town the two of them began to sing.

Yet what they sang is still a mystery to me—

the words were indistinct and the tune

too ornamental to recall. Into the desert

they went and as they went their voices

rose as one above the sifting sound

of windblown sand. The wonder of their singing,

its elusive blend of man and camel, seemed

an ideal image for all uncommon couples.

Was this the night that I had waited for

so long? I wanted to believe it was,

but just as they were vanishing, the man

and camel ceased to sing, and galloped

back to town. They stood before my porch,

staring up at me with beady eyes, and said:

'You ruined it. You ruined it forever.' 

母亲与儿子

儿子走进母亲的房间

站在躺着母亲的床边。

儿子相信她要告诉他

他渴望听到的话——他是她的儿子,

她永远的儿子。儿子俯身亲吻

母亲的双唇,而她的双唇冰凉。

知觉的葬礼已然开始。儿子

最后一次触摸母亲的双手,

而后转身,望见月亮的正面。

一道白光斜落在地板上。

如果月亮能够言语,它会说什么?

如果月亮能够言语,它什么也不会说。

画皮 译)

炖肉

我盯着炖肉,

它切好了摆在

我的盘子里

在它上面

我用调羹浇上

胡萝卜和洋葱的汁水。

这一回我没去懊悔

时间的流逝。

我坐在一扇窗边

它面对着

建筑物上煤烟熏黑的砖块

我并不在乎我看不见

一点活物——没有鸟,

没有开花的树枝,

没有一个魂灵

在阴暗的窗玻璃后的

房间里移动。

这些日子每当没什么

可以去爱,或者去赞美

人会显得

比屈从于食物的威力

更糟糕。

于是我弯下身

吸取

从我的盘子里

升起的水汽,我想起了

第一次

就像这样

我品尝一块炖肉。

那是多年以前

在新斯科舍的

西伯利特;

我母亲俯身

将我的盘碟盛满

而当我吃完

又将它添上。

我记得那肉汤,

它那蒜与芹的气味,

我把它统统蘸取

用几片面包。

而如今

我又品尝着它。

这记忆的肉块。

这不变的肉块。

我举起叉子

我吃。

画皮 译)

我们生活的故事

致霍华德·莫斯

1

我们正读着我们生活的故事,

它发生在一个房间里。

房间望出去是一条街。

街上空无一人,

一点声息也没有。

树木枝繁叶茂,

停着的汽车从不移动。

我们不停地翻着书页,期待着什么,

比如怜悯或者改变,

或者一条黑线,它将我们装订

或者把我们隔开。

就是这样,看上去似乎

我们生活的这本书是空的。

房间里的家具一尘不变,

每当我们的影子掠过

地毯就变得黑暗一些。

房间几乎就是整个世界。

我们并排坐在沙发上,

读着关于沙发的一切。

我们说它是完美的。

它是完美的。

2

我们正读着我们生活的故事,

仿佛我们置身其中,

仿佛是我们写下了它。

这幻觉一次次地闪现。

在其中的一个章节

我后仰身子,将书本推至一边

因为书中说

这就是我正在做的事情。

我后仰身子,开始记述这本书。

我写道:我希望走出这本书。

走出我的生活进入另一种生活。

我搁下笔。

书中说道:“他搁下了笔

转身看见她在读

有关她坠入爱河的部分。

书远比我们想象的准确得多。

我后仰身子看见你正读到

横穿街道的那个男人。

他们在那儿造了一间房子,

一天一个男人从那里出来。

你一下爱上了他

因为你知道他永远不会造访你,

永远不会知道你在等待。

一夜又一夜后你会说

他和我相像。

我后仰身子,看见你兀自老去。

阳光照在你银白的头发上。

地毯,家具,

如今看上去几乎是虚构的。

“她继续阅读。

她似乎认为他的缺席

没什么大不了,

如同某人在一个好日子里会认为

天气是个失败者

因为它没有改变他的心情。

你眯起你的眼。

你有种合上书本的冲动

它描述着我的抗拒:

当我后仰身子时我如何想象着

没有你的生活,如何想象着

移进另一种生活,另一本书。

它描述着你对欲望的迁就,

动机的瞬间败露

如何让你担惊受怕。

书中所述远远超过本该写的。

它想要间离我们。

3

这个早晨我醒来并且相信

相比我们生活的故事

我们的生活也不过尔尔。

当你不认同时,我会指出

你不认同的那部分在书中的位置。

你重又睡去,而我开始阅读

那些神秘章节,当它们

正被书写时你东猜西想,

一旦它们成为故事的一部分后

你便兴致索然。

其中的一节,一个男人的房间里

月光阴冷的衣衫罩在椅子上。

他梦着那个丢了衣衫的女人,

她坐在一个花园里等待。

她相信爱是一种牺牲。

这一节描述了她的死

她始终没有名字,

这是那些你无法面对她的

事情中的一件。

稍后我们发现

那个做梦的男人住在

街道对面的新房子里。

这个早晨,当你重又睡去后

我开始翻阅书本前面的章节:

这就仿佛梦回童年,

那么多仿佛在消逝,

那么多仿佛重又回到生活。

我不知所措。

书中说道:“在那些时刻,它是他的书。

一顶凄凉的王冠颤微微地安在他头上。

他是里外不合的短命统治者,

为他自己的王国忧心忡忡。

4

你醒来前

我读了描述你缺席的另一部分

说你如何睡去,以逆转

你生活的进程。

当我阅读时,我为自己的孤独感动,

领悟到我的感受常常是

一个故事粗砺而不成功的构成

而这可能永远不被告知。

“他想要看她赤裸而脆弱的样子,

看拒绝中的她,那旧梦中

被删去的情节,那遥远国度的

服装与面具。

仿佛他毫无抗拒地

被拖向了失败。

再也读不下去了。

我累了我想放弃。

书本好像觉察到了这点。

它暗示了主题的变换。

我等你醒来,且不知道

我等了有多久。

似乎我不再阅读

我听见有风吹过

好像一条叹息的水流

我听见树叶的颤抖

在窗外的树丛。

它会在书中出现。

一切尽在书中。

我看着你的脸

我读着眼睛,鼻子、嘴巴。

5

只要书中有一个完美的瞬间;

只要我们能在这一刻生活,

我们会重回这本书

好像我们未曾写过它,

好像我们不在其中。

可是迫近书页的黑暗

那么的浩荡

而逃脱者那么的稀少。

我们读了一整天。

每一页的翻转犹如一支蜡烛

在意识中移动。

每个瞬间犹如一个无望的因由。

但愿我们能停止阅读。

“他从来不愿读另一本书

她一直望着街道。

车子还在原地,

树木的浓荫遮盖着它们。

阴影被拖进了新房子。

兴许那个住在里面的男人,

那个她爱着的男人,正在阅读

另一个生活的故事。

她想象一个空荡荡的客厅

一个阴冷的壁炉,一个男人坐着

给一个女人写一封信

她已将她的生活献给了爱。

倘若书中有一个完美的瞬间,

那会是最后一刻。

这本书从不讨论爱的起因。

它宣称错乱是个必需的优点。

它从不解释。它只是揭露。

6

日子继续。

我们思索我们记起的一切。

我们望着房间那边的镜子。

我们无法忍受寂寞。

书本继续。

“他们变得沉默,不知如何开始

那必需的对话。

是词语在起始的地方设计了分隔,

设计了孤独。

他们等待

他们想要翻动书页,巴望着

发生点什么。

他们想偷偷地修补他们的生活:

每次落败都可以原谅,因为它不可测试,

每阵疼痛都有所报答,因为它并不真实。

他们无所作为。

7

这本书不会幸免。

我们就是活生生的证明。

外面一片漆黑,房间里更加阴暗。

我听到你的呼吸。

你在问我我是不是累了,

我是不是还想继续读下去。

是的,我累了。

是的,我还想继续读下去。

我对所有一切说:是的。

你听不到我。

“他们并排坐在沙发上。

他们是些拷贝,是先前的他们

疲倦的化身。

他们摆出的姿态是厌倦。

他们盯着书看

为自己的天真,为自己

无奈的放弃感到恐惧。

他们并排坐在沙发上。

他们决心接受事实。

不管它怎样他们全都接受。

书必须要写

书必须要读。

他们是这本书,他们不是任何其他。

画皮 译)

可怕的事情已经发生

亲戚们俯下身,期待地凝视着。

他们用舌头舔湿嘴唇。我能感觉到

他们在催促我。我把婴儿举在空中。

成堆的碎瓶子在阳光中闪耀。

一个小乐队在演奏过时的进行曲。

我母亲跺着脚打拍子。

我父亲在亲吻一个一直在向别人

挥手的女人。有一些棕榈树。

山冈点缀着橘黄色的凤凰木

高大汹涌的云彩越过它们。“继续,小伙子,”

我听到有人说,“继续。”

我一直在奇怪天是否会下雨。

天空暗下来。没有雷声。

“打断他的腿,”我的一个婶婶说,

“现在给他一个吻。”我按照吩咐做了。

树木在寒冷的热带风中弯曲。

婴儿没有尖叫,但是我记得那叹息

当我伸手进去取他的小肺子,在空气中

摇晃着赶走苍蝇。亲戚们欢呼起来。

大约就在那时我放弃了。

现在,在我接电话时,他的嘴唇

就在听筒里;当我睡去,他的头发围拢在

枕头上一张熟悉的脸孔周围;任何地方

我都能找到他的脚。他是我所有剩余的生命。

(马永波  译)

“恐怖已经发生”

亲威们俯身,热切地注视着。

他们用舌头润湿嘴唇。我能感觉

他们对我的怂恿。我迟疑着抱住婴儿。

碎瓶堆在阳光里闪烁。

一支小乐队演奏着老式进行曲。

我母亲跺脚合着节拍。

我父亲吻着一个女人,她不停地向别人

挥手示意。那儿有棕榈树。

山丘点缀着橙黄的凤凰木,高耸的

滚云飘过它们。“继续,儿子,”

我听见有人在说,“继续。”

我仍在担心天会下雨。

天空暗了。雷声响了。

“打断他的腿,”我的一个舅妈说,

“现在亲他一下。”我言听计从。

树木在阴沉的热风里弯曲。

婴儿没有哭叫,可我记得那声叹息

当我伸手探到他幼小的肺脏,摇晃它们

在空中抖出飞蝇。亲威们欢呼喝彩。

差不多就在这一刻,我放弃了。

现在,当我接电话时,他的双唇

就在听筒里;当我睡去,他的头发聚拢

在枕上一张熟悉的脸周围;我随处都能寻见

他的双脚。他是我生命的余留。

画皮 译)

'The Dreadful Has Already Happened"

The relatives are leaning over, staring expectantly.

They moisten their lips with their tongues. I can feel

them urging me on. I hold the baby in the air.

Heaps of broken bottles glitter in the sun.

A small band is playing old fashioned marches.

My mother is keeping time by stamping her foot.

My father is kissing a woman who keeps waving

to somebody else. There are palm trees.

The hills are spotted with orange flamboyants and tall

billowy clouds move behind them. 'Go on, Boy,'

I hear somebody say, 'Go on.'

I keep wondering if it will rain.

The sky darkens. There is thunder.

'Break his legs,' says one of my aunts,

'Now give him a kiss.' I do what I'm told.

The trees bend in the bleak tropical wind.

The baby did not scream, but I remember that sigh

when I reached inside for his tiny lungs and shook them

out in the air for the flies. The relatives cheered.

It was about that time I gave up.

Now, when I answer the phone, his lips

are in the receiver; when I sleep, his hair is gathered

around a familiar face on the pillow; wherever I search

I find his feet. He is what is left of my life.

母亲的晚夏之夜

1

风围着低矮的弧形山丘

不停地嘶吼

月亮忽出忽没,在原野上飘浮

半遮着面,尘翳其间

我母亲,挽着发髻

面对着阴影

站在房子附近

雪茄青烟环绕着

她泛着黯黄光晕的衣裙

她默默地凝望着带着凉气的晚光

渗入草地

最后的苍狗岛云

从视野中渐渐消褪,风

吹皱了挂在黑色月桂树上

土黄的月亮外套

2

很快,四下黢黑,屋里小小的地毯上

到处滋生着灯光

薄雾升起,月桂树

高声喧哗

松树,做着最后的挣扎

向山顶爬去,像是放牧着

天堂的灰烬

我母亲,凝视着星际

无尽的虚无隧道

当她在时间的魔咒中

凝视

思考着为何我们屈服于每个黑夜

无声的腐朽风暴

撕扯着交叠的肉欲

她不会明白

为何自己在这

如果不是因为爱

带她来到这里

她会是个怎样的囚徒

3

母亲进了屋

原野上,裸露的石头

安静地漂浮着,小家伙——

松树和雨燕,也会在房子的对面睡去

只有蟋蟀一直醒着

重复着它刺耳的宣告

为门廊上腐烂的木板?

为生锈的屏风?为沉闷的空气,无尽的黑暗?

抑或是保持缄默的大海

为何母亲还醒着?

花园里的土

还不必翻新。

还不必为深夜的离去

鸣锣

天亮还早呢

潘建设 

我母亲在夏末的一个夜晚

1

当月亮出现,

几座被风侵袭的谷仓

在低低的穹形的山里显露出来,

闪着一种

蒙着面纱、充满尘灰的光,

漂浮在田野上,

我母亲,头发挽成一个髻,

她的脸在阴影里,他们香烟上的

烟雾缭绕着靠近

她衣裙黯淡的黄色的光晕,

她站着,倾听屋子,

望着晚来光线的潮气

穿过莎草下沉,

这最后的灰白色的云朵的岛屿

从视野中消褪,风

吹皱了月亮淡灰的外衣

在黑色的仓房上。

2

很快,屋子的影子拉近,将

小小的灯光的地毯

送进薄雾,仓房

就要开始它喧闹的喘息,

而松树,它磨损的树尖

向山上攀爬,仿佛要擦着

天堂暗淡的余烬。

我母亲凝望着星光的小路,

那无尽的虚空的隧道,

当她凝视,

在时光符咒的魔力之下,

她会想起每个夜晚我们是怎样

听凭那无声的衰败的风暴

撕扯着蜷曲的肉体,

她不会知道

为什么她会在这儿,

或者她是谁的囚徒,

如果不是爱的牵引将她带临这里。

3

我母亲要进屋了,

田野里,光秃的石头

在宁静里堆积,小动物们——

老鼠和雨燕——安睡在

屋子尽头的对面。

只有蟋蟀要起床了,

重复它单一刺耳的音调

朝着门廊腐烂的板壁,

朝着生锈的纱窗,朝着空气,朝着无边的黑暗,

朝着独居的大海。

为什么我母亲应该醒着?

大地还没有变成

一座花园。星星

也不是为迷路的人

在夜里敲响的钟。

现在已经很晚了。

舒丹丹

My Mother On An Evening In Late Summer

When the moon appears

and a few wind-stricken barns stand out

in the low-domed hills

and shine with a light

that is veiled and dust-filled

and that floats upon the fields,

my mother, with her hair in a bun,

her face in shadow, and the smoke

from her cigarette coiling close

to the faint yellow sheen of her dress,

stands near the house

and watches the seepage of late light

down through the sedges,

the last gray islands of cloud

taken from view, and the wind

ruffling the moon's ash-colored coat

on the black bay.

2

Soon the house, with its shades drawn closed, will send

small carpets of lampglow

into the haze and the bay

will begin its loud heaving

and the pines, frayed finials

climbing the hill, will seem to graze

the dim cinders of heaven.

And my mother will stare into the starlanes,

the endless tunnels of nothing,

and as she gazes,

under the hour's spell,

she will think how we yield each night

to the soundless storms of decay

that tear at the folding flesh,

and she will not know

why she is here

or what she is prisoner of

if not the conditions of love that brought her to this.

3

My mother will go indoors

and the fields, the bare stones

will drift in peace, small creatures -

the mouse and the swift - will sleep

at opposite ends of the house.

Only the cricket will be up,

repeating its one shrill note

to the rotten boards of the porch,

to the rusted screens, to the air, to the rimless dark,

to the sea that keeps to itself.

Why should my mother awake?

The earth is not yet a garden

about to be turned. The stars

are not yet bells that ring

at night for the lost.

It is much too late.

新诗歌手册

如果一个男人理解了一首诗,

他就会有麻烦。

如果一个男人与一首诗生活,

他就会孤独地死去。

如果一个男人与两首诗生活,

他就会对其中之一不忠。

如果一个男人怀上一首诗,

他就会一个孩子都没有。

5

 如果一个男人怀上两首诗,

他的孩子就会少于两个。

6

 如果一个男人戴着皇冠写作,

他就会被人发现。

7

 如果一个男人写作时不戴皇冠,

他就除了自己谁也骗不了。

8

 如果一个男人对一首诗生气,

他就会被男人们轻蔑。

如果一个男人不停地对一首诗生气,

他就会被女人们轻蔑。

10

 如果一个男人公开谴责诗歌,

他的鞋子就会灌满尿液。

11 

如果一个男人为权力放弃了诗歌,

他就会拥有许多权力。

12

 如果一个男人夸大他的诗,

他就会被傻瓜们爱上。

13

 如果一个男人夸大他的诗并且爱上傻瓜,

他就不会再写了。

14 

如果一个男人因为他的诗而渴望受到关注,

他就会像月光中的一头公驴。

15 

如果一个男人写了一首诗并把它赞美成一个人,

他就会有一个漂亮的情妇。

16 

如果一个男人写了一首诗并把它过分地赞美成一个人,

他就会赶走他的情妇。

17 

如果一个男人声称别人的诗是他的,

他的心脏就会扩大一倍。

18 

如果一个男人让他的诗赤裸地离开,

他就会恐惧死亡。

19 

如果一个男人恐惧死亡,

他就会被他的诗拯救。

20 

如果一个男人不恐惧死亡,

他也许会被他的诗拯救,也许不会。

21 

如果一个男人完成了一首诗,

他就会沐浴在激情苏醒的茫然中

并且被白纸亲吻。

(马永波  译)

新诗手册

——Greg Orr和Greg Simon

1

如果某人读懂了一首诗

他将遇到麻烦。

2

如果某人跟一首诗生活在一起

他将孤单地死去。

3

如果某人跟两首诗生活在一起

他将背叛其中之一。

4

如果某人酝酿了一首诗

他将少生一个孩子。

5

如果某人酝酿了两首诗

他将少生两个孩子。

6

如果某人头戴冠冕写作

他将被人发现。

7

如果某人没有头戴冠冕写作

他将自欺欺人。

8

如果某人对一首诗发怒

他将遭男人痛骂。

9

如果某人继续对一首诗发怒

他将遭女人痛骂。

10

如果某人公开贬低诗歌

他的鞋将盛满尿水。

11

如果某人为了权利而放弃诗歌

他将获得大量的权利。

12

如果某人吹嘘自己的诗作

他将被傻子们热爱。

13

如果某人吹嘘其作又热爱傻子

他将什么也写不出。

14

如果某人用其诗作来沽名钓誉

他将酷似月下的公驴。

15

如果某人写诗又赞扬同行的诗作

他将赢得美妙的情妇。

16

如果某人写作又对同行的诗赞不绝口

他将气跑情妇。

17

如果某人把别人的诗占为己有

他的心将扩大一倍。

18

如果某人叫他的诗一丝不挂

他将怕死。

19

如果某人怕死

他将被其诗拯救。

20

如果某人不怕死

他或许会或许不会被其诗拯救。

21

如果某人完成了一首诗

他将在激情的空洞尾波里洗澡

并被一张白纸亲嘴。

(张枣 

新诗歌手册

致格雷格·奥尔和格雷格·西蒙

1

如果一个男人懂得了一首诗,

他会有麻烦。

2

如果一个男人和一首诗生活,

他会孤独地死去。

3

如果一个男人和两首诗生活,

他会对其中的一首不忠。

4

如果一个男人怀上一首诗,

他会少掉一个小孩。

5

如果一个男人怀上两首诗,

他会少掉两个小孩。

6

如果一个男人写作时头上戴着王冠,

他会被发现。

7

如果一个男人写作时头上不戴王冠,

他会谁也骗不了除了他自己。

8

如果一个男人对一首诗生气,

他会被男人们耻笑。

9

如果一个男人不断地对一首诗生气,

他会被妇人们耻笑。

10

如果一个男人公开谴责诗歌,

他的鞋子会灌进尿液。

11

如果一个男人为权力放弃诗歌,

他会拥有许多权力。

12

如果一个男人吹嘘他的诗歌,

他会被傻瓜们爱上。

13

如果一个男人吹嘘他的诗歌并且爱上傻瓜,

他会写不下去。

14

如果一个男人因为自己的诗歌而渴望关注,

他会像月光下的一头蠢驴。

15

如果一个男人写了一首诗并且夸赞诗歌如伴,

他会拥有一个漂亮的情妇。

16

如果一个男人写了一首诗并且过分地夸赞诗歌如伴,

他会撵走他的情妇。

17

如果一个男人宣称别人的诗是他的,

他的心脏会大上一倍。

18

如果一个男人让他的诗歌光着身子走开,

他会害怕死亡。

19

如果一个男人害怕死亡,

他会被他的诗歌救下。

20

如果一个男人不怕死亡,

他或许会或许不会被他的诗歌救下。

21

如果一个男人完成了一首诗,

他会沉浸在他激情空茫的苏醒中

并且受到白纸的亲吻。

画皮 译)

The New Poetry Handbook

1 If a man understands a poem,

he shall have troubles.

2 If a man lives with a poem,

he shall die lonely.

3 If a man lives with two poems,

he shall be unfaithful to one.

4 If a man conceives of a poem,

he shall have one less child.

5 If a man conceives of two poems,

he shall have two children less.

6 If a man wears a crown on his head as he writes,

he shall be found out.

7 If a man wears no crown on his head as he writes,

he shall deceive no one but himself.

8 If a man gets angry at a poem,

he shall be scorned by men.

9 If a man continues to be angry at a poem,

he shall be scorned by women.

10 If a man publicly denounces poetry,

his shoes will fill with urine.

11 If a man gives up poetry for power,

he shall have lots of power.

12 If a man brags about his poems,

he shall be loved by fools.

13 If a man brags about his poems and loves fools,

he shall write no more.

14 If a man craves attention because of his poems,

he shall be like a jackass in moonlight.

15 If a man writes a poem and praises the poem of a fellow,

he shall have a beautiful mistress.

16 If a man writes a poem and praises the poem of a fellow overly,

he shall drive his mistress away.

17 If a man claims the poem of another,

his heart shall double in size.

18 If a man lets his poems go naked,

he shall fear death.

19 If a man fears death,

he shall be saved by his poems.

20 If a man does not fear death,

he may or may not be saved by his poems.

21 If a man finishes a poem,

he shall bathe in the blank wake of his passion

and be kissed by white paper.

意念

为诺兰.米勒作

对于我们,同样,有种愿望想要拥有

我们已知世界之外的事物,超越我们自身,

超越我们的想象力,然而我们藉此

却可看见自己;这种渴望总是

在消逝中来临,在渐暗的光里,置身寒冷

如山间湖泊里的结冰破裂、翻滚,

飞雪笼罩我们眼中的大地,

昔日的场景,当它们再次浮现,

已不似从前,却是朦胧而苍白的

居于虚饰的曲线与隐秘的擦痕之中;

我们从未察觉我们如此接近

直至夜晚的风说,“为何这样,

尤其现在?回到你的归属地吧;

而一间小屋,有着亮光的窗户,小小的,

远远的,隔着冰封的长路,显现在那儿;

我们面向它站着,惊奇于它的存在,

恨不得一路奔去打开那扇门,

走进那片光亮,在那儿温暖自己,

然而,它属于我们是因为它不属于我们,

它还将保持空虚。那便是曾经的意念。

画皮 译)

The Idea 

for Nolan Miller

For us, too, there was a wish to possess

Something beyond the world we knew, beyond ourselves,

Beyond our power to imagine, something nevertheless

In which we might see ourselves; and this desire

Came always in passing, in waning light, and in such cold

That ice on the valley’s lakes cracked and rolled,

And blowing snow covered what earth we saw,

And scenes from the past, when they surfaced again,

Looked not as they had, but ghostly and white

Among false curves and hidden erasures;

And never once did we feel we were close

Until the night wind said, “Why do this,

Especially now? Go back to the place you belong;”

And there appeared , with its windows glowing, small,

In the distance, in the frozen reaches, a cabin;

And we stood before it, amazed at its being there,

And would have gone forward and opened the door,

And stepped into the glow and warmed ourselves there,

But that it was ours by not being ours,

And should remain empty. That was the idea.

结婚

风来自相反的两极,

慢慢移动。

她深空里转向。

他云中漫步。

她准备自己,

抖开她的头发,

给眼睛化妆,

微笑。

太阳温暖她的牙齿,

她的舌尖将它们润湿。

他掸去外套上的尘土

弄直他的领带。

他抽烟。

不久他们将要相遇。

风把他们拉得更近。

他们挥手。

近些,近些。

他们拥抱。

她在铺床。

他在脱裤。

他们结婚

生下一个小孩。

风将他们带走

往不同的方向。

风很强,他想

当他弄直他的领带。

我喜欢这阵风,她说

当她穿上她的衣服。

风解开。

风是他们的一切。

画皮 译)

七首诗

为安东尼作

1

在身体之夜

的边缘

十个月亮正在升起。

2

疤记得伤。

伤记得痛。

再一次你号啕大哭。

3

当我们走进阳光

我们的影子像似静默的驳船。

4

我的身体躺下

我听见自己的

声音就躺在我身边。

5

岩石是快乐的

它敞开

而我们进入它

一如每个夜晚我们进入

我们自己。

6

当我和窗户说话

我说什么

就是什么。

7

我有把钥匙

于是我打开门向里走。

它是黑暗的,我向里走。

它是愈加黑暗的,我向里走。

画皮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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