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谋杀李毓昌 ——嘉庆朝惊天大案
这不是一个由笔者随意杜撰的传奇故事,而是一起沉积于茫茫史海,但永远令人惊心动魄却又可歌可泣的、真实的反贪事件……
十七世纪中叶,极度腐败的明王朝已经走到病如膏肓的末路,天灾频降、人祸迭生,广大人民聊无生计。最终,走投无路的饥民们以排山倒海的暴动,为这个再无作用的统治机器作了终结。于是,满州八旗子弟乘机南下逐鹿,在明王朝的废墟上又建立起一个疆域万里的新王朝。
当是时,由于持久、大规模的战乱、杀戮以及其他因素的摧残,中原人口锐减,仅剩下了几百万人口,已到了种族即将消亡的危急关头。清顺治年间(1661年),连同八旗子民,全国总计只有2107万。
“君以民为本”,新的统治者所需要的当然不是渺无人烟的千里赤地,为了把国家建设起来,他们也采取了一些与民休戚的温和政策,诸如鼓励人民恢复农事,放宽税制(五十抽一税),以让利于民等等。同时,对官吏奉行薄俸禄,禁贪污的政策,以减轻人民负担。 人民群众的生计问题由此逐渐得到解决,经过一段时间的修养生息,人口又增长起来。大清建国140年后,到了众所周知的乾隆皇帝时期,全国人口剧增到了3亿之众。
乾隆皇帝在位之久长达63年,以其卓越的文治武功使当时的中国社会长时期地处在国泰民安的状态中,中华民族因此再度呈现出繁荣昌盛的气象。可以说乾隆的确算是一位有为之君。但是,君临天下者至尊至贵,歌功颂德之声不绝于耳。由于久惯虚荣,这位一直自奉圣明的皇帝到了老年以后也难免糊涂起来,最后,因为阿谀奉承而被和珅那样的坏人钻了空子,竟至于国家为蠹虫所蛀。
和珅是一个善于揣摩乾隆的心理、投其所好的奸佞之徒,凭籍手段以一名宫廷侍卫青云直上,累受迁升竟至军机大臣、文华殿大学士,操持国家权柄。是人也,尽管出将入相、权倾朝野,身居万人之上,但其骨子里仍是平庸小人。他不学无术,不解礼仪廉耻为何物,对治国理政之道更是一窍不通,所能为者只是瞅准君主的弱点加以利用,千方百计蒙蔽乾隆,一面骗取宠爱与信任,一面恃宠横行、结党营私。
和珅最大的罪恶莫过于大开贪污纳贿之门,在得势的一、二十年间,他狂吞暴掠国家的财富和人民的血汗,金银珠宝不厌其多,华屋良田不厌其广,所积私产总价值竟达八、九亿两白银之巨。由于和珅的贪污纳贿之行几乎是公开的。又长时期没有受到制约,这就很快在朝廷上下影响开来,一时间官场上正人不能立足,却只见贪人纷起,肆无忌惮,大大小小的官员一旦持掌权柄无不乘机为自己敛财聚富。到了乾隆与嘉庆皇位交替时期,炽烈的贪风已经严重破坏了朝廷的纲纪,使得满清王朝的统治出现了吏道废弛、政治腐败的颓败局面。
满清朝廷本是十分重视水利的,每年都要从国库中调拨高额银两投入河防工程,可是与河防工程有关的各级官员却不能秉承上意。每到专用银子分配下来,胆大的乘机鲸吞,胆小的无非人浮于事,只是想办法把银子耗掉就算交差了,最终的结果都是于事无补。嘉庆继位以后前期阶段,出于这样的原因,黄河下游河道由于长期不得疏导而严重淤塞,洪水由清江涌入淮河,流泻不及,即给山东西部与江苏北部一带造成大面积水患。
嘉庆十三年,秋水大涨,黄河决口,地势低洼的淮、泗地区变成了泽国,受灾最为惨烈的是江苏淮安地区,许多民舍被大水冲毁,粮食财物随波逐流,人民群众死于水淹、饥寒者不计其数;死者陈尸于沟壑,生者暴身于荒野,幸存之人不分男女老幼餐风露宿、缺衣乏食、挣扎在死亡线上。
早有快马将灾情报达北京。
此时,嘉庆帝年方不惑,正当春秋鼎盛之际,且是一位勤于政务的君主,凡天下大事莫不亲自理问,看了灾情的奏章之后,对灾区子民的悲惨境况竟流下怜悯的热泪。为表达垂恤苍生之意,他发下谕旨,命令朝廷立即从国库中调拨钱粮,从速赈济受灾百姓。朝廷遵旨布赈,为防止地方官吏乘机中饱私囊,从中侵吞剥夺,嘉庆帝又下诏给两江总督铁保,要他委派专员到灾区各处巡视灾情,同时查证赈银的发放情况,俱实申报。
时有37岁的山东学子李毓昌,乃于嘉庆十三年入京参加秋考,幸中进士,赐候补知县资格,被吏部分配到两江总督衙门听用。李毓昌路过家乡即墨县城西李家营,匆匆与妻子及家族中人道别,带上几个仆从便奔赴江苏去了。到了两江总督衙门,恰恰赶上派员查赈之事,总督铁保委任他为查赈委员,负责淮安府的山阳县(今淮安)。
李毓昌是一个满腔热血的有识之士,十年寒窗,饱读圣贤之书,此番英年得志,乍入仕途,自是决意要有一番作为,竭力报效朝廷的恩遇。到任山阳后,他不辞劳苦,深入乡村体察灾情,访寒问苦,抚恤百姓,为受灾的群众做了许多好事。在查对赈银的情况时,李毓昌发现山阳知县王伸汉犯有相当严重的贪污行为:这次上面拨给山阳的赈银共计九万两,竟有两万五千两都落入了王伸汉个人的腰包!亲眼看见山阳人民受灾惨状的李毓昌被这种灭绝人性的侵夺激怒了,他义愤填膺,坚决把查赈的情况如实造册,附加呈文上报总督衙门,要求上司按律惩治这种不可饶恕的犯罪行为。
此番查赈,李毓昌两袖清风,廉明公正,以身自律,拒不接受官场拉拢,不曾贪图个人利益,就是对自己手下的仆役随从也是管束甚严。但是,他的仆役李祥、顾祥、马连升却是三个十分贪婪的黑心狗才,他们追随李毓昌是为了趋炎附势,本想跟着他刮地皮、喝民血、狠狠地大捞一把,没料到这个主子却是一个不随俗流、廉洁奉公的清官,不允许他们擅做人清,禁止他们收受贿赂,更是严格规定不得干预公务,害地他们无权无势,毫无便宜可占。狗才们大失所望,由心怀不满而渐生怨恨。
此际,心怀鬼胎的王伸汉正在密切注意查赈之事,为打探情况,他针对李毓昌派出了自己的心腹爪牙包祥。包祥是个市井间的痞子恶棍,见多识广,极有心计,且颇有手段。他毫不费力地与李祥等人搭上关系,请他们吃饭购物,或以金银相赠,弄得几个狗才犹如苍蝇见了臭肉,死死地叮上了他。稍见一些好处,李祥等人便把自己的主人已经抓到王伸汉贪污的实据,正准备向上举报的事情作了全盘的出卖。
虽与李毓昌同为朝廷命官,王伸汉却是一个人面兽心、五毒俱全的罪恶人物,这种人物绝无道德可言,其混迹于官场的目的只是为了贪污纳贿,借机发财而已。王伸汉在山阳县鱼肉人民、荼毒一方,疯狂地收刮民脂民膏,敲骨吸髓犹不罢手。其为人也,鲜廉寡耻,又八面玲珑,擅长拉拢同类,更会层层巴结,对官场上的种种黑道无不精通。他经常用山阳百姓的血汗去“孝敬”淮安知府王毂,因此与这位顶头上司勾结甚紧。
王毂虽然身为地方上级别较高的官吏,骨子里却也是一个徒俱衣冠、品行卑劣的贪鄙之人,为了可耻的贪欲,他经常与王伸汉狼狈为奸、沆瀣一气,甚至通同作案,一起贪赃枉法。倚仗着这样的关系努力,多行不轨的王伸汉一向贼胆包天,在他的眼里,庶民百姓贱如草芥,王法刑典如同虚设,所以,朝廷下发拯救苦难灾民出离水火的救命银子,他也照样胆敢鲸吞,全无顾忌。
获取包祥打探的消息以后,王伸汉并不惊怕。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认为李毓昌只不过在虚张声势,是官场上的故作姿态,主要用意无非是为了敲诈,只要他愿意分赃,一切必然烟消云散。于是他又让其他官员暗通李毓昌,许以赠送白银一万两,要求两下相安无事。不料,刚毅正直的李毓昌拍案而起,面对前来说项之人,一面痛陈亲眼所见庶民百姓受灾之惨状,一面愤怒斥责贪官污吏不顾灾民死活,不顾朝廷法令,大量冒领、贪污朝廷赈银的罪恶行经。
李毓昌坚决拒收任何贿赂,并严正声明:对王伸汉侵吞赈银以及贿买查赈官员之事一定如实报告总督衙门。
万两白银丝毫未能买动李毓昌,王伸汉这才相信世界上还真有不贪之官。他有些慌神了,只得急忙与包祥再行谋划。包祥认为,李毓昌虽不爱钱,他的几个仆役却都是贪财之辈,不妨再以利益相诱,用金钱将这几个人收买下来。只待李毓昌查赈期限将尽、就要赶回总督衙门复命之际,叫他们把李毓昌的查赈清册与报贪的有关呈文偷出来,再拿过来予以销毁。待到李毓昌察觉,若要重新造册就必须重新调查核对有关数据。既是期限已尽,本县可以不予配合,上司也肯定不会同意重新办理此事。这样,李毓昌丢了实据就不能奈何任何人,就连他如何向总督衙门交差都成了问题,说不定还会倒霉丢官。
王伸汉自己并无他策,全都依着包祥,叫他代办一切,相机行事。
包祥找到李祥、顾祥、马连升,说是王知县叫他们设法盗出查赈清册与有关呈文,事后将有重金酬谢,这三人一听有赏,立即踊跃从命。然而,李毓昌是个精细之人,在拒绝了王伸汉的收买之后,深知对方在这件事情上不会轻易罢手,心中也存有戒备。他似乎察觉到自己的身边已被别人布下一张无形的网,他看出手下的几个仆从很不可靠,一切公事公文就再也不让他们过手。对于查赈清册与有关呈文更是亲手保管,收藏缜密。他也知道王伸汉这种人物心地险恶、手段毒辣,为了提防一旦遭其不测,他还把对方贪污与行贿之事另外写成一份柬贴,秘藏在自己贴身的衣服中。
由于李毓昌的防范没有分毫破绽,李祥等人最终未能窥得行窃的隙机。眼看着查赈工作已到了终结之期,李毓昌就要离开山阳县了。李毓昌一旦走进总督衙门,势必把山阳县的贪污案件检举出来。一想到所为之事行将败露,无情的王法就要加于已身,奸谋再度落空的王伸汉这才感到了恐慌。然而,他是一个胆大妄为的人,这个穷凶极恶的野兽,在走投无路之际,他恨透了心如磐石的李毓昌,从绝望中陡然迁动了杀机。
于是,王伸汉向包祥表明了除掉李毓昌的决心,包祥也认为事已至此只得这么做了。二人再度密谋,计划以重金厚赏再拉李祥等人入伙合作,置死李毓昌,强取查赈清册以及有关呈文。于是,包祥又来找到李祥、顾祥、马连升三人,向他们传达了王伸汉的意思,面授机宜,教之如何行动,并作出了事成之后各有百两白银的重赏与重新予以安置的保证。三恶奴利欲熏心、丧心病狂,竟然一口答应下来,叫包祥转告王知县放心,他们一定会按照安排干掉李毓昌。
待包祥布置已毕,王伸汉就在他的山阳县署大张酒筵、广邀宾朋,以“送行”为名盛请李毓昌。地方官吏用这样的方式迎送上司,或迎送上级衙门差遣来的职员也是当时官场上的惯例,李毓昌不便违拗,加之又是在大庭广众之间,料想王伸汉也不敢有什么异常举动,就应邀赴宴去了。宴席间,当着作陪的官员士绅们,王伸汉对李毓昌百般殷勤,故作奴颜婢膝之态,曲意奉承,讲尽了甜言蜜语,李毓昌只是勉为应酬。
酒筵直至深夜方散,天亮以后就可以离开山阳的李毓昌认为一切都已经过去,没有逆料到眼下的凶险。他回到下榻的公馆,已是神倦意怠、疲惫不堪,因感口渴,便呼仆役送茶。李祥随即送上一杯茶水,茶是温的,毫无警觉的李毓昌接过来一饮而尽,递还空杯就入内室睡下了。不大工夫,李毓昌感到腹中作痛,旋即加重,竟至于不能就枕,只得穿上外衣伏到书案上抚腹呻吟。
原来那杯茶水里早被恶奴们投下了毒药砒霜,此时毒力已经发作。顷刻之间,李毓昌腹中疼痛加剧,一阵阵犹如刀搅,忍不住倒地挣扎、捧腹哀号,眼、鼻口、耳中竟有鲜血流出。李祥、顾祥、马连升三人一直在外室窥探动静,瞅见李毓昌已经到了这般光景,旋即鱼贯而入。
顾祥把李毓昌从地上拖起来拦腰抱定。李祥狞笑道:“李大老爷,今天老子们直言告诉你吧,我们可要把你这个滴水不沾的清官大老爷伺候到头了!”马连升则把一根绳索套到了满面流血的李毓昌的脖颈上。李毓昌痛苦万状,无力挣扎,也无力呼喊,被恶奴们一阵猛勒,顷刻间气断身亡。而后,李祥等人把尸体吊到了房梁上,撩起死者的衣袖胡乱擦擦死者脸上的血污,悄然地离开了现场。
第二天早上,李祥等人装模装样地惊呼哀嚎,声称他们突然发现自己的主人不知何故自缢死了,一面堵住公馆不让别人进去探看,一面飞报山阳县衙。得到报告,王伸汉明知李祥等人已经下手得逞,心中未免大为高兴,即令包祥先行前往。包祥赶到现场,与李祥等人搜得查赈清册与有关呈文,立即送交王伸汉。王伸汉拿到这些东西之后,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下,遂去淮安知府衙门报告李毓昌的死讯。
见了王毂,王伸汉未作任何隐瞒,坦言陈说了必杀李毓昌的缘由以及杀害的经过,许以白银二千两再次“孝敬”这位顶头上司,求他帮助遮掩。
杀害一名总督府派下的查赈官员当然不是小事,王毂乍听王伸汉说透此事也有些心惊肉跳。但是,他与这位下属本是一丘之貉,有着卑劣的共性和肮脏的利益关系,心感不安也只是片刻之间的事情。二千两银子的诱惑,很快就使王毂把一切顾忌撇到了脑后,当即叫王伸汉放心,答应他一定在善后事宜上为其开脱。
得了上司的承诺,王伸汉更是有恃无恐。他得意非凡地回到县署,叫来自己所有的仆役随从,一一赏赐银两,教他们少管闲事,少说闲话。众人自是唯唯诺诺、无不应承,县衙内部自是相安无事。
内部全部打点停当,王伸汉这才请来王毂以上司身份作为公证,自己则以当地官员的名义,冠冕堂皇地驾临现场,公开处理李毓昌身死一案。不料,仵作(既旧时验尸人员)尚不知情,见死者乃是一名官员,行事倍加用心。仵作仔细察看了李毓昌的遗体,见其面色青紫、颈部有勒痕、指甲乌黑、七窍之中均有血污,便当场做出了死者乃系生前被人灌了毒药、而后遭人勒毙的推论,并且认为所灌之毒可能是砒霜,提出只要用银针试探喉部,一切便可以见分晓。
杀人的罪行一揭即现,凶手们颤栗惶然,主谋者与凶手们大惊失色、手足无措。城府积深、老奸巨滑的王毂毕竟不同于寻常之辈,他忽而拍案大怒,严厉呵斥仵作不学无术、信口雌黄,责其所作推论自相矛盾、漏洞百出。大骂仵作无能,喝令左右将其拖下重重责打。仵作无端受刑,痛彻肌肤,由此想到李毓昌之死定有隐情。无奈身份低微,无力抗争,只得屈服于淫威,按照王毂们的意思在验尸单上把死因填作自缢而死。
王伸汉据此拟文,申报总督衙门下派查赈专员李毓昌自缢死亡。已由仵作勘验明白。王毂以知府名义签准,又令依照惯例层层上报。
对于一个受委查赈官员的猝然死亡,江苏各级官僚并无一人过问究竟,就连两江总督铁保本人也没有提出任何质疑,死就死了,死了算了。王伸汉的呈文一层层报上来,一层层照签无误,最后由铁保作了批复,只叫山阳县处理死者后事,别无他议。
一切都是出乎预料的顺利,贼官王伸汉大喜过望。接到回文后,他叫包祥弄了棺木,先把李毓昌的遗体收殓起来,又通知即墨方面,叫死者的亲属前来迎柩归葬。
奸谋既成,凶案主谋对帮凶们的承诺当然要一一兑现:王毂那里二千两银子如数奉送;对于出了大力的包祥与李祥、顾祥、马连升等人也都各自给了一份厚赏。经王伸汉推荐,李祥作了长州通判的随从,马连升作了宝应知县的跟差,唯顾祥不肯再听他人使唤,自愿回家买田购屋、娶妻生子,却多得了一份赏赐,高高兴兴地回家去了。
该赏赐的赏赐、该安置的安置,一个个皆大欢喜,看起来各得其所、相安无事,一切都风平浪静了。王伸汉以为大局以定,再无顾虑,也就放下心来继续他那肮脏而罪恶的生活。
苍天为烈士抱恨!隆冬遽然降临,大雪飘飘,沃野茫茫,冥冥上苍似乎要为这滔天的罪恶保留一点什么,但是从表面看来,一切罪恶全都掩盖起来,好象李毓昌就这样白白地被人谋去了生命,从此冤沉海底了。
嘉庆十四年初春,李毓昌的族叔李太清从即墨赶到山阳县,代表死者的亲属前来迎柩归葬。遗体封在棺木之中,李太清没法看到侄儿的遗容,先头也倒没有什么疑问,待到收拾入殓时被人换下的旧衣物之时,却发现了李毓昌遇害前有心藏下的那份柬贴。李太清读到柬贴中“山阳知县冒赈,以利陷毓昌,毓昌不敢受”的句子时,心中顿时产生了疑惑。
恰逢王伸汉又来探望,表现出异乎寻常的热情,并以白银一百五十两相赠。李太清问及李毓昌的仆役随从为何不见,王伸汉说是已经妥善安置、各有出路了。李太清更加为之警觉, 感到侄儿的死亡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但他远离家乡孑然一人在此,明知势单力薄不可轻举妄动,只好不露声色。
聊作寒暄,李太清便向王伸汉辞行,扶上侄儿的灵柩匆匆离开了山阳县。
李毓昌生去死归,他的灵柩运抵即墨时,家族中人悲痛万分,无不相聚痛哭,他那年轻新寡的妻子林氏更是肝肠寸断、痛不欲生。人是好好去的,何缘何由竟能自寻短见呢?悲哀之余,人们百思不得其解。
李太清拿出李毓昌所遗柬贴与王伸汉所赠银两,陈说柬贴的内容,又说及王伸汉过分的殷勤,以及代为安置李祥等人之事,使得族中众人疑云顿生。
李毓昌的妻子林氏细心地查看族叔带回的遗物,发现一件外衣的袖口上尚有斑斑血迹;这件外衣是一件羔皮上装,是李毓昌活着的时候常穿衣物。有人提出质疑:山阳县既然断定毓昌是自缢死的,那这斑斑血迹又是从何而来?李氏族人莫不为之哗然,认为李毓昌可能是在外面遭了恶人的毒手了。
为了把事情弄明白,李太清决定先由自家人开棺验看遗体,以证所疑再说。棺盖打开,只见遗体保存很好,容颜犹如初死之际,这是由于李毓昌遇害时正值隆冬天寒的缘故,加之砒霜又俱有一定的防腐作用。这也是杀人的凶手们始料不及的,真可谓天日昭昭!
棺木中的李毓昌依然是面色青黑、目暴口张、七窍中血迹犹红。众人见状,料定是中毒致死,遂用银针探其喉部,银针取出时表面成了黑色,擦拭不褪。很显然这是砒霜中毒之兆,由此完全可以推断李毓昌是被人谋害致死的,而且此事与山阳知县必定大有干系。
李太清挺身而起,决议代表族人赴京告状,为侄儿的不明之死讨个公道。李氏族人当然支持,很快就写好了状词,凑足了盘缠。于是刚从南方归来的李太清人未解衣、马未卸鞍,又风尘仆仆地踏上了北上之路。
到了北京,李太清找到都察院,当堂投下了诉状。都察院乃是直属朝廷的执法部门,专管各级官吏违犯法纪之事。执事官员接了诉状,见是涉事复杂、事关人命的疑难案件,就把它上报给了朝廷。李太清万万没有想到,他的这份诉状就这样顺利地落到了亲理朝政的嘉庆帝手上。
嘉庆帝是一个极端憎恶贪污腐败现象的君主,早在为太子时,他就恨透了权臣和珅那种蠹国乱政的卑劣行径。1799年乾隆帝刚死去,他亲政不到五天就下旨逮捕了和珅,以二十条大罪令其自杀,将其所有家产全部抄没充公。和珅多年暴掠,富可倾国,他的财产竟相当于当时满清王朝十几年总的收入。为了很煞贪风,嘉庆帝乘势扩大打击范围,还处决或用其他方式严惩了一些有名的贪官,一时间政风清朗、朝野称快,未落法网的贪官污吏无不缩首夹尾。
这只是十年前发生的事情,嘉庆帝对于贪污腐败现象依然警惕在心。今日披阅了李太清的诉状,见所诉之事可能与贪污赈灾银两有关,马上又引起了重视。他招集臣僚议论此案,亲自提出了疑问:
一、 李毓昌新第得官,初入仕途,正当年轻得意之际;既为查赈委员,身负上司重任,以何缘故遽然轻生?
二、李祥等人只是他人仆役,王伸汉与此辈非亲非故,并无照顾之责,为何在李毓昌死后为他们一一予以妥善安置?
三、死者乃是查赈委员,为何查赈之事并无一纸留下?所遗柬贴的内容当作何解?
四、王伸汉与死者素无交情,为何屈身礼待李太清,并厚赠银两?
嘉庆帝断定,李毓昌之死“必有冤抑、亟待昭雪”,乃教朝廷向有关方面传下旨谕:“案关职官生死不明,总应彻底根究,以期水落石出”。
然而,即使是皇帝亲自下了谕旨,江苏方面麻木不仁的各级官僚包括铁保本人,对他们眼皮下发生的这样严重的事件还是没能予以重视。他们认为事情已经过去,无从查究,也没有必要再行查究,只是一味拖延敷衍,并无实际动作。
转眼到了盛夏,在北京坐待消息的李太清见事情竟无着落,就再一次闯入都察院,击鼓呼冤、拼死催逼。都察院无可奈何,只得再奏朝廷,言称江苏方面一直没有消息,李毓昌一案全无眉目,原告催逼甚紧。
嘉庆帝龙颜大怒,随即直接给山东巡抚吉伦下旨,要他接下李毓昌一案,验尸取证,不得耽误。吉伦倒是没敢怠慢,接旨后就把李毓昌的遗体运到山东省城,安排人员开棺勘验。再次开棺时,由于天气炎热,时日过久,尸身的软组织已经腐化,骨殖全都暴露出来。只见遗体大部分骨骼呈青黑色,只有胸骨处尚有一片颜色正常。仵作们看了这种现象,俱认为:骨骼青黑显然是砒霜中毒所致,胸骨处颜色未变当是毒力尚未浸及之故。这说明李毓昌在砒霜之毒未及扩散全身时已经死亡,人死而血不流,砒毒未能随血浸入胸骨,这个部位也就不会呈现中毒之兆。仵作们还认为:服了砒霜是必死无疑的,服毒之人在毒发时肺腑间剧痛难支,身无存力,根本就没有气力再去登高上吊;而自缢之人横竖只图一死,也没必要在上吊前服下砒霜,让自己多受一层痛苦。
问题是显而易见的,仵作们作出的结论是:说李毓昌是自缢而死于理不通,他的死,很可能先是被人强灌了毒药,而后又施加暴力所致。这推断几乎与事实相符,吉伦觉得甚有道理,就把勘验的情况如实地向朝廷作了奏报。
取得山东的初步调查以后,嘉庆帝就下诏逮捕了王伸汉、包祥、李祥、顾祥、马连升一干人等,并将与此案有所牵连的人员也全部拘集进京,令由军机大臣与刑部组织会审,务教罪犯一一如实招供,澄清罪由。
在可靠的人证、物证面前,王伸汉等人依然百般狡辩、顽强抵赖,于是,五刑具备的刑部大堂对这一帮吃人的豺狼施行了最为残酷的刑讯拷问,用无情的铁与火打下了他们的嚣张气焰。身无完肉的王伸汉及其走狗帮凶们,明知事已至此,再无生理,为了避免日复一日的种种酷刑,只得把谋杀李毓昌的前前后后合盘托出,唯望从速就死。
李毓昌一案已经明白。朝廷一系列的行动引起了铁保的不安,他似乎也感觉到自己在这个事件上的做法实在说不过去,为了能够向朝廷作个交待,只好也采取了一些举动。他先是把当时在山阳县署陪宴的官员士绅叫去一一讯问,而后又把当时为酒筵办菜的厨役们抓起来加以拷打。这种象征性的、不着边际的折腾当然不会产生任何效果,他只是籍此奏报朝廷,说明自己也在为李毓昌之事忙碌操劳。
一切俱已晚矣,嘉庆帝把铁保召至京师,当面痛斥他“昏愦糊涂至极”,说他“不但不胜封疆之重任,亦何堪忝列朝绅!”断然摘去他的顶戴花翎,把他发配到乌鲁木齐,叫他到边疆效力赎罪去了。
嘉庆帝又严厉斥责了江苏巡抚汪日章,说他“身为巡抚,于所属有此等巨案,全无察觉,如同聋聩,实属年老无能”,也追究了他的失察之罪,革去官职、降为庶民。
就这样,两个相当于现在部长级、省长级的高官都断送了锦绣前程!
转眼间又到了秋季,李毓昌遇害将及一年,案情已由朝廷审理清楚,可以结束了。嘉庆帝亲自主持了结案事宜,他认为:作为一个奉委查赈的普通官员,李毓昌居心清正廉明、忠于职守、一心奉公、丝毫不为金钱所动,不与地方上的腐恶势力同流合污,竟为此遭致嫉恨,遇害身死,其情可哀,其志可敬。他的这种全无私念、持正为官的精神难能可贵,足可以作为人臣楷模,应当大加褒扬。
遂追赏李毓昌知府之衔,从厚予以安葬,并钦制《悯忠诗三十韵》以彰其德,令吉伦勒诗于碑,立在李毓昌墓前,以昭忠烈、以作记念、以为后人效仿。因李毓昌尚无子息,嘉庆帝又亲自从李氏族人中选一男童为他立嗣,还给这个嗣子赏了一个举人身份。李太清为族中侄儿之事义无反顾、千里奔波、不辞辛劳,终致侄儿洗冤,亦于澄清此等要案功不可没,嘉庆帝赞许他的侠肝义胆,也赏了他一个武举身份。
接下来的便是对罪犯们的惩处:
一.此案首恶王伸汉,置一县灾民于水火之中,吞掠赈银,使朝廷恩泽不得广布于百姓,泯灭天良、且无人性,真可谓禽兽不如;又为掩盖贪赃之事谋害查赈官员,目无王法、丧心病狂,实属罪大恶极,诏令立即斩首。其家产抄没充公,儿子也被罚为军奴,发配到万里之遥的伊犁去了。
二.恶奴包祥与王伸汉一起斩首。
三.淮安知府王毂“知情受贿、同恶相济”,也是罪在不赦,诏令处以绞刑。
四.李祥、顾祥、马连升三人因小利背叛主人,助纣为孽、合谋行凶、残忍狠毒、造恶至极、更是不可饶恕,诏令一律凌迟处死。
凌迟即民间所谓“千刀万剐”之刑,是封建制度下最为残酷的执行死刑方式:受刑者不能一死了之,行刑的刽子手先用利刀将其五官一一割去,再从躯体上一片片鱼鳞碎割,直到肉割尽、血留干,受刑者方能落得一死。
嘉庆帝认为:李祥一犯是“此案紧要渠魁”,他是与人勾结、以奴卖主的首谋,也是实施杀害行动的主要人物,李毓昌就是死在他手上。诏令刑部将该犯押到李毓昌墓前单独行刑,刑毕再摘其心肝致祭亡魂,以慰遗属哀痛、以消众人义愤。
谋杀李毓昌一案于是终结。
这是一场血腥的斗争,是正义之士与邪恶势力殊死的较量,实质上就是一起典型的反贪案。反贪的英雄身份普通、手无强权,只有对朝廷的忠诚、为苦难的百姓所抱义愤,以自己的满腔热血孤立无援地与罪恶搏斗,结果惨遭不幸。也由于嘉庆帝主持了公道,才使得英雄的献身有了价值。总算是天理昭昭、善与恶各有所报,一切都载入了十九世纪中国的历史。
嘉庆帝御制《悯忠诗三十韵》:
君以民为体,宅中抚万方。
分劳资守牧,佐治倚贤良。
切念同胞与,授时较歉康。
罹灾逢水旱,发帑布银粮。
沟壑相连续,饥寒半散亡。
昨秋泛淮泗,异涨并清黄。
触目怜昏垫,含悲览奏章。
恫■原在抱,黎庶视如伤。
救济苏穷姓,拯援及僻乡。
国恩未周遍,吏习益荒唐。
见利即昏智,图财岂顾殃。
浊流溢盐渎,冤狱起山阳。
施赈忍吞赈,义忘祸亦忘。
随波等瘛狗,持正犯贪狼。
毒甚王伸汉,哀哉李毓昌。
东莱初释褐,京邑始观光。
筮仕临江省,察灾莅县庄。
欲为真杰士,肯逐黩琴堂。
揭帖才书就,杀机已暗藏。
善缘遭苦业,恶仆逞凶钅芒。
不虑干刑典,惟知饱宦囊。
造谋始一令,助逆继三祥。
义魄沉杯茗,旅魂绕屋梁。
棺尸虽暂掩,袖血未能防。
骨黑心终赤,诚求案尽详。
孤忠天必鉴,五贼罪难偿。
■恶法应饬,旌贤善表彰。
除残警邪慝,示准作臣纲。
爵锡几龄焕,诗褒百代香。
何年降甲甫,辅弼协明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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