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疲 于 应 对
杨 磊
（一）
时针刚好指向七点四十五，刘局长准时从家里下了楼，提起鳄鱼皮的公文包，经过洗染的头发油光可鉴，看上去精神焕发，踌躇满志。刘局长主持全面工作两年多了，经过两年的调整，核心岗位都换上了自己的心腹，自己在局里说话开始“一言九鼎”、办事一路绿灯，畅通无阻。
想当年，自己在副职的位置上一坐就是八年，在外人看来，也是“局长前局长后”的叫着，可这做“小媳妇”的滋味只有自己才能体会，起早了得罪丈夫，起迟了得罪婆婆，凡是左不得右不得，多做事，少表态，表态多了，“一把手”有意见，不表态吧，手下人就不把你当回事了，没有“一把手”发话，再多副职也是白搭，人们说“七个副职不抵一个正职”，看“一把手”的眼色行事，谨言慎行，这是他八年来的行动准则。
也许正是洞悉了这些“潜规则”，八年来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台，终于多年的“媳妇”熬成了“婆婆”，还是做“一把手”好啊，他捋了捋头发，小区新建绿化带清新的空气更是让他神清气爽。
可是从去年以来，中央的“八项禁令”出台后，情况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礼不能送了，酒不能喝了，有权也不能乱用了，弄得他这个“一把手”束手束脚，手下的几个“副职”也好像腰杆硬气了不少，时不时的在他面前提起“民主集中制”，好像从侧面在敲打他......
去年底，市委巡视组来局里巡视了一个月，将局里翻了个“底朝天”，幸亏我刘局处理及时，才度过了这一劫，那几个“刺头”整天嚷嚷着要去上访、要去告状，这送上门来的“青天大老爷”还不够他刘局长“喝一壶”啊！巡视组来局里的前一周，刘局把分管人事和后勤的找来，分工明确，分头上门，恩威并重，管他呢，只要他们不跟我作对，他们的什么要求先满足再说，好在这些“刺头”都还给面子，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亘古不变的道理。巡视组最后的结论是：局领导不得有专车，局里的车都是公务车，不能固定在哪一个领导，局领导上下班不得车接车送。
根据这一巡察结论，刘局长跟司机小王讲了多次了，以后上下班就不要来接送了，别人看见了影响不好。
“刘局，刘局！”他隐隐地听到有人在叫他，声音微弱而谦卑，回头望去，啊，是司机小王，开着小车，从小区的假山后面缓缓地开出来了，看来蹲守的时间不短了，不是说了不用他来接了的吗？怎么还是来了？他想批评他几句，可常言道“伸手不打笑脸人”，小王也是一片忠心可见，刘局长也就没好再说什么。
刘局长上了车，感觉有些像战争时期的特务接头。
一般来说，“一把手”的司机都是自己钦点的、政治上绝对可靠的“铁杆亲信”，最基本的素质是嘴巴要严，不管做了什么看见了什么那都不能说，再就是要忠，新任局长一般都不会用前任的司机，司机跟着局长鞍前马后，像狗一样地服侍几年，局长离任前都要给司机解决一个比较大的问题，比如转正、提拔、或者老婆安排就业什么的，人们会历数历届局长司机的归属，来看这个局长能量大不大，讲不讲感情。这个小王本来是刘局长钦点的，衷心可嘉，自己家里买菜、接送老人小孩都是小王去操办，“无利不早起”，刘局长也明白小王的用心，可形势的发展能不能如我所愿，皆大欢喜很难说，因此刘局长很多时候尽量不去麻烦小王。
茶早泡好了，小王知道，刘局长只喝台湾产的铁观音，这种高山产的茶精细、量少、发酵好、价格高、味道正，小王托了一个台湾的亲戚专门从台湾弄来的地道的铁观音茶，出门之前就泡好，放到车上，局长上车后开始喝，温度正好。
（二）
到了办公室，宽硕的老板桌和真皮沙发显示出一种权威，怪不得古代的皇帝要坐龙椅，中国的男人大都有一种征服欲，也许只有坐在这象征着地位和尊严的桌椅旁才能找到那种傲视群雄、君临天下的感觉吧！
轻轻地，门被敲了两下，“进来吧！”刘局长答应道。门开了，局办公室主任进来了，手里捧着一摞文件。
“局长，市委工作组今天上午要来局里搞检查，要求一把手亲自接待并汇报，汇报材料我已经写好了，您过过目吧。”
刘局长接过材料，三大检查内容：一是办公室是否超标的问题；二是干部职数和机关编制是否超标的问题；三是是否大吃大喝的问题。刘局长看罢提纲，不禁皱起了眉头，这三个问题在本局都存在，怎么办？
还是办公室张主任能干，汇报材料已经打印出来，基本就是一个先进典型报告了，刘局看完，面部略显尴尬，但随即就微笑了。
“您的办公室按标准应该是20平米，现在是30平米，这不我把调研员老黄的办公桌搬过来了，您二人一起办公，您的办公面积只有15平米，还差5平米呐！”刘局的脸上微微泛起一丝赞许，其实全局上下都知道，老黄退居二线后已经一年多没有来单位上班了。
“干部职数和机关编制都落实好了，全部在市政府的编制范围内，我已经安排组织人事部门将超配超编的名额挂靠到二级单位去了，这是表格和清单，等检查结束后，下月再调回来，大家也都没意见。”
“吃喝接待也没有问题，我们已经有三个多月没有在外面餐馆酒楼吃喝了，接待全部在机关食堂，但我们把全城最好的厨师连同服务员请来了，高薪聘请，原汁原味，酒水都用矿泉水瓶子装好了，检查组根本看不出来。”
上午十点左右的时候，市委检查组的领导们来了，带队的是市委办公室的一位副秘书长，副秘书长姓张，之前是炙手可热的财政局长，据说是很有可能奔副市级的，可是不知道哪个环节上出了问题，只得平调去了市委办公室了，做了个明升暗降的副秘书长，张副秘书长宽头阔脸、头部谢顶、大腹便便、中部隆起，一看就是一个“反面人物”、“腐败份子”，引人发笑，可是没有人敢说，还得对他恭恭敬敬，弄出一种顶礼膜拜的虔诚。
刘局长的汇报终于结束了，从张副秘书长不断地微微点头中，局办公室的张主任知道，检查差不多要过关了。检查活动的最后一个程序就是张副秘书长代表市委市政府领导讲话，张秘书长用“四个到位”肯定了前段工作，思想认识到位、组织机构到位、目标措施到位、检查监督到位；用“四个加强”安排了后段工作，加强领导、加强沟通、加强交流、加强督导。估计这“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四个到位”、“四个加强”陪伴张副秘书长讲了很多年，反正不讲白不讲，讲了也白讲。
（三）
下午两点半上班，工作千头万绪。现在很多工作都要讲“全员工程”、“全民工程”，人民城市人民建，人民城市人民管，都要全员参与，近年来招商引资和扶贫作为两项重点工作，市里给各级各部门都下达了硬指标，按月考核，按季通报，特别是扶贫，那可是弄不好就要掉帽子的事，在官场闯荡几十年，刘局长知道孰轻孰重。
刘局长带领分管局长、扶贫办的同志一行人出发了，另外带上了当地电视台的记者、本局办公室的宣传干事，常言道：干的好不如说的好，干了不宣传出去拿等于白干，车上装载了一些大米和色拉油，到地方后拍电视好用。
扶贫点就是离城区不远的向阳村，过去搞集体时是一个“老红旗”村，后来改革开放中没有跟上趟，成了有名的贫困村，“穷山恶水出刁民”，这个村民风比较彪悍，弄不好就要围堵、上访，刘局长来过两次，跟村干部有些接触，村干部提的要求比较高，要求建水场、修沟渠、装路灯，动辄需要资金数十万，局里经费本来就紧，出个三千、五千的还可以，上万的钱怎么拿得出来，所以一直在回避，能躲就躲，能拖就拖。
但今天是躲不过去了，只得面对。
车子进了村，村干部和村民们围了过来，村干部把刘局长一行迎到村委会办公室，看到这半车的大米和色拉油，感觉与期望值差别太大，面露不屑之色，弄得刘局长一行颇是尴尬。
刘局长提议，去几家困难户看看吧，送些大米和油，顺便让电视台的记者把视频和照片拍了，村干部应和着，提供了一些困难户的名单，然后一行人马浩浩荡荡地前往慰问。
在电视台记者的荧光灯下，刘局长一行笑容可掬，嘘寒问暖，与贫困户亲切握手，代表党和政府把温暖送给群众。
“这是哪里来的扶贫队啊？谁评的困难户啊？”突然一个彪形大汉从人群中冒出来。
“这也叫扶贫啊？隔壁村扶贫的支援了几十万，你们这点钱打发叫花子啊！”人们一经怂恿，马上愤怒起来，要围攻局长，有人甚至开始抢记者手中的摄像机。
刘局长一看，知道势头不妙，继续呆下去后果不堪设想，他当机立断，命令一行人赶快撤退，司机把剩下的米和油卸在了村委会，一行人匆匆逃离了向阳村。
（四）
晚上，刘局长决定召开党委会，晚上开党委会有几个好处，一是可以让上级领导和全局职工感觉到工作作风扎实，二是可以将个人想做的事变成集体决策，就算错了也有“集体”担着。
党委会的议题很单一，就是两个干部的提拔与任用的问题。其实，这两个干部的任用，早在上周刘局长在与两个当事人喝酒时就封官许愿了，开党委会也就是走过过场，或者说是尊重一下这些党委班子成员，给大家一些面子，如果有谁不识相，还真把自己当根葱，那就是“政治上不成熟”了。
刘局长提了很多候选人，让大家议，大家七嘴八舌地不知所云，局长迷着眼，让你们“议”吧，风筝不管飞多远，这线还得在我的手里，我说放就放，我说收就得收，几位班子成员也已经熟悉了“一把手”的作风，如果议到某个人时，“一把手”不吭声，继续做他的笔记，那这个人就没戏；如果议到某个人时，“一把手”停住了笔，抬起了头，那就可以继续“议”下去，这就说明答案与“一把手”一致。只有与“一把手”一致的票才是有效票，其他的都是废票。
党委会的一切都尽在“一把手”的掌控之中，刘局长惯用的一招，叫“欲擒故纵”，明明是自己想要说的话、想要做的事，却要大批一通，让其他班子成员出面力保，自己才“勉强”同意。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常常弄得其他班子成员摸不着头脑。班子成员猜不对“一把手”的心思，则只能盲目地打转转，只有个别“聪明者”才能摸准刘局的心思，然后才能皆大欢喜，散会休息。
夜色已晚，刘局长走出会议室，深深地出了一口气，司机小王依然在机关大院楼下蹲守，准备着送刘局长回家，他时刻都盯着会议室的灯光，只要灯光一灭，他就知道会议散了，他就会迅速把车开到局长容易看到的地方等着，把空调打开，把音乐调到局长最爱听的那几曲邓丽君的靡靡之音上，他知道局长这个上世纪六十年代出生的人，怀旧，因为他看见刘局长每次听到邓丽君的歌都很陶醉，甚至会闭上眼睛，也许是想起了他的初恋情人了吧......车灯只能半打着，全开了太张扬，局长会不高兴，不开又怕局长看不见。
但这次，刘局长坚决地拒绝了小王，也婉拒了几位要“送送”的手下，他想一个人走走。
沿河路的夜晚很迷人，路灯闪烁着，想不到几年间城市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自己长期是车里来车里去、前呼后拥的，也没有仔细地看看这城市的变化。不远处的高楼林立，一个个的窗口依然亮着灯光，让人仿佛到了香港的维多利亚港湾。
他突然想起一个人——袁世凯！民国枭雄，那都是历史上响当当的人物，可是我觉得你袁公竟不如我刘某，大丈夫能屈能伸，你为什么一定要称呼“皇帝”呢？害得自己短命只辉煌了八十三天，“皇帝”和“总统”又有什么区别呢，只要目标实现就行，“民主”这个词真是个好东西，每次一讲，就会得到别人的拥护，就会拥有人心，可是“民主”究竟是个什么东东啊？我也弄不清，看来这个“民主”、“人权”啊，这些词今后要大讲特讲......
作家档案
杨磊 ，湖北洪湖人，湖北省农行作家协会会员、荆州市作家协会会员、洪湖市摄影家协会会员，散文、小说等散见于各级报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