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太山记

作者/杨威

若夫天地魁恢之仪，与夫乾坤刚顺之气，半征于风云日月之行，半见于山川薮泽之际。老子云：“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盖日月躔次，风云流行，二气盛衰之所由也，四序荣枯之所因也，是以格乎天地者，察乎兴废存亡之理，洞乎福祸倚伏之机也；山川融结，薮泽沮洳，毛族羽类之所安栖，玄圣灵仙之所幽宅，是以应乎乾坤者，谐于漆园苏门之旨，臻于齐物达观之途也。信也柱下之言，仰观俯察，通幽洞冥，一阴阳之变化，人伦之所肇始也，应自然而同情，物理之所从出也。故《易》曰：“天垂象，见吉凶，圣人象之；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亦曷若：“凡礼之大体，体天地，法四时，则阴阳，顺人情，故谓之礼。”

是以古之玄德元圣，观天地之广大，与夫山川之无极，顾百斤轻虚之质，与夫七尺微眇之躬，何啻乎须弥之于芥子，磊岢之于尘埃，庄生所谓：“吾在天地之间，犹小石小木之在大山也”。故尔履谦谦，杖翼翼，逊而处己，卑以自牧；瞻日月之高明，与夫阴阳之无穷，抚百年逡巡之期，与夫修短无常之运，何啻乎万劫之于一瞬，元椿之于朝菌。庄生所谓：“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故尔崇功业而尊道德，抗节义而盛文章，冀以竹帛书勋，金石勒名，赫赫格天，亿兆不朽。或乃绝荣辱而遗世俗，脱尘鞅而就泉石，精骛八极，心游万仞。并能脱落乎俗虑尘想之区，放达于生死物我之外，臻于无情之天地，大乘之奥区。

若登斯太山者，方其麓者也，群岭遮目，长松碍天，眉睫不得展，心意不得舒；跻其半者，梵宇结岭，莲宫抗霄，松间之鸟鸣充耳，岩罅之泉溜萦足；陟其顶者，龙潜涧底，虎伏崖中。众鸟低飞，浮云孤骞。向之巍巍然，峨峨然，乃见参差起伏，交错纠纷之势。孟轲所谓：“孔子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故观于海者难为水，游于圣人之门者难为言。”然其言之大义者，凭高者所见乃远，凌虚者所目欲空，亦泥于耳目之所直观，瞻睹之所切感，未达于因所见及于未见，寓于物而及于物外也。不闻乎贾生鵩鸟之篇，自私之小智，系俗之愚士，真若近山麓而当山腰，或趋西东，僒若囚拘；至于大观之达人，遗物之至人，方乃登崇巅而凌绝顶，方寸为之一豁，精神为之倍长，恢宏大人之器宇，廓荦丈夫之襟度，物无不可，独与道息。

（2024年1月14日于太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