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第一百回阅读碎札

吴营洲

何官人的“通达”或“慈悲”

陈经济死了，韩爱姐去了守备府给陈经济守孝，不出来了。韩道国、王六儿自然很孤独，很恓惶。何官人见此，便和韩道国商议：“你两口跟我往湖州家去罢，省得在此做这般道路。”这对那韩道国而言，自然属于天上掉馅饼，忙道：“官人下顾，可知好哩！”于是一行三人就往湖州去了。

这可是典型的“三人行”。

何官人的此等想法及做法，既体现出了他的“通达”，或也流露出了他的“慈悲”。

从书中的叙述看，何官人虽是一个富商，却可能家丁不旺。待他三人回到湖州不久，何官人就病死了，他的全部家产都转到了韩道国、王六儿的名下。随后，韩道国也病死了。再随后，王六儿的老相好韩道国的弟弟韩二携韩爱姐来到了湖州，王六儿就和韩二搭伙过起了日子。客观地说，在通部书中，王六儿的结局或是最好的。

而这位何官人之所以“认识”王六儿，既可说是“因缘和合”，也可说是“阴差阳错”。他本是湖州商人，来临清贩丝绸的。似他这类人，自然是妓院的常客：一是有钱；二是有闲（白天做生意晚上没正事儿可干）；三是出于生意或应酬（或选此类场所谈生意，或在此类场所招待客人）；四是家眷不在身边……

那天，何官人闲来无事，便去酒楼消遣。他本来想找韩爱姐。主要是韩爱姐年轻貌美，再就是从京都来的，见过大阵仗，会感到新鲜刺激。只是，当时的韩爱姐一心只在陈经济身上，懒得搭理何官人。于是王六儿就僵桃代李，主动上阵，款待何官人。

王六儿是啥人啊？同样是见过大阵仗的，且是个欢场老手。纵不说受过西门庆的多年锤炼，就是从京城一路返回时，自然是风里雨里走过来的，见识过各色人等。以她的阅历及智商，拿下个何官人自然是小菜一碟。此后，何官人就再也不掂着韩爱姐或其他什么人了，而是一心扑在了王六儿身上。

李安的“犹豫”与“逃离”

自从陈经济死后，守备又出征去了，这春梅每日珍馐百味，绫锦衣衫，头上黄的金，白的银，圆的珠，光的宝，无般不有，只是晚夕难禁独眠孤枕，欲火烧心。因见李安一条好汉，又因打杀张胜，巡风早晚十分小心，有意勾搭。

勾搭的第一步，是诱之于利，或说是贿之于物，让丫头给李安送去了几件妇女衣服，及一锭五十两大元宝。

李安将衣服拿给他母亲时，他母亲问了缘由，便预感不详，建议李安不要回守备府了。李安道：“我不去，他使人来叫，如何答应？”婆婆说：“我只说你感冒风寒病了。”李安道：“终不成不去，惹老爷不见怪么？”做娘的便说：“你且投到你叔叔山东夜叉李贵那里，住上几个月，再来看事故何如。”这李安终是个孝顺的男子，就依着娘的话，收拾行李，往青州府投他叔叔李贵去了。

这个李安，自然是个青壮汉子，虽说他荷尔蒙不曾爆棚，但恐是不缺的。他再愚鲁，或也知春梅的真意，或也难免不会心动。但他终归是孝子，他母亲的他不能不听。他母亲是过来人，且又是守寡守着李安这一个儿子，自然把李安的命看的比天大……

人生就是这样，失去本身也就意味着得到。就李安而言，他虽失去了与春梅的男女之欢，却也得到了性命的安全……

葛翠屏与韩爱姐“吟诗唱和”

自从春梅去东昌府（与周统制相聚）后，葛翠屏与韩爱姐两个在家清茶淡饭，守节持贞，过起日月来了。

时值春尽夏初天气，景物鲜明。日长针指困倦，姊妹二人，闲中徐步到西书院花亭上。见百花盛开，莺啼燕语，触景伤情。葛翠屏心还坦然；这韩爱姐一心只想念男儿陈经济大官人，凡事无情无绪，睹物伤悲。口是心苗，形吟咏者，有诗数首为证：

翠屏先道：

“花开静院日初晴，深锁重门白昼清。

倒倚银屏春睡醒，绿槐枝上一声莺。”

爱姐道：

“春事阑珊首夏时，弓鞋欵欵出帘迟。

晚来闷倚妆台立，巧画蛾眉为阿谁？”

…………

姊妹两个吟诗已毕，不觉潸然泪下。

在我看来，此时该二人“在家清茶淡饭，守节持贞”等等都是对的，唯独一起“吟诗唱和”欠妥。韩爱姐嫁给东京与翟管家做妾后，受些熏陶，通点诗词歌赋似也可能，可葛翠屏出自一个开缎铺的家庭，充其量也就一个小家碧玉，怎么会吟诗作赋？葛翠屏与韩爱姐对吟的这几首诗，不知兰陵笑笑生是从哪儿抄来的，只是感觉他太能敷衍了。

春梅竟然死于“淫欲无度”

周统制死后，这春梅在内颐养之余，淫情愈盛，常留周义在香阁中，镇日不出。朝来暮往，淫欲无度，生出骨蒸痨病症。逐日吃药，减了饮食，消了精神，体瘦如柴，而贪淫不已。一日，过了他生辰，到六月伏暑天气，早晨晏起，不料他搂着周义在床上，一泄之后，鼻口皆出凉气，淫津流下一洼洼，就呜呼哀哉，死在周义身上，亡年二十九岁。

我一直认为，春梅的这等死法，不合情理。她是“过来人”，所经历的事情太多了，她会珍惜当下，她也懂的自重，她委实没有必要“淫情愈盛”了。倘若兰陵笑笑生非要让她死，以结束全书，还不如让张胜在杀陈经济时一道把她杀掉你，如是或也算“修得正果”了，抑或是步了她娘潘金莲的后尘。可是，兰陵笑笑生非要让她死得“如此不堪”呢？

《金瓶梅》的终结

《金瓶梅》的最后一段文字是——

孝哥儿被普静老师幻化去了。吴月娘回到家中，开了门户，家产器物都不曾疎失。后就把玳安改名做西门安，承受家业，人称呼为西门小员外。养活月娘到老，寿年七十岁，善终而亡。此皆平日好善看经之报也！有诗为证：

闲阅遗书思惘然，谁知天道有循环。

西门豪横难存嗣，经济颠狂定被歼。

楼月善良终有寿，瓶梅淫佚早归泉。

可怪金莲遭恶报，遗臭千年作话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