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画中的人文精神

[摘要] 由于对山水之美的形而上的认识，中国山水画并不仅仅是为山川写照，而是人的精神世界的投影。在中国传统山水画中，我们会看到各个时代崇尚自由、独立，追求人与自然相和谐的精神风貌。在重视人的全面发展的今天，现代山水画中更应充溢新时期蓬勃向上、和谐发展的人文精神。

 [关键词] 山水画、人文精神、天人合一、和谐发展

1 人文精神释义

在我国，“人文”一词最早见于《周易·贲卦·彖辞》，“……文明以止，人文也。观乎天文以察明变，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 ①大意是说：文明的发展就是人文，观察自然规律来明辨四时的变化，观察人类文明发展规律，用它来引导人们脱离蒙昧，成为真正完美的人，使人类社会走向美好。在西方，“人文”一词承续古希腊文的原意，是指通过优雅艺术的教育培育理想的人性。

可见，无论中国还是西方，“人文”都是指通过教育使人走向完美。从解字的角度来看，在汉语中，文是文饰的意思，对某事物进行文饰是为了使之美好。那么，人文是指对人的文饰，当然是通过文饰，使人更加美好。这种追求美好的人生、完善的人性的思想理念就是人文精神。人文精神是人类生活的灵魂，其实质是强调以人的发展为出发点，重视人的价值、尊严和自由，解放并完善人性，追求人的自由、和谐与全面的发展。

在我国古代思想宝库中，处处可见人文精神的光辉。“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 “天人合一”、“物我一体”、 “内圣”的人格模式等等。

2 山水画在人文哲学意义上的求索

人的一生要解决这样三个关系：人与自我，人与社会，人与自然。

在超越了技法的层面之后，山水画表现的是画者自己的心境，所以山水画的创作能帮助人认识自我，悦纳自我，保持独立自由的意志。画山水的过程为画者提供了一个进入自己内心世界的契机，画的过程是一个叩问心灵、净化心灵的过程。所以，通过画山水，可以解决人与自我的关系。

解决了人与自我的关系，第二个层次就是解决人与社会的关系。真正了解了自我也就认识了人性，对社会现象也就有了较为明晰的认识。在封建王朝的更替中，众多士人借山水画来调和或逃避人与社会的矛盾，他们或安贫乐道，宁静淡泊，少了诸多欲望带来的烦恼；或独自修为，不与世事共清浊，活得自由自在，身心自然健康；或身在魏阙但能做到“外化而内不化”，外表随遇而安，而内心坚持操守、气节与健全的人格，保持着独立的处世态度。在政治清明的时代，山水画是人们兼济天下，入世进取的缓冲；在动乱、黑暗的时代，山水画成了独善其身、出世隐逸的慰藉。

人要解决的最高的一层关系是人与自然的关系。从历朝历代的山水画中，我们会体验到一种自由的、超然的、无功利的生活态度。德国18世纪末19世纪初的著名诗人荷尔德林有一句广为传颂的经典诗句“人，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这句诗中所蕴涵的人文精神与山水画恰好相契合。魏晋人向外发现了自然山水之无边壮美，向内发现了精神世界之无限瑰丽（宗白华语），将这两者结合在一起，山水画就诞生了。从那以后，山水画就一直在以诗意的笔墨阐述着这种“诗意地栖居”。山水画从“天人合一”、 “物我一体”的哲学思维出发，追求的是与大自然的和谐相适，寄托着人的自由、独立的精神。绢素之上、尺幅之内凝聚了人对自然的一往深情。所以，山水画是人的内在精神的外化。山水画家在作画时往往会有造物主般的心态，他不仅在为山水代言，而且也在为自己的心灵歌唱。可以说，人与自然的关系在山水画中得到了最圆满的解答。

3 山水画的人文精神传统

3.1 山水画是人的精神家园

正如园林是少数富有文人的精神家园一样，山水画是大多数文人可以企及的精神家园。在山水画中，既表现了人们对美好生活环境的憧憬，又寄托着人追求美好的人生、完善的人性的人文精神。

3.1.1 山水画是人对美好生活环境的憧憬

南北朝时南朝梁有“山中宰相”之称的陶弘景谈到山水之美：“高峰入云，清流见底……实是欲界之仙都”，②认为山水具有超乎尘世之美，是可令人忘俗的仙境。自魏晋以来，为了躲避红尘俗务、战乱动荡，人们不仅游历山水，还热衷于在山水之间构筑山居，使身心彻底地融入自然山水。其中为人所熟知的有东晋山水诗人谢灵运的始宁山居、唐代白居易的庐山草堂、杜甫的浣花溪草堂、柳宗元的愚溪及王维的辋川别业。③这些构建于自然山水间的栖居之所，大多在山环水绕之中，无围墙无园圃，所以就没有地界的局限，无限广阔的自然山水都是山居主人的生活环境。令人感到“外适内和，体宁心恬”，③真正达到了“天人合一”的境界。山居这种形式对于一般文人来说是一种较为便当的亲近山水的方式，所以，后世仍不断有人乐此不疲。圣贤高士无不崇尚山水，山水之美，古今共谈。得意畅快时游赏于山水，失意潦倒时寄情于山水，使心灵在山水中得到自由，个人与自然达到和谐，这甚至成了中国文人的一种生活模式。

在领略美景，吞吐岫云之后总要有所感悟、有所创造。发之于笔端、绢素则为山水画。

从《洛神赋图卷》的山大于人、水不容泛的象征性场景到《游春图》中比例合宜的辽阔空间，从《溪山行旅图》的崇山峻岭到《富春山居图》的山环水绕，所有传世的山水画中都表现出人对于美好生活空间的向往，特别是唐宋以后的山水画多反映山居渔隐生活。

山水画表达了人们对美好生活环境的憧憬与赞美，这在传统山水画的一些固定程式中也有所体现，比如山水之间必定点缀茅屋、小桥、草亭，或者是一些人物，还有“丈山、尺树、寸马、豆人”之说。这一切都在说明：山水画中是有人的，是为人而设置的山水。

北宋郭熙在其山水画论著《林泉高致》中强调要绘“可观可游可居之境”，④画出士大夫们渴慕林泉的理想佳境。在历代山水画画论中，这样以人的取向为出发点，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人文精神传统也是一脉相承的。

3.1.2山水画是精神的寄托

山水画不仅表现了对美好生活环境这样物质方面的追求，还隐含着精神层面的追求。关仝的《关山行旅图》、郭熙的《早春图》、马远的《踏歌图》、黄公望的《富春山居图》、吴镇的《渔父图》、文征明的《绿荫清话图》、髡残的《苍翠凌天图》……这些传世名作无不洋溢着浓郁的人文精神，体现着对人的价值、尊严和自由的肯定与赞美。

山水画中即使没有人的生活痕迹，也寄托着人的精神。如元代赵孟頫的《秀石疏林图》表达了孤清寂寞，卓然独立的人格精神。而倪瓒的一些山水画则寂寥淡泊，了无人迹，表达了清静无为、超然遗世的生活态度。

在元明清三代，或是由于异族统治，或是由于政治的压抑，山水画中更多的寄托着一种抑郁避世、恬淡独立的精神。越是在复杂的社会环境下，山水画的精神家园作用就越是明显，这是人自身完善人性，追求自由、和谐的必然。所以，古人往往写山水以自怡，借笔墨以抒情，追求淡定超然的画面效果，而平淡天真则被视为山水画人文精神的最高境界。

3. 2“比德”说加深了山水画的人文内涵

老子曰：“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 （《道德经》），孔子提出 “智者乐水，仁者乐山；智者动，仁者静；智者乐，仁者寿。” （《论语.雍也》） 从那以后人们的目光就开始审视、品评自然山水。老子、孔子的话为中国人提供了一种“比德”的思维方式，就是从伦理道德的角度去寻求人与山水间的联系，赋予自然山水人格美、道德美。所以，山水本身在中国人眼中带有象征意义，向来都体现着一定的人文精神。以至于赞美人的品德高尚，所用的最高级的词汇是“高山仰止，景行行止”。作为以自然山水为描绘对象的山水画则具有了更为深刻的人文内涵。如明沈周的《庐山高图》是为其所尊崇的老师陈宽贺寿而作，喻其德高望重。⑤

3.3 “以形媚道” 使山水画意境高远

南朝宋宗炳饱游卧看（宗炳年迈之后“凡所游历皆图于壁”，每日卧游）山水之后写下的《画山水序》中谈到山水“质有而趣灵”，“以形媚道”，④认为山水不仅有自然美、人格美，而且能够体现出天地间的大道。与宗炳同时的王微在《叙画》中提出“畅神说”，隐约表达了自然山水与人的精神情感的相通性。由于古圣先贤的大力推崇，当然也由于连年的战乱动荡，在中国人特别是文人中间有了深厚的山水情怀。因此，山水画这种能够表现山水——宇宙间至高无上的“道”的物化形式——的画科，从其诞生之时就注定享有最受尊崇的地位。山水画高远幽深的意境中所蕴涵的一切就是人文精神。人在对自然山水的激赏（欣赏层面）、观照（内化层面）与再造（创作层面）中体验到了精神上的自由与完善，体验到了“独与天地精神往来”⑥的逍遥自得与独立伟岸。

3 新时期山水画中人文精神的来源

3.1画家的人品修养

山水画表面上是为山水传神,实际上是画家心灵的写照。

明代沈周说：“人品高则画亦高。”⑦人品直接关系到其所作山水画人文精神含量的高低。画家的人品可以从眼界、文化品位、思想情感这三方面来考量。

3.1.1眼界

眼界实际上就是指见识及艺术思维的宽广度，眼界的高低取决于心胸。见多识广，胸襟阔大，眼界自然高远。作为一名山水画家，若眼界高远，则其立意取材、丘壑经营、笔墨痕迹皆会气魄宏大，不同凡响。

传统山水画多采用全景式的构图，散点透视的取景方法，作画时造物主般的心态，都要求画家要有宽阔的心胸、宽广的视野，要胸怀天下、吞吐自然。山水画的格调高低归根到底取决于眼界的高低，画家以豁达开阔的心胸去观照自然，如造物主般以己度物、观物取象，经营位置于尺素，这样的山水画不仅格调高，而且也会蕴涵着更为深厚的人文精神。

3.1.2文化品位

透过山水画，我们能看到画家在文化上的修养。 山水画家皆为文人士大夫，甚至有些大画家是戾家（以政务、诗文等谋生立世的业余画家），他们在文化学问上都是饱学之士，往往博学广识，学养深厚，品位卓越。展子虔、李思训、王维、李成、范宽、赵孟頫、钱选、元四家、明四家、清四王、清四僧、金陵八家等，概莫能外。唐寅的老师在分析自己画技为何不如弟子时谈到“只少唐生万卷书”。文化品位在山水画创作中的重要地位可见一斑。

“胸中学问既深，画境自然超乎凡众”。俗话说：书如其人，画如其人。确实如此，画家的文化、文学修养直接影响山水画格调的高低，而格调与人文精神是互为表里的。所以，我们应学习古时的文人士大夫，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不断扩充自己的学养，争取做到博古通今，只有这样，学识和修养才会以笔墨的形式自然流露在画面上。

3.1.3思想情感

艺术作品总是体现着艺术家一定的思想情感，由于山水画是人的内在精神的外化，具有悠久的人文精神传统，所以要求画家具有深厚而丰富的思想情感。

一个热爱大自然的人必定是一个感情丰富，具有高尚的人文精神的人。如钟情山水、终身不仕的明代沈周，其所作《庐山高图》，真挚的情感化为传世的山水杰作。再如异族统治及政治高压时，许多山水画中抑郁愁怅的情感表现。一个山水画家，只有将生活体验提炼凝缩，将对自然山水的热爱，对社会生活的感悟，升华为浓烈精粹的思想情感，才可能画出人文精神丰厚的山水画。

3.2 生活的源泉

艺术的源泉永远是鲜活的生活。人文精神从生活中来，山水画各时代人文精神的主旋律各有侧重。

我们看古人的山水画，总会心生感慨，追慕不已、自叹弗如。我们常常以为：古人含蓄内敛，今人张扬开放；古人深厚淡泊，今人浅薄功利；古人谨言慎行，今人胆大妄为。看着古人的山水画，我们私下认为：在急功近利的现代，我们再也无法企及古人的高度了。其实，这只是一些表面现象。我们所看到的古代山水画，只是如实地反映了当时的生活。之所以为后人推崇，是因为这些历朝历代的传世精品，是当时的生活与人文精神的生动表现，是经过时间淘洗、筛选的经典。身处一个变革的时代、迅速发展的时代，今人的生活范围更加宽广，今人的眼界更加高远，今人的感情层次更加丰厚。躬逢盛世，体验着丰富多彩的生活，浸润着时代的气息，定会有才俊应运而生，为新时期的生活与人文精神留下传世经典。

如果说在封建社会，山水画中的人文精神主要表现了物我一体、独善其身、崇尚自由的一面，那么在新时期，山水画中的人文精神应与时代脉搏相契合，应更多地表现激昂奋进、蓬勃向上、和谐发展的人文精神。

4 新时期山水画中人文精神的表现

新时期山水画中人文精神的表现应是全方位的。在社会呈加速发展的今天，科技飞速发展，生活空间无限扩展，个性极度张扬，生活节奏越来越快，压力越来越大，人与自我、社会、自然这三个关系也渐趋复杂，这些都为我们提出了更新、更难的课题。新时期的山水画应继续深入地在人文哲学上进行探索，多层面、多角度地解答这三个关系，深刻地表现我们这个时代的人文精神。

在继承传统的基础上，技法可以变，笔墨可以变，人文精神也是一脉相承，并不断融入新的生活气息、新的时代精神。

在今人的山水画作品中，可以看到前无古人的气魄与风度。如贾又福的山水画中浑厚华润、豪放超拔的气息，于志学的冰雪山水画的空灵出尘、宁静脱俗的境界，从中可看到新时期的人文精神，也可以窥见其人的精神气质。在众多山水画家的探索中，山水画的样式与人文精神内涵都在不断地丰富着，山水画的新境界已呼之欲出。

一个时代会造就一个时代的才俊；一个时代会铸造一个时代的精神。每个时代的艺术都是那个时代的精神的体现。无论在哪个时代，无论社会怎样发展，山水画这种由自然山水与人类精神结合而生的艺术形式必然会洋溢着丰厚的人文精神。社会发展到今天，由于科技的发达，古人眼中的“天下”如今已缩小到地球村，人类的一只脚已踏出地球，我们的生活空间大大地扩展了，山水画也必将随时代而变化、更新。在新时期，我们应富有自由创造精神地从事山水画创作，建立起大山水画的概念。只要是人的生活环境，无论园林景观、人居环境、天地、宇宙，皆可成为山水画的题材。可以断言，由于有如此气象万千的人文精神底蕴，如此广阔的取材范围，中国山水画将是未来最有发展前途的画种。

[参考文献]

 ①《周易全解》 吕绍刚 金景芳吉林大学出版社 1996 177

②《古文鉴赏辞典》陈振鹏 章培恒主编 陈振鹏 章培恒主编 上海辞书出版社 1997

③陈从周《中国园林鉴赏辞典》 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 2000

④《中国美术简史》中央美术学院美术史系编著  高等教育出版社

⑤《沈周作品选粹》人民美术出版社 2002

⑥《庄子白话今译》李双 中国书店 1994

⑦《中国名画家全集·沈周》吴敢 人民美术出版社 2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