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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连载 | 《绿色记忆》之:一顿“解放”饭 | 作者:刘月凯


在那三年困难时期,瓜菜带的六零年,我正上小学五年级,学校也象厂矿、街道一样吃起了食堂饭,实行四集体(集体学习、集体生活、集体睡觉、集体行动。年代久远,记忆可能有误)一切军事化行动。我家离学校只有300多米,也不能例外,一切行动听指挥。

一群半大的孩子,在家靠父母侍候,住校就得学着自理,特别是去食堂打饭,那场面可热闹啦。打饭口,排着长长的队,许多学生用筷子敲着碗,使劲往前涌。把那些弱小的同学挤得乱喊乱叫,有些人受不了,主动出列后撤……还有个别同学自以为特殊,总想充个棍,往队伍中加塞,有同学看不惯,就在后面喊不自觉的同学,请后面排队!不自觉就不自觉了,你喊他象没听着,于是敢于主持正义的人就上前把他从队伍中往外拽,这就出现吵架,甚至打架。

每天三顿饭,顿顿如此,下最后一堂课,几个教室涌出来的学生,一窝蜂似的集中到打饭窗口,你挤我,我挤你,乱成一锅粥。甚至学生打出的饭也被溅得满身,这也难怪,五百多学生,才有三个打饭口,肚子饿得咕咕叫,谁也想早点打上饭。我个小怕拥挤,每次都主动退后,等打饭人稀了,才靠上前去。我不愿参与到你争我抢的场面。有时乱得不可收拾,眼看就要出现打架,校领导知道就派几名老师出面维持秩序,……老师是另外一个伙房,不和学生在一起吃饭。

上等人争礼,下等人争吃。那时的下等人特别多,等不到下最后一堂课,饥饿难挨,都顾不得那么多礼了。

我当时十三岁,月定量21斤,(成年人是26斤),老师整天讲课,才供应27斤标准,加上瓜菜带,勉强维持半饱。开始学校发饭票,有学生不会计划,上半月猛吃猛喝,下半月就饿肚子。另外,人一多就复杂,总要出个手长摸短的。同在一起睡觉,宿舍里经常发生丢饭票的事,学生间互相猜疑,甚至有人直名说是谁拿的,但又无真凭实据,弄得老师也很头疼,丢饭票的学生哭哭啼啼几天伙食没有着落,家长也不断找上门来。学校不好解决,都定有标准,让谁少吃补给他?后来学校进行了改革,实行按顿定量,取消饭菜票制度。时间一长,问题又出现了,炊事员权力很大,他的勺子一歪,偏差就来了。和炊事员有关系的,沾亲带故的学生都能沾点光。有时是十个指头有长短,不能取一般齐,可有时明显的有失公道。同是学生,同样标准,为啥有光棍有眼?有吃多有吃少?食堂里经常发生给这个打多了,给那个打少了,三辈远了,二辈近了,为争一口饭,把八辈祖宗都骂上了。别看有些学生小,骂起人来一套一套的,不知从哪学来的。个别脾气暴躁的野蛮学生还动起了手,把碗都砸上了。打斗事件发生过几次,挂彩人也有好几个……

后来学校又出新招,按时打饭,反正老师办法多,治学生的门有的是,按班分组,集体打回去自己分,每组十二个人,这样既减轻了炊事员的负担又避免了与学生的直接冲突,这办法太绝了。

把饭提到宿舍吃,又多出二种味道,一是脚臭,许多学生没有养成睡觉洗脚的习惯,二是尿臊味,班里还有几个学生夜里偷画地图……

实行四集体,学生一律睡木板,打通铺。一群娃娃集中在一起,夜里少不了嬉笑打闹,有时说着说着光屁股钻出被窝就打了起来。合窝睡的也闹内讧,你蹬我一下,我蹬你一下。还有学生一夜就串几个被窝。记得班里有四个尿床的,尿了床,白天不敢把被子搭出去晒,他们感到是一种耻辱,怕同学们笑话,夜里只好睡湿被窝,前半夜刚暖干,后半夜又遭水灾了,如此这般反来复去……尿床的那些学生吓得晚上只敢吃馍,不敢喝汤,甚至夜里不敢睡觉。有位晚上管不住水龙头的学生告诉我,夜里睡觉作梦,紧尿哩快憋不住了,到处找厕所,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没人的地方,这下可放心大胆……梦醒来已水漫金山寺

几个尿床的学生很自觉怕别人嫌弃,主动换到一起,一窝老鼠不嫌臊,夜里看谁的水管泉涌大,有人不是天天尿床,有时隔三差五,小孩家睡觉不安生,有时越过三八线,把屁股拱进别人被窝,清早起来,褥上的地图就分不清是谁画的啦,你指责我,我指责你,互相推诿……

天长日久,臭味、臊味扑鼻。学生们一面吃着饭,一面议论着臭气来自于那双贵脚,臊味是从哪个被窝出来的。为避开污浊空气,许多同学把饭端到外边吃。

我家断了炊烟,父亲在单位食堂,母亲和弟妹在街道伙房,我在学校。那时我最讨厌的就是老家来人,一住就是十天半月,他们都是我家的近亲属,如姥爷舅舅姨父”……听说老家吃食堂饿死了人,他们是逃活命来了。母亲没办法只好将打来的饭先给他们吃,有时饭完了,母亲就饿着,自家亲戚,不能看他们饿肚不管,有几次我看到母亲饿得晕倒在地,我可怜母亲,就将学校分得的馍或饭带回去给母亲吃。可母亲总是不肯吃,说我正长个哩不能饿肚,母亲本来就瘦小,后来只剩下一把骨头了。我真担心一阵风会把她刮跑……尽管如此,母亲还要出去干临时工,砸矿石、筛沙、磨钢砖(钢铁厂)……这些都是重体力劳动,母亲不为挣钱,为的是能补几斤粮票……

学生生活标准低,学校领导尽一切办法想把学生生活搞好,组织学生到郊区农村拾菜叶,打棉花叶做淀粉,捞鱼草等,但农村比城市还困难,能吃的东西社员们早吃光了,连榆树皮都抢着扒,有一次食堂里用玉米芯磨碎后搅少量红薯面蒸成馒头,吃着还可以,但太酥你得两手捧着吃,掉渣,排泄时可作大难了,肚子涨得难受,憋得脸红脖子粗,就是拉不出来,只好互相用棍子往外掏,有时大便还带血……

吃饭时,还出现不少稀罕事,譬如舔碗,现在想来那是笑话,不可思议。可在当时不管男女老少,都在舔,很是盛行,谁也不笑话谁下作。舔碗还有诀窍,先舔边,再舔圈,伸长舌头再舔底,有人十天八天不洗碗,其实与水洗的一样净。学校不知是谁带的头,很快普及,开始男生舔,以后女生也跟着学,再后来少数老师也被传染上了。班里有个女生姓侯,父母都是矿务局的工程师,开始碍于面子,她想着自己是出生在知识分子家庭,不想随波逐流,于是学生们都喊她娇小姐,叫得多了,她为了不脱离群众,跃跃欲试,不知是她舌头短,还是碗底深,每次添碗,那饭和米粒总是粘得她鼻子上,额头上到处都是,最后她还是没学会,气得她只想哭……

历史老师姓陈,个高饭量大,但毕竟是老师,得顾及一下面子,不能象学生那样大庭广众面前明目仗胆,毫无顾忌。他吃过饭把碗拿进屋,然后摘下眼镜,开始运作,这时他就不顾斯文了。但他保密措施不当,还是让路过的同学隔窗发现了……

越是饿肚子的年代,人的觉悟就越高,革命性就越强。陈老师背后舔碗的事最终被校长知道,认为他是有意败坏社会主义形象,给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三面红旗上面抹黑,问题上纲上线,陈老师受个处分被调走。

街道上有个拉平车的年轻人(听母亲讲),排队打饭时说了句:社会主义好是好,就是叫人吃不饱。正好让街道主任听见,立刻停止开饭,召开现场批判会,闹得好多人连饭都没吃成。当天下午,这个胡说八道的年轻人就被送进了公安局,按现行反革命治罪,在那时勒着裤腰带也得高喊:生活大提高,人民吃得饱。不然会招灾引祸……

在那个年代,我没有其它奢求,盼望能吃顿饱饭,就心满意足了。后来这愿望真的实现了。

我吃过解放菜,喝过解放汤,可从来没吃过解放馍。所谓解放,就是给学生打完饭菜后,剩下些菜汤之类,这时菜解放了,不占份额,吃面条剩下的面汤,捞饭后的米汤都视为解放汤,当学生们一听说饭菜解放了,会蜂涌而上,当然能享受到解放的毕竟是少数,而解放馍那是从来没有过的,倒是一顿完整的放开的解放饭使我感受颇深,久久不能忘怀,(唯一的一次)。记得这是8月份的一天下午,当时正在上课,学生们课堂上窃窃私语,根本没把心思放在老师的讲课上。同桌的一位同学偷偷告诉我:今天的晚饭'解放了。我惊喜又惊讶,总想着这不会是真的,但又希望这是真的,能吃上一顿饱饭,这是许久的愿望,那怕是红薯面、高粱面也好,现在真的梦想成真了……

对于学生来说,这是个天大的喜讯,比期末考试得了百分还要兴奋,同学们课堂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喜形于色,还有几个学生禁不住手舞足蹈起来。老师的教鞭在桌子上连敲数下,教室里才安静下来。

晚饭果真如此,开饭前,事务长先讲一下情况,说最近食堂盘点有些结余,经请示校领导,才让大家吃这顿解放饭的。接着宣布了有关纪律:饭在食堂随便吃,但不准浪费(吃不完倒掉),不准往外拿(端出去),平时打饭的炊事员这回成了监督员……

其实解放饭也算不得什么好饭,只是不稀不稠的小米饭。学生们自食自盛,吃多少盛多少,与往常不同的是,饭桌上没有那么多的闲话、嘻闹,只听到呼噜、呼噜的喝饭声,大家象是在搞吃饭竞赛……

多日不遇,机会难得,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不管肚子是否能承受得了,缺一米加一豆,饭到嗓子眼还要继续吃,能吃一百绝不吃九十九。我很长时间没吃过饱饭了,连吃四碗,又盛小半碗,班里的小胖一下子就吃了六碗,创下了全班的最高记录。有同学吃饱了,歇一会重吃,直到实在咽不下才罢休。

有同学拍着滚圆的肚子说:这才算共产主义!”“能天天这样,顿顿这样就好啦!

这顿饭比较特殊的是没一个学生舔碗……

但同学们高兴得太早了,不一会有人感到这不是共产主义滋味,饿肚子难受,吃饱撑的滋味更难受,厕所里人满为患,占着位的安心蹲着,没占着位置的等不及来了个就地出恭,外边排队等着的同学急催厕所内快点出来吧!等不及了!行行好借个光吧!哀求也没用,……这不是干其他能加个塞,这地方无处可加,一个萝卜一个坑,不是急事能急办的,更没人去发扬风格,……承受不了又没耐心的学生,只好舍近求远……

我也在厕所内出恭,看到三一班的二个小同学难受得哼哼着,脸憋得通红,恭总出不来。有二个大点的蹲了半天,排泄口就是不出东西,嗷嗷几声,饭又从进口冒出来,臭味、酸味快把人薰晕了。两位大腹便便的小同学可能涨得难以忍受,索性哭了起来。谁知蹲时间越长,肚子涨得越厉害,越感到难受。我蹲半天没出效果,只好主动让位。我搀起同院的那位小同学,把他送回家去,他一进门看到他妈就大哭起来,象受到了天大的委屈:妈,快给我想办法吧,我肚子撑得难受……”他妈手忙脚乱,不知所措……

我的肚涨得也很难受,毕竟大他二岁,自控能力强一些。回到家,母亲见我两手捂着肚,以为我肚疼(也真有点疼),忙问我是不是着凉了,我摇摇头,半天才不好意思地说这是吃解放饭撑的,站着觉得下坠,坐着觉得涨疼,真叫人坐立不安。母亲吓坏了,她说:民国32年(1943年)饿死好多人,民国33年撑死好多人,那一年麦子刚有仁,有些家就把麦割回去吃碾转(青麦籽做的)。人饿时间长了,肚子里的肠子象纸一样薄,一吃碾转肠子被撑断,人就不行了……”虽说我只有十三岁,但我很怕死,我央求母亲快想办法。母亲让我躺在床上不要动,她把手伸进我的嘴里掏了半天也没掏出来,后来她又找来一块很脏的带油渍的破布塞到我嘴里,胃阵阵蠕动,恶心呕吐……好一阵翻江倒海,肚子果然好受多了……

有六个同学被送进医院,市教育局得知情况后,对学校通报批评,校长写了检查挨了处分,事务长被撤职了。在那个年代,事务长算不上个官,可很有油水,家中能出个事务长、炊事员,那是几辈子的造化,你一家子的生命就有了保障,不会被饿死,甚至亲戚朋友也沾光。难怪当时社会上有个顺口溜,一天吃一两,饿不死事务长,一天吃三钱,饿不死炊事员。”“事务长有粮票(饭票),炊事员能鼓掏。”……

尽管那顿解放饭已过去数十年,但我仍念念不忘。

◆ ◆ ◆  ◆ 

·  未  ·  完  ·  待  ·  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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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刘月凯,河南省济源市作家协会会员,林业局退休干部。生于1947年9月,原籍河南省浚县白寺乡西郭村,后随父母迁往焦作市,1963年12月7日“上山下乡”来到河南省济源县大沟河林场。1980年12月调济源县(市)林业公安派出所,曾担任所长、科长等职,荣立个人三等功一次,1989年在重庆西南政法学院进修一年。

2002年退休后开始写作,已出版文集《绿色记忆》上、中、下三部,100余万字。参与电影《爱在绿洲》(曾在央视电影频道播出)的创作与拍摄。

出品:大河文学dahewenxueD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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