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提到精神内耗，我常常想起一只黑豹。
那是在杭州动物园。它在一个狭小的笼子里，被熙熙攘攘的人群包围着，焦灼地从笼子这头走到那头。
我不知道这种刻板行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也不知道它会在什么时候结束。至少我站在那里的5分钟，它就这样焦灼地走了5分钟。
站在那里，我第一次真正理解了这个词：“困兽”。
后来我就在想，假如这只黑豹是人，具备人类的心理活动，要用一个词来描绘自己的这种状态，它是不是也会像人类一样，把自己这种焦灼不安地状态定义成“精神内耗”，在日复一日的焦虑不安中自我抨击：
“你看，每天有吃有喝，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不要再胡思乱想了！”
“隔壁的豹兄对面的狼弟，都在懒洋洋的躺着晒太阳，怎么你就适应不了呢？你是不是太不努力了？”
再假如，动物世界也像人类社会一样可以提供心理咨询服务，是不是这只黑豹也会去请教心理咨询师，自己到底出了什么毛病？为什么自己会出现这种刻板行为？该怎么做才能矫正它？
可能它也会得到一些建议，但是无论它怎么尝试，最后都会发现，这些建议只能短时间起效，没有办法根治这种焦虑内耗的状态。
为什么？因为问题的根本不在于它自己的心理调节能力，而是在于那个笼子！
是环境出了问题，而不是它自己出了问题！
同理，当人们大面积地表现出类似的问题行为和精神状态的时候，也不是某个人有什么毛病，而是外部环境过于严苛，生存条件正在急速恶化。人们感知到了这种变化，所以才会觉得焦虑、不安。
精神内耗，就是一个典型的时代病。
一方面，上一个高速增长时代流传下来的各种创富故事，余热犹在；另一方面，大家也感知到，凭借个人努力已经很难实现理想中的人生跃迁了。
不甘心，又无力改变，怎么办？只有拼命内耗了！
比如说，日本有名的平成废物。
这一代出生于日本平成年间的年轻人，常常被批评终日沉迷网络和二次元，没有上进心且软弱无能，对现实漠不关心。
但真的是这一代人天生就更差吗？
当然不是。
让我们看看平成废物出现的时代背景。广场协议之前，日本经济发展迅猛，只要有一纸大学文凭就不愁找不到工作。挣钱、买房，一点儿都不难，致富神话层出不穷，整个社会都弥漫着一股欣欣向荣、纸醉金迷的味道。
但是广场协议之后，一切都变了。
发展停滞，泡沫破裂，许多买了房的中年人失业后还不起贷款，只好破产，流浪街头。年轻人找不到工作，只能留在家里啃老。这一代人发现，即便像上一代那么努力上进，又有什么用呢？再强壮的个体，也扛不起时代这座大山。放自己一马，当个废物也不可耻。人生在世不过百年，索性降低物欲，做点自己喜欢的事情。
外部大环境对于个体心理状态的影响，常常比我们自己以为的要高得多。
再比如说，上班这件事儿。
有人宁可舍弃白领工作，也要转去做体力活儿，做咖啡店店员、宠物美容师、或者是去街上摆摊。
在他们看来，跟这些体力活儿比起来，白领式的工作，更加让自己痛苦。
有人可能感觉奇怪：白领工作天天坐在办公室，夏有空调冬有暖气，工作环境干净又体面，不像蓝领工种那么耗力气，还要忍受恶劣的天气。怎么白领工作会更加痛苦呢？
但白领的痛苦，是切实存在的，并不是矫情。
其痛苦的根源，在于老板的预期和自己实际能做到的结果之间存在巨大差距。外部大环境的高速发展结束了，但是公司依然每年压高额的增长指标下来，下面的人累死累活也做不出成绩，达不成这个结果。
于是就要在每次汇报的时候屎上雕花，绞尽脑汁美化各项数据，假装信心满满地去做未来计划。但你自己内心根本不相信这事儿，只是为了交差而已。能不痛苦吗？
这样的内耗，不是因为你不正常，恰恰是因为你太正常了。
谁不想要实现个人价值，谁不想要做出成绩呢？但环境就是这么个环境，你再努力，事情的结果也不在你的控制圈，只能得到这么个结果。
像这种内耗，本质上就是外耗——你改变不了外部大环境，所以只能拼命折腾自己。像白领这种精神痛苦，就不是哪几个年轻人出了问题，而是时代发展到这个阶段，必然会出现的一种现象。
再多再好的心理调节方法，都治不了本。只要你不脱离那个总是让你感觉挫败和被PUA的环境，就还是没法让自己挣脱精神内耗的怪圈。
每次你感觉调节得好一点儿了，但马上新一轮的打击又过来了，于是你只好像西西弗斯那样，一次次把石头推上山顶，再一次次眼看它滑落下来。
要想打破这种精神内耗的怪圈，就只有撤出这个环境——我不玩了。
所以，即使是在当下这个大环境之下，也还是有许多许多人选择裸辞。
有一个朋友就跟我说，原来总是不自觉地抖腿，每次注意到这个问题都提醒自己要停下来，但是下一次又发现自己竟然在抖腿。而辞职之后，不需要刻意提醒自己，它竟然自行消失了。这才发现，自己当时究竟是处在一个什么样的高压环境之下。
对于绝大部分的内耗来讲，当外耗消失的时候，你会发现，内耗也不知不觉无影无踪了。
所以，如果你再次纠结自己怎么又精神内耗的时候，不妨先问自己一句：这是内耗，还是外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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