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知名士倾城，一般易到伤心处。
柯亭响绝，四弦才断，恶风吹去。
万里他乡，非生非死，此身良苦。
对黄沙白草，呜呜卷叶，平生恨、从头谱。
应是瑶台伴侣，只多了、毡裘夫妇。
严寒觱篥，几行乡泪，应声如雨。
尺幅重披，玉颜千载，依然无主。
怪人间厚福，天公尽付，痴儿騃女。
文姬：指东汉蔡文姬，东汉大文学家蔡邕之女。博学能文，通音律，有才名。
柯亭：古地名。一名千秋亭，又名高迁亭。在今浙江绍兴西南，一产良竹著名。
四弦:指琵琶。因有四弦,故称。
黄沙白草:形容边塞的荒凉景象。
瑶台:美玉砌的楼台。亦泛指雕饰华丽的楼台,指传说中的神仙居处。本。古空
毡裘:古代北方少数民族用毛制成的衣服。
騫()巢(M):古代的一种管乐器,形似喇叭,以芦苇为嘴,以竹做管,吹出的声音悲柒,羌人所吹。
唐刘商《胡笳十八拍》第七拍:“龟兹齋第愁中听,碎叶琵琶夜深怨。”类吴
尺幅:指小幅的纸或绢,泛称文章、画卷。披:披露、陈述。
厚福:多福,大福。
痴儿騃女：指痴迷于情爱的男女。
向来名士与佳人都有敏感而多情这种相似的特点，最容易生愁动感。
蔡邕已逝，柯亭笛已绝响，人们再也听不到美妙绝伦的声音了，
文姬也因战乱被虏往胡地，去往万里迢迢的他乡，
生不能生，死不得死，此身确实辛苦。
她用卷叶吹奏出鸣鸣的笛音，将此生所有的愁怨，从头谱曲。
她本应是汉家贵妇，安居瑶台楼宇，而今却做了胡人的妻室。
塞北严寒，在凄厉的笳管声中，她思念的泪水如雨水般应声而落。
如今，重新展开《文姬图》细看，
千载悠悠，她美好的容颜依旧，只是孑然一身。
只怪老天尽把人间的厚福，都给了那些庸庸碌碌之人。
这首《水龙吟·题文姬图》，据考证是作于康熙十六年丁巳（1677），时纳兰性德二十三岁，是以借图发挥以咏吴兆骞之事也。
在开篇的首句便提到：“须知名士倾城”的典故，便只是语出典故：蔡文姬被掳至匈奴哀怨的一生。首先我们先来了解一下蔡文姬：
蔡文姬,名琰,字昭姬,为避司马昭的讳,改为文姬。他父亲是大名鼎鼎音乐家察毯。在父亲的熏陶下,既博学能文,又善诗赋,兼长辩才与音律。初嫁河东卫家,卫家是河东世家，丈夫卫仲道更是一名才子,夫妇两人恩爱非常,可惜好景不长,不到一年,卫仲道便因咳血而死，蔡文姬此后便守寡在家。当时正处于东汉末年,军阀混战,北方匈奴趁机掠掳中原一带,在“中土人兵皆胡羌,纵猎围城邑,所向悉破亡。马边悬男头,马后载妇女,长驱入朔漠,回路险且阻”的状况下,蔡文姬与许多被掳去的妇女,一齐被带到南匈奴。
饱受番兵的凌辱和鞭答,一步一步走向渺茫不可知的未来,当时蔡文姬刚刚23岁,正值青春年华。然而这一去就是十二年。她嫁给了虎背熊腰的匈奴左贤王,饱尝了异族异乡异俗生活的痛苦。后来为左贤王生下两个儿子,她学会了吹奏“胡笳”,相传《胡笳十八拍》即为其所作,曲调哀怨,动人心魄。后来曹操统一北方,挟天子以令诸侯。由于曹操少年时曾受蔡邕教导,得知蔡文姬被掳,便派使者携带黄金千两、白璧一双,将她赎回,后改嫁董祀。
纳兰的这首题画之作,正是描写文姬被掳时的情景。
“须知名士倾城,一般易到伤心处”,这句中的“倾城”应解释为美女,首句的意思:名士佳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多情而敏感,他们最容易生愁动感。
接下来,在“柯亭响绝,四弦才断,恶风吹去”这句中,纳兰提到两个典故。
相传蔡文姬的父亲蔡邕避祸于江南,有一次宿于柯亭,看到这里的椽子是用竹子做成的,经过仔细观察,认定第十六根竹橡是制作笛子的好材料,于是将其买下,制成笛子后,音色果然十分优美,“柯亭响绝”的意思是说蔡邕已经逝去,人们再也听不到美妙绝伦的笛声了。
蔡文姬受父亲的熏陶,很小就精通音律,相传在她6岁的时候,蔡邕夜里弹琴,不小心弄断了一根琴弦,蔡文姬马上就听出是第二根琴弦。开始,蔡邕还不以为然,认为女儿不过是碰巧猜中而已。为了证明自己的判断,他又有意弄断另一根琴弦,蔡文姬又准确地指出是第四根,因此后人也称蔡文姬为“四弦才”,“断”有断弦之意,此处的“四弦才断”暗指蔡文姬经历了丧夫之痛。
了解了以上两个典故后,其他词句就显得平白如话,十分容易理解了。“恶风吹去”指的是蔡文姬被匈奴掳去的事实,随后,纳兰对蔡文姬赴漠北的情景进行了描写,并对其“万里他乡，非生非死,此身良苦”“玉颜千载,依然无主”的悲惨命运表示了哀叹和同情,最后三句更是对老天让那些“痴儿呆女”偏得“人间厚福”发出了不平的慨叹。
此外,有的词学家联系当时的时代背景,认为这首词乃是一首借题发挥之作,是纳兰借蔡文姬为顾贞观的好友吴兆骞鸣不平,这种解读也有一定的道理。
前文我们已经提到,吴兆骞因受“丁酉科场案”的牵连而被判入狱,第二年,他与家人被流放到宁古塔。这原本是清初的一大冤案,在当时影响甚大,在其流放期间,许多诗人都赋写诗文为其所受的冤屈鸣不平,而纳兰的这篇词作就是其中的一首。词中的“名士”就是指吴兆骞“非生非死”则化用吴伟业送给吴兆骞诗“山非山兮水非水,生非生兮死非死”。“毡裘夫妇”则是指吴兆骞与妻子葛氏在宁古塔的流放生活。如果真按这种方法解读这首词,那我们就不得不赞纳兰写作手法之高超,他将“名士”与“倾城”的身世巧妙地联系起来,隐约含婉,精彩绝伦,要远胜过那些描写风花雪月、儿女情长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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