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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州作家】刘海武:去外婆家

                 中州作家,从文学到美学【No.1023】  

去外婆家

河南南阳     刘海武

我们姐弟六人中,三个姐姐是大的;我们小弟兄三个,我是老二。常说,大的亲,小的娇,就是不稀罕二杠腰。我清楚自己从小性格偏内向,脾气倔,自认为全家没有人喜欢我的。可唯有一件事儿,我还是独自享受的,那就是去外婆家。外婆家就我一人去过,其他姐弟五个都没去过。

小时候没少听娘说,我外婆家在湖北省襄阳县古驿镇东五里的武家岗,现属襄北区古驿镇管。武岗东靠白河,北离河南新野县新甸铺镇有三十里地多一点儿。我家住在邓州的王堤,离新甸也三十多里,由王堤到武岗总路程有七十二、三里地。


武家岗是个小庄,一共不上二十户人家,主要是武姓。我外爷属大门,人丁不旺。外爷上无兄,下无弟,孤自一个。门头再近一点的就是二门,我们叫二外爷的。二外爷后代人丁兴旺,分枝多。

说是外婆家,可我没见过外婆,包括我母亲也不记得外婆啥模样。因为母亲刚五岁时,外婆在我舅舅刚出生几个月就因病去世了。这可难住我外爷了!他既得抚养我九岁的大姨和五岁的母亲,最难的是还要抚养我正在吃奶的舅舅。我外婆在世时,外爷经常背着个三弦儿,与人搭伴走乡串户唱小曲,很少也不会照顾家。这猛地要把一个新生儿养活下来,谈何容易?没办法,他只有抱着我舅舅,在村里求东家央西户,让有小孩的妇女给我几个月的舅舅喂上几口奶。

我外爷给舅舅取名叫武来福,小名来娃。舅舅长到四岁多时,在家窝憋了四年多的外爷受不住这等操劳了,不让他外出游荡唱小曲,整天憋得慌呀,外爷就下决心,把不到十二岁的大姨武静莲送到新野县城一个大户人家当粗使丫头;把我刚九岁的母亲武秀芝送到近一点的新甸铺镇上的白大公家,也说是当丫头。这样,外爷的拖累小了,平日间,或是把我小舅带在身边,或是把他托付给二外婆照看,自己又能在外边东跑西颠的。后来知道,舅舅十八、九岁参加了解放军,1948年在襄阳附近的一场战斗中牺牲,当时只有二十二岁。

再说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的新甸铺镇,东傍白河,北靠新野,南瞰襄阳,位于新野、襄樊的中间,是一个繁华的水陆码头。白大公家因有几代人的拼搏积累,到他这一代,家事更大了。不称心的就是,夫人生一个女孩子后,再也不生育了,又续一房也是如此。白大公跑遍襄阳南阳甚至武汉延名医诊治,情形亦然。其实是他失去了生育能力,医生不愿当面说破而已。几番折腾,白大公也就认命了,慢慢地就萌生了让闺女长住家里的想法,这是后话。

九岁的母亲说是给人家当丫头,实际上就是陪白家的独生小姐玩儿。白家姑娘叫白玲,比我母亲大一岁,由于我母亲天赋高,记忆力强,反应快,心底又好,和白家姑娘处成了朋友,还拜了干姊妹,平时白家小姐一定让我母亲问她喊玲姐。十年后,也就是我母亲19岁时离开白家,白家小姐和我母亲难舍难分。再后来,白玲小姐当然是招了一个女婿来家住了。

1960年春的正、二月间,正是人们饿饭最严重的时段,我们河南更甚。记得有天傍晚,我家来了一个老人,中等个,几乎是满头稀疏的白短发,可一脸的慈祥相,左手柱了截四尺来长的竹竿棍,右手拎了个白布袋,里面鼓囊囊的有东西。我们姐弟问自己的母亲叫娘,娘一见忙说:“呀!伯咋来了?”娘忙对我们说:“孩子们,这是你们的外爷呀!”我们都没有见过外爷,又见外爷拿来了吃的东西,都对外爷倍感亲切。很快全家都知道,外爷听说河南,特别是我们这一带饥荒最严重,不放心我们,不顾自己已81岁的高龄,就拾掇点吃的东西,走了整整一天来看我们。外爷拿来的是晒干了的熟红薯干,麦麸和玉米糁掺一起蒸的窝窝头,还有十多个熟芋头。就这些,对一天到晚净吃野菜的我们,简直就是吃肉啦。全家大人、孩子都把外爷当做救星。第二天早上外爷就要走了,可全家都不让,因外爷平时不大来我们家。外爷说,我只是来看看,本来拿的东西都不多,我住下来还要吃一些,这怎行?只住了一天,第三天早上,外爷就回他家了。

这年秋天的一个中午,我大姨家大表哥孟昭昭来我家,说我大姨前几天回湖北武家岗看外爷了,外爷现下身体较虚弱,非常希望他的两个闺女能回去看看他。我娘一听说,忧心如焚,当即决定第二天就回娘家,并说要带我一起去。我听了十分高兴,因我上面的姐、哥都在上学。那时孩子们上学都晚,当时我已七岁了还没入学。我对感兴趣的事儿可应心啦,第二天早上天不明我就起床了。娘问我:“武子,你起恁早干啥?”我说,不是说要去看外爷吗?娘说:“你没跑过远路,咱今晌午饭早点吃,吃罢就走,晚上咱住新甸铺,好歇歇脚,明天可去你外爷家。”我一个小孩子,什么也不懂,就只有听娘的。其实不到中午我们就吃饭,饭后我和娘就出发了。

新野的新甸铺在我们邓县王堤家的东南方向,走近路大约三十里路程,我和母亲中午出发,经刘集,过张庄,走荒坡,邹营,于庙等村庄,傍晚时分赶到新甸铺。我娘是上世纪1940年离开的新甸,整整二十年了,亏母亲还记得清,没问人,径直找到位于新甸南北主大街中段(现在叫朝阳街)东侧靠河边的白家。大房子已不存在,我娘找到了东厢房,刚一敲门,开门的竟是当年白家的白玲小姐。她一见我娘,先是惊讶不已,马上又拉住我娘的手问长问短,并问我是男孩女孩,排行老几。因我小时候特别瘦,又没新衣服穿,净穿上边姐、哥打下来的旧衣服,不管是红的,花的,都往身上穿,所以生人一见,多把我当成女孩子了。我娘让我喊白姨,我就乖乖的喊了一声,白姨很高兴,就把我们让进屋里。


尽管那时人们物质生活都不富裕,可白姨晚上给我们做了白面条饭,着了几片青菜叶,上面沥了清香油,饭没到老远就能闻到香喷喷的。一碗饭我很快就扒拉完了。由于是初次走远路,颇感困乏,我娘和白姨还在说话,坐在一边的我瞌睡得直栽头。白姨看到,很快弄好床铺,安排我睡下。娘和白姨尽管叙她们的旧,我不知她们是何时休息的。

我一觉睡到第二天早上,起床后,趁白姨做饭的档儿,我到白河边玩,出了后角门就是。这时白河上已没有大人们说的昔日南来北往百帆竞渡的繁华,可新甸往河东宋湾一带的人们,还是靠摆渡来往于白河之上,我也是第一次看到舟行河上的景观,第一次听到摇撸欸乃的动听声音。

虽说我还没入学,但也不能说我就没想法。此刻我边看河上风景,边想,从昨晚到现在,她们家咋只见白姨一个人呢,娘平时说的白大公呢?他们的孩子们呢?大人没说,咱一个小孩子就不能随便问话。此事儿一直在我心头缠绕着。

早饭后,我跟着娘又上路了。沿着新襄公路一直往南走。每到一个地方,娘就告诉我地名:这个街面叫黄渠河,这是宋家院等。过了宋家院,我们就不再走公路了,而是往东南走稍近路。此时已到襄北的丘陵地带,上岗下岗,很是费劲。天到中午,我们到一个小村庄,娘说:“这是小杨岗,离你外爷家只有五、六里地了,咱先到村里问下路再说”。娘就问村边一户人家,恰好这家的主妇,有三十多岁的样子,很热情的告诉了我们怎样走。说罢她拉住我娘说:“娘娘(襄北一带叫姑姑为娘娘Niag平声),你看都老晌午了,你们在我这吃过饭再走吧”,娘考虑人家说得对,若再走,到武岗肯定是过午了,吃饭问题会给外爷找来麻烦,因而就感谢不尽地答应了。这家女主人做的是芝麻叶豆面条,面条擀得硬,切得细,吃到嘴里很筋道。加之新芝麻叶,碗里还浇了新轧的香油。我吃得可香啦,真真体会到这家的主人待客是多么的大方。怪不得人们常说,“有饭舍给饥人,有话说给知人”,从我幼小的心灵里就感觉到,做人就要做这样的人。饭后,母亲着实谢过这家主人,我们继续最后的旅程。此时的天气可说是秋高气爽,加之我心情高兴,几里地的路很快走完,终于到外爷家啦。

外爷是武岗村的五保户,他住在武岗小庄东南角的场房里。场房是两排东西对向的土墙草房,一排都是六、七间。东排北边三间是粮食仓库,南边两间放的是队里的杈靶扫帚等农具,我外爷住当中两间。西边南头几间是牛、驴牲口棚,北边是牲口的草料库。

我们进了外爷的门,娘喊一声“伯,我回来了!”只见面向里躺在床上的外爷,翻身挣扎着要坐起来,我娘看了,快步走近搀扶起来,我看到外爷两眼角噙着混浊的泪水,吃力的说道:“小女,你可回来了!”娘带哭腔地说:“我接着信就回来了。”外爷问:“你们吃饭了没有啊?”娘说“吃了,在北边小杨岗吃的。”外爷说“吃了就好——你看,我都八十一了,这两年我不行的很呐,你们再不回来,不定那天就见不上了。”娘也哭哭啼啼地,我由于小,还体会不到这父女亲情,就跑到外面玩去了。
第二天早饭后,娘说要带我去外婆和舅的坟上。从外爷住的场房往东南走近一里地,就是外婆和舅的坟茔。两个坟头上长满了浅浅的草,这时像是两个枯黄色的大馍馍。舅舅的坟前还立有一块石碑,我虽没上学,但有几个字还是认得的,像武,来,士等,娘说这是“烈士纪念碑”。

这时,我看到外爷柱着拐杖,步履蹒跚地也来坟地了,娘说“伯,你来干啥?”外爷说:“我怕你们找不到”。娘说:“咋能找不到呢?”我问:“外爷,我舅是革命烈士吗?”外爷说:“是啊,每年清明节,这近处几个学的小学生们都来扫墓哩!”由此,我在心里对舅舅充满了崇敬之情。


娘做完了上坟应有的“功课”,和我一边一个搀扶着外爷,就回去了。

由于外爷在村里辈份最高,年纪又大,我娘又是多年没回来,朴实好客的武岗人从第三天开始,十五、六户人家,几乎是不落一家的请我母亲吃饭,每天午、晚两餐,当然是也带上我。他们那里因是丘陵,湖河岗岔多,庄稼有小麦、稻谷各半种植,也有玉米、红薯等杂粮。和我们邓州老家不同的是,这里还多有芋头、孛荠等。加上小鱼小虾,甚或杀只鸡,割点儿猪肉,我感到这七、八天吃的太好了!

白天晌里我和小朋友们玩。第二天就有几个同龄男孩,听说来了个河南小娃儿,都争着找我玩。现在想来,孩子们之间的交往是最本色最自然的,不存心眼,不摆谱做做,很快就能玩到一起。如今还记得最清的有两个小朋友,老黑娃和“老县长”。老黑娃胖乎乎黑乎乎的脸,因经常日晒水泡,浑身黑的像泥鳅,指甲在他身上随便划一下,就是一条白道。“老县长”原名武显长,有上过学的人按字的多音,把他叫成“县长”,这个娃儿脸白,文气气的。我们初到一起玩,老黑娃从河沟边挖来了一大坨湿泥,他俩开始玩“扳凹屋”,就是把泥块弄成个窝窝状,然后拿在手里把口朝下,用力往地上一甩,“啪”的一响。他俩个乐此不疲的玩着。这同时,我也用较硬的泥做成了个“磨竿秋”的底座,又从洋槐树上撇下来一个大刺,插在底座上,刺尖朝上。再从高粱秆上撇下一个长篾片,篾片两头插上用泥捏成的小狗、小兔,然后,把篾片的中间处放在槐刺尖上,手拿一小棍儿轻轻的一拨拉,磨竿秋就转起来,好一副“狗撵兔子”的场面,一下子把老黑娃和老县长看迷了,他俩个的兴趣马上都转移到我这来了。后来,我又用柳枝等细软木材棍儿,给他们做了“猴栽跟头”,用核桃壳做的“核桃风鸡”等玩意儿,他俩对我崇拜极了,玩什么都愿听我的“号令”。在后来的几天里,我们一起到河沟里摸过鱼,到村东白河边玩过,还跟二外爷的大孙子,当时已是古驿中学的学生,我叫大表哥的,一起到武岗水库边,看他钓鱼。总之每天都有新鲜事儿。

记忆最深的是武岗生产队的杀猪一事。1960年的国庆节,正值这年的中秋节前两天,也算是庆双节吧,武岗生产队要杀头猪,让大家分享。队长是老黑娃他爸,他集了七、八个年轻人,闹腾半天竟连一头猪都捉不住,撵东撵西,闹得全庄鸡犬不宁。后来猪跑到庄外,没办法,人们竟用猎枪打,才算是治伏了这头猪。晚上,队里就在外爷住的场房里支了一口大罗锅,做了满满一大锅猪肉糊汤面,厚厚的面条,肥肥的肉块,全庄人谁来吃都行,人们凑到一起,呼呼地吃得山响。


转眼我和娘已在外爷家过了八天了,这天娘对外爷说要走,外爷一听眼泪可出来了。但马上又说:“你们走吧,终究我一会儿半会儿也死不了,你老在我这儿也不是事儿,你还有一大家子人呢。”那时我就觉得外爷的心里还是很清楚的。

第二天天刚明,娘就喊我起床,说是吃过饭就回家。不晓得二外婆是怎样知道的,在我们临出发时,打发她的大孙子——就是我那个上中学的大表哥,因要上学,顺便来送送我们。村里好几家都送来了东西,可母亲想到路程远,带不了,就留在外爷处,只带了一点孛荠和芋头这些我们不常见的。母亲为了不让大表哥走多的路,就说我们一起往古驿走,也好让我认认路。我们就从武岗往西走了四里多,到古驿镇的北边,娘指着说这就是古驿,这时娘就让我大表哥去学校,我和娘上了襄新路,往北走了。

中午时,我们到了新甸铺,娘没有再打扰白家,我们在街北边一家饭店要了两碗开水,拿出了自带的、当时人们很少吃的自烙的千层油馍,中午饭就打发了。饭后继续赶路。这天下午太阳没落山,我和娘就到家了。由于赶得紧,去时用快两天的时间,回来时只用一天,我累得两条腿好几天都在疼着。

1961年夏初,家住桑庄湖堰的大姨又来约母亲,说接到信,外爷已病在垂危。母亲就和姨一起,赶到襄北古驿镇武岗村,送了外爷最后一程。
(谨以此文献给我的外爷外婆,献给2013年以93岁高龄去世的母亲,也献给我从未去过外爷外婆家的兄弟姐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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