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红娟
图：个别来自网络
1998年5月27日，我刚好4岁，那天继父来到我家。继父和我大爷是一个工地上的工友，他们在宿迁一家建筑公司干活，一起已经三年多了，他感觉继父为人踏实，就把他介绍给了守寡一年多的妈妈。
事情定下来以后，母亲怕年幼的我心里不能接纳，望着我艰难地开了口：小娟，妈也是没有办法……
我那时其实也不懂什么，知道妈妈很爱我，我对她说，我会叫他爸爸的，你放心吧，妈妈一边夸我懂事，一边含着泪把我亲了又亲。
继父来自江苏丰县首羡镇的乡村，他小学五年级毕业，因为家里兄弟多，30多了也没有找到对象，后来他跟着一个山东单县的亲戚，来宿迁市干建筑。
最初，由于彼此的不适应和相互提防，我们日子过得疙疙瘩瘩。但继父很勤劳，天生一副热心肠，且乐于助人。很快在乡里乡亲间获得了好口碑，当然，也渐渐赢得了我和妈妈的信任。
2001年6月，父亲把户口迁到我家，正式成了我家庭中的一员。
和继父在一起的日子，我感到从未有过的幸福，每次我喊他“爸爸”的时候，他回答的声音既大又干脆。他不太爱说话，言语中充满着慈祥。我家属于沭阳县陇集镇的农村，当时妈妈在街上租了间门面，做服装加工，经常加班加点，妈妈之所以再婚，也是考虑到我没人管的缘故。
继父和妈妈结婚后，他的工地生涯也宣布结束。他在妈妈的安排下，在家里养了两头母猪，还种着家里的三亩地，这样，既可以赚些钱，又有时间照顾我。
继父哪里都好，就是脾气稍微有点倔，他的心病，一直藏在心里没有消除，只要别人说他是入赘的“上门女婿”，便回到家赌一次气，叫他，他也不理。妈妈知道他的脾气，也不愿再去劝他，就由着他躺着。几个小时后，继父又像没事儿一样自己缓过劲儿来，出门去干活去了。
最初，妈妈也想再生一个，但她患了子宫肌瘤，怀孕三次都流产了，继父看着妈妈遭了那么多的罪，于是，决定不再要孩子了。
那时，家里不富有，也不贫穷，继父和妈妈之间，总的来说，相处还是很融洽的。每次卖了猪仔，继父都会带我到沭阳县里，给我买喜欢的新衣裳或鞋子，而他自己，始终都穿得很朴素。那时，我沐浴在继父和妈妈爱的阳光下。
可谁知，生活的轨迹，并没有按照我们的预想铺设，在2005年9月，妈妈感觉吞咽困难，且身上的淋巴结有些肿大，她以为是自己上火了，就买了一包金银花泡茶喝，但谁知过了几天，反而更加严重了，于是，继父带着妈妈到沭阳县人民医院检查，结果被告知妈妈患了食道癌。
继父当时难过的不得了，而我才11岁，对癌症还没有太明确的概念。继父给了给妈妈治病，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之后，又回到了丰县首羡老家，从自己的四个哥哥那里，借了将近1.3万元。
但父亲倾心的付出，并没有将妈妈从死神手里拉回来，在2006年的4月6日凌晨三点，妈妈还是含泪离开了我们。
妈妈临终前，一直担心我的未来，继父信誓旦旦地说：“只要我活着，就会尽最大的努力给女儿幸福！”
妈妈去世后，为了供我上学，也为了偿还近三万元的债务，继父把在屋后的小房子推倒，改建了大一点的猪舍，除了饲养母猪之外，他把20头猪仔全部留了下来。
每天晚上，我从学校回来，继父都会事先把饭菜做好，放在厨房里温着，而他则在猪圈里忙着。我只有在周日的时候，才能给帮上一些忙。当我学着继父的样子搅拌饲料的时候，继父就会对我说：“闺女来，这活不是你干的，你现在的任务是只管好好读书！”
继父虽然文化不高，但他在养猪的日子特别好学，平时有空就拿着关于养殖的书看，有时遇到不认识的字，还过来问我。另外，他和村里那位兽医，关系相处的特别好，只要家里的猪有什么问题，都会在第一时间里予以解决。
到我上高二的时候，家里养殖的猪已经超过60头，那时，在村里也算是养殖大户了。
养猪是件特别辛苦的差事。在母猪生仔的时候，继父有时整整一周都不能正常休息，由于长期的风吹日晒，继父整个人看起来又黑又瘦。在这个过程中，继父偿还了所有的债务，并且家里还略有结余。
继父还是像先前一样，对自己节俭再节俭，他说，要存些钱，让我读大学用。为了不给继父太大的压力，上学的日子，我花钱上也是非常的节省。
在2010年，村里有人给继父介绍对象，说邻村有一个寡妇，长相不错，带了一个女孩，人品也好，要带我继父过去相亲，但却被他一口拒绝了。继父说：“我现在是小娟唯一的亲人，我现在什么想法也没有，只想给女儿提供一个好的成长环境！”
当我得知这件事时，我难过的哭了，我失去了亲生父母的爱，但在继父这里，我却享受了所有。因此，为了不辜负继父的恩情，我学习上更加用心了。
2014年，我考上了盐城师范学院。当我接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继父乐坏了，他花了近三千元，宴请了村里人，这件事，在村子里一度成为美谈，也让继父在乡亲们面前挣足了面子。
2018年7月，我大学毕业。由于成绩优异，我原本可以分配到沭阳县里当老师，但考虑到可以照顾继父，我还是回到了家乡隔壁的小镇上教学，这样我可以每天见到继父。每天下午课程结束后，学校没有什么特殊情况，我都准时回家。在晚饭的时候，给继父分享学校里发生的点点滴滴。
在我讲述的时候，继父都像一个小学生一样，很认真的听着，并不时的以微笑或点头来回应我。我知道，这是我和继父互动的有效方式，这也是他爱我的一种表达。
我有了稳定的工作，继父又有了新的忧虑，他希望我能够早日找到一个如意郎君，常常有意无意的给我暗示。我就给继父说：“爸，我才24岁呢，不急！”
就这样，继父和我各忙各的，而我心里，一直在描绘着家里将来的样子。最起码，我未来的男友首先要接纳我的继父。
我编织的梦，还没有成型，就被扼杀在摇篮中。在今年7月初，继父一直莫名的上腹部疼痛、食欲下降，像过去一袋饲料他轻易地扛在肩上，如今却感觉没有力气。我觉得父亲可能是年龄大了，建议他把家里的猪，悉数处理掉，我已经赚钱，可以养家了。
当我带着父亲去检查时，我迎来了和妈妈当年一样的噩耗——继父得了肝癌，医生说，可能和经常熬夜有关。我不想告知继父真相，但我红肿的眼神，却无法骗过他。他反而还告诉主治医生说：“我女儿胆子小，你不要在他面前说的那么严重，我不怕死！”
几个月下来，父亲一直在放疗化疗，原本有些存款的小家，渐渐被掏空，8月中旬，学校的师生为了举行了捐款。当教办主任带着另外两个老师，走进父亲的病房时，继父哭了，我也哭了。
我原以为自己很坚强，但每当看到父亲空洞的眼神，我就止不住流下泪来。继父是我精神的依傍，我不能失去他，哪怕是再苦再难，我都会全力以赴。
11月7日，继父老家的几个哥哥打电话给我，让我回去一趟，我知道，他们给继父准备了一些钱。在继父人生的绝境面前，他们没有选择袖手旁观，而是伸出了相助的手，这是我第二次来到丰县的乡村。
上一次跟着继父回来时，也经过这条小河，他说，当年他和村里的孩子们这里逮鱼抓虾，这里是他童年时的乐园。但对已经病入膏肓的继父来说，或许，他再也没有机会回到这里了。
来到继父的村庄，村里的老人们不认识我，但他们认识继父，当我告知我是王振君的女儿时，他们都说，你爸是个老实人，也是个好人。上周，村里人听说你爸在外地生了重病，大家都帮了一些忙，钱都放在你二大爷那里。
二大爷泪光闪闪的对我说，妮来，这里总共有一万七千四百多元，有我们的心意，也有村里人的心意。我知道乡亲们赚钱很不容易，捧着那些钱，我的心有太多的感动，也有没法言表的温暖。
临走前，我在田间挖了一些泥土带给父亲，生病的这段日子，他特别想家，我想，当他看到家乡的泥土，心里会得到一丝安慰和释然。
回到医院，我把名单递给了父亲，他让我一个个认真地读着，并不时打断我，说这个人是他二爷爷，那个是他的发小，另一个是他的堂哥，再下一个是他的四叔……每一张钞票，都带着家乡的挚爱和印迹。
对于爸爸的病情，医生说，目前唯一的途径就是换肝，而这些钱也只是杯水车薪，但对于爸爸故乡的恩情，我这一生都无法报答。
我祈祷神迹能在爸爸的生命里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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