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子开了
石志岩
沿着磁湖边的曲径漫步，一阵浓郁的香味随风飘来，沁人心脾，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心里默念：桂花又开了。 从小在家乡，我对花的记忆深刻的是清明时节，那漫山遍岭的映山红；还有端午时节，那洁白的香得令人沉醉的栀子花。似乎是没有见过桂花的，即使见过，也没有什么印象了。再就是“人闲桂花落”的诗句了。真正初识桂花，是在桂乡咸宁求学时。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九月，刚逃离近乎窒息的三年高中生活，带着几分迷茫，或许还有几分踌躇满志进入了所谓的象牙塔。入学时，父母很是高兴，一路随行，一直洋溢着笑容送我到了学校。咸宁是桂花之乡，校园内，桂花树众多，大的已然参天，楼旁道边，都可见桂花树的身影。那时，桂花还未盛开，只见苍郁的树叶，隐约可以闻到那透出来的淡淡桂香。把我安顿好在桂花树下分别时，父母千叮咛，万嘱咐。而我早已习惯，自小学六年级起便离开家外出求学，父母的叮咛声伴随我走过春夏秋冬，伴我走过风霜雨雪。这一次，要说感觉有些特别，就是在异乡那参天的桂花树下“唠叨”了。 父母离开不几日，桂花便开了，树上的桂花一簇一簇，密密麻麻，整个校园都浸泡在桂花的芳香中，香得令人窒息。就连最不想上的课，只要活着，有两个鼻孔出气，便是一种享受，因为有桂香相伴。几回深夜，月光透入寝室，唤醒了我，闻着那馥郁的桂花香味，不知为何，早已习惯了“背井离乡”生活的我，竟然想起了家乡，想起了父母，而眼前唯有一片月色洒在窗前的桂花树上，而桂香纠缠着月色飘向了遥远的天边。 以后的日子，和兄弟姐妹们混熟了，常闻着花香在球场上驰骋，在桂花树下的石凳上侃侃而谈；也曾在月色下，和着桂花香气，在学校后边的湖面上荡舟……桂花落了，香味渐渐淡去，兄弟姐妹们也都进入了各自的学习轨道。一学期末了，临回家时，大家都为带点什么东西回家而发愁时，特产店的老板摆上一摞与桂花有关的特产：桂花糕，桂花茶，桂花糖……我想着，就捎了一些桂花糖。回到家，当我将那白白的糖里拌着细细的桂花末儿的瓶儿拿出来时，母亲很是惊奇，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连忙接在手里，可嘴里却说：“买这些干什么？家里有糖，浪费钱。”家境贫苦，一向勤俭的母亲自然如此说着。我扭开瓶盖，一股甜甜的香味飘满整个屋子，“真香。”母亲说。“你尝尝。”我边说边弄些让母亲尝尝。“嗯，甜，香。真甜，真香！”母亲边啧啧嘴边连声说着。 三年后，和兄弟姐妹们在桂花树下一一告别。走出象牙塔，便步入“人间正道”。我来到了黄石，所在的学校大众山下，校园里恰好也栽了不少桂花树，每当桂花开时，整个学校里都透着浓浓的芳香。正在上课的我也暗暗深呼吸，享受着这芬芳时刻。一阵风吹来，香气袭人，有的学生便会情不自禁地说上一句：“好香啊！”我微微一笑，其他同学都跟着一笑，接着便是一首长长的“好香”的赞美诗开始表演了，还有“深呼吸”“陶醉”样的伴舞……下课后，同学们都蜂拥着围住桂花树，那金黄的桂花笼罩着整个树冠，像一个个大花球。有些同学也学着《桂花雨》课文的样子轻轻地摇起了树，无数的桂花便纷纷掉落下来，有的学生特意在树下“淋”起桂花雨来，有的则用双手接起了桂花，装在瓶子里，笔盒里。上课铃声响起，那浸透桂花的欢乐声转移到了教室，还有些学生将桂花“私自”带入教室，整个教室更加的香气四溢。 到了夜晚，热闹过后，便是宁静。久在外地，独居一隅，孤寂与无聊便常常来袭扰。住的地方正好也有一棵桂花树，那时，在青灯的映照下，常和树相视，树望我，我望树。常常是这样秋风习习的夜晚，月光透过窗户，轻轻地唤醒了我，我闻着桂花香，想起自己的家乡，想起自己的母亲。有时，听着肆虐的秋雨，总是难以入眠。第二天起来，看着满地残花败叶，心里总有几丝凄凉与落寞。在和树的凝眸中，在桂花芳香的安慰下，总算度过了那一段孤身一人的艰难岁月。 后来成了家，有了女儿，也倍感温馨。特别是女儿入小学后，常常伴我左右，我的眼神也常常寻找的便是她的身影。如没有寻着，心中会有些莫名的慌乱。女儿也爱桂花，在桂花盛开的时节，也常常和同学们一起“淋”起桂花雨，弄得头上，脖子上，衣服上，鞋子上，到处都是。有时在上课时，视我的“禁令”于不顾，私自夹带“桂花”放入铅笔盒，趁我不注意，打开盒子，用鼻子嗅一嗅，一副陶醉的样子，还故意让旁边的同学瞧见。我也故作视而不见，干咳一两声，特地提高嗓门，女儿一把关上笔盒，又一副专心听讲的模样。课后，女儿又把掉落的桂花，泡在装了水的瓶子里，和同学一起玩泡桂花茶。望着她们那天真的样子，我常凝视而笑。晚上，女儿还把浓浓的桂花带回了家，把桂花放在桌子上，床头上，闻着那芳香，一家人都会睡得那么的甜，那么的沉醉。 后来学校的桂花树增添了许多，还有了新的丹桂品种。每当桂花开时，校园成了一道风景，红的，黄的，还有白的。学生们都像过节，女儿也是，我常常看着他们赏花，摇花，玩花，“偷”花，藏花……我心里也是乐呵呵的，香甜的。 经过几年的凝望与呵护，女儿便上了初中，离开了学校的桂花树，也离开了我上课时的视线。每当学校的桂花盛开，香气扑鼻，校园里又成了桂花的节日时。而我总是发现少了些什么。记得一天，女儿放学回家，突然问我一句：“你们学校的桂花开了没有？”我连忙说：“开了，开得很茂盛。”女儿说：“我们现在学校的桂花也开了，很香。就是棵数不多。”我说：“嗯，还是我们学校的桂花多，香吧。”说着这些，我忽然明白，我少的是什么了。女儿只是点点头。 星转斗移，桂子开了又落，落了又开。如今，女儿和二十多年前的我一样已经赴外地求学，只时，那里便没有了桂花；而我也离开了金秋九月桂香弥漫的学校。 前几天，前往学校，学校一片宁静，因重建师生暂迁寄他地，唯一排桂花树静静地伴着空落落的校园，我却未曾闻到一丝花香。 今夜的磁湖，波光浮动，随风飘来的桂花香唤醒了我的思绪。我深深地呼吸，深深地呼吸，我闻到了磁湖边的桂香，我似乎也闻到了不远处学校的桂香，我似乎还闻到了远方的桂香，还有湮没在旧时光里的桂香……只是不知那象牙塔的桂花树可曾安好？那桂花糖是否还是那么香甜？那笔盒里桂花是否还那么香？那窗前的桂花树是否还是那么繁盛？…… 桂子开了，桂子还会谢。倚栏独望，无月无星。我默默地想着，今夜没有月光透过窗户，没有月光唤醒我——正好，我想去摸一摸那些曾经相守相望过的桂花树，去尝一尝那甜入心田的桂花糖，去闻一闻那躺在笔盒里的桂花花瓣，去淋一淋那些香气四溢的桂花雨！
石志岩，从事语文教学、办公室文字工作。闲时也常以写诗、填词、撰文为乐，流连文字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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