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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宏旺:戏 说 细 说 捎 带



戏说戏说捎带


郭宏旺

虚数54,不算太老,按国际标准仍属青年。可颈椎和腰椎都已经弄下了点毛病,常困常酸,偶尔头也有点晕,有时候走路软绵绵地没劲儿。我说这是写字抠键盘弄下的鬼,妻子并不这么认同:写字打字不假,可你捎带着打了多少游戏?攉了几万次龙啦?咋也跟全大同的人都攉遍了哇?妻子说得也对,写完东西后想捎带攉一把龙。写东西是正事,攉龙是捎带,本想捎带着放松放松,实际上弄了个肌肉紧绷僵硬,日久成病。妻埋怨:让你捎带攉龙,活该给你捎带点毛病哇,好长个记性。好像更有“名言”说过:喜欢打游戏的中年人注定没有出息。真TMD应验。
那些年晚上吃饭常常是面条,手擀面,柳叶疙瘩,刀削面,合(ge)锅面。几乎每顿都会剩一点点,倒掉太可惜,捎带是常事儿。我捎带,妻子比我更常捎带,然后两人体型便横向发展起来,体重齐头并进,直到某一天儿子告知:爸妈,面条那东西,碳水化合物量特高,易胖,尤其晚上吃易积脂肪,您们还要捎带,那就会更胖。彼时才大悟,都是捎带惹的祸。决心从此努力少捎带、不捎带。
毕竟不是二三十岁时的样子了,彼时一天上六七节课后还去打篮球。如今上完两节课就困乏得不行,加上又嘴馋,回家坐在桌旁准备吃饭时,就想捎带喝几盅。当然是想喝点白酒,啤酒只撑肚子却不解乏。有时喝得兴致起来,还会多喝几盅,妻子早已吃完,坐在一边看我吃,捎带着盯住我的酒盅,到底喝了几杯?这个家伙今儿个又要捎带?
盘子里还剩一点菜,我说不想吃了。妻子说,就那么一点点,你给捎带了哇嘛。我就举起了酒瓶子开始续酒,似乎捎带菜就得再来点酒,有了酒才能捎带完那菜。续酒时,妻子眼睛左右翻了翻,不屑地加了一声“嘁,个币馋货”。酒续了两盅后,菜清理了,剩下的半个素馅儿包子也捎带就了酒,桌子上只留下盘碗筷子。
“唉呀,今儿个我又捎带吃多了。”
“不光吃多,我看喝的也不少哇。”
“捎带的,都是捎带的。”
“那叫捎带哩?你那叫,包圆儿。”
包圆儿,本意是买东西时一件不剩,全要了。吃饭,就是全清全下肚。
这样的情景无数次地再现。
“今儿个这是捎带呀,还是包圆呀?”
“捎带,捎带,争取不包圆儿,嘿。”
结果涛声依旧。
身高168,体重160。儿子调侃说:老爸您这样子跌倒了恐怕比站起来还高。不行,健康第一,从现在做起,不要再捎带饭,也不要捎带酒了。您喝的都是高度烧酒,您不是老和我们说烧酒是粮食精华嘛,所以喝多了多喝了都会让人发胖,还伤肝伤胃伤脑细胞,还捎带着三高问题。于是本人原则上承诺家人,力争少喝酒少捎带饭。
忽然想起我的几位已故亲人。
二舅英年早逝,在煤矿戳下的鬼。二舅是有工作的人,在南边一煤矿上班。二舅大耳朵大环眼,粗手圪墩子大脚板,扁胖大汉,力大无比。那年盖房子,二舅40岁。我的印象中,那几间房子是二舅下班后捎带着盖起来的。班后回来,二舅拉砖运土搬石头,全是一个人干,大概只有垒墙和铺瓦是请人帮忙的。二舅力气超大,光膀子背石背砖拉车运料,干活轻松得很,所以那时的我,觉得二舅干活是捎带,那新房子也是捎带起来的。
二舅过于贪酒,当然酒量也巨大。
我站在羊场子的圪塄上,常能看见二舅骑着自行车回村,旁边的一孩子会说:你看,你的愣二舅回来了。我狠狠地剜了他两眼,那孩子吐一下舌头便跑。二舅的自行车有点破,老远就能听见呼哩哗啦的声音,车架一侧挂一个薄煤溜层子做的挎包,车架上驮着一块毛炭,用废电线横七竖八捆住。离家门口还有几十米是小河湾,二舅下了车子,站在水草边,从挎包取出一个酒瓶子,一仰脖子嘟嘟嘟连着好几口,就剩下不多了。二舅突然看见了圪塄上的我,就把酒瓶子从嘴里挪开,朝着我晃了晃。“大掌柜,你喝口不?”我呲呲牙,好赖也笑得不行。我一个十岁孩子喝得个啥酒嘛?“我不喝,二舅,你赶紧回家吃饭去哇。”二舅把瓶子往嘴巴里一竖,两三个小泡儿后,酒干见底。二舅把瓶子倏地掷进那个大水坑,跨上车回去了。
那时我是家里唯一男丁,二舅叫我大掌柜,其中含义后来才明白。二舅的酒瓶子是绿色的,应该是那时候的“老龙潭”烧酒。二舅应该是从矿上出班后买下酒,喝上几口,路上累了捎带喝几口,到了村子里,估计半瓶子也不足了,两三口唵光了。也就是说二舅下班回家的路上就能捎带喝一瓶子烧酒,啥也不就,也没的就,好在那时候八毛钱的老龙潭也是纯粮的好酒。
不知道从哪个年代起,勤劳本分,尽职尽责,自食其力,不沾别人便宜,极为实诚做事热心待人被一些人看作是“愣”,所以有人说二舅愣。如今看来,这些认为别人愣,他们精的人们也没有精出个啥名堂来,而那些个所谓愣得人们终究也熬出了头。
房子捎带盖起,酒捎带喝完,人呢?后来,一不小心让事故给捎带走了,远得再回不来。在煤出事这一点上,二舅终究没有给自己长了脸,没有证明出自个儿是不愣的。
曾经二舅每天下班驮一块毛炭,可这不够一家烧火做饭用,尤其是冬天,费柴炭。某一天早上,我没起床,听着二舅来了,在堂屋和爹妈说话呢。
“这么早哩,有啥做的啦?”爹直截了当。
妈忙着做饭,招呼着二舅进内屋,二舅不进来,撩起门帘探头瞭见了我,笑了,挂着的清鼻涕差点掉下了。
“我,我来眊眊我大外甥、大掌柜么,捎带担点儿炭回去,炭不够烧了。”
我起了床。二舅的那一担箩筐就放在院中央。那两个筐我们叫它箩头。
我家一度是不缺炭烧的。爹在窑上赶骡子车拉煤,每次回家时爹就捎带着拉半车子炭回来,日子久了,那间炭房几乎一直是满的。
爹担起箩筐,领二舅往炭房子去,二舅掏出灰蓝色纸皮包装的金锺烟给爹点了一根。爹告诉二舅你自己进去装炭去哇,一次多装点儿啊。
二舅装炭的中间,爹从西房拎出一双半新旧家做棉鞋。“捎带把这鞋也换一个哇,大脚雀儿都钻出来了。”
二舅脚板大拇哥的确钻了出来,冻得发黑发紫。二舅嘿嘿笑了,换了鞋子后还在嘿嘿笑。爹是瘦长脚,二舅是肥圪墩脚,爹问紧不紧?二舅跺跺脚,说不紧一点儿也不紧,正好正好,嘿嘿。爹摇一摇头也在笑:那就好,嗯嗯,你姐手工做的鞋,大概显肥。
学校离二舅家几十步,我放学后捎带就在二舅家吃饭,也不止十回八回,去二舅家还能捎带吃个大红苹果,二舅说是红星苹果,我不懂,但那苹果真的好吃极了。二舅是正式工人,逢年节分苹果和花生,爹不是正式职工,家里一般不会有这般好吃的。
还有姥爷,姥爷去世时83岁,那个年代这已经是高寿。姥爷一直一个人生活,因为我没见过姥姥,我妈对姥姥的记忆也只停留在她十二岁的时候。姥爷年纪大的时候隔三差五会来我家,眊一眊他唯一的女儿,眊一眊他外孙。再抽上一锅旱烟,捎带也抽爹两颗官厅烟卷儿,有时爹就把剩下的半盒烟给姥爷捎带拿走,姥爷会推托着不要,爹就把烟盒直接塞姥爷衣襟上缝的的那个大兜里,姥爷嘴里还在唏嘘着什么,但姥爷很高兴很满意。姥爷的烟袋里是自己院子里捎带种下的小兰花,长成大烟叶子后,晒干揉碎,味道闻起来好像也十分的醇。不过有一次姥爷装好烟锅子,点着后竟然让我吸一口,我不大懂就试了一口,呸呸,又辣又呛,我差点儿呛背过气去。有时姥爷坐着聊着便留下来,我妈说,让姥爷捎带把晌午饭吃了,或者把黑将饭吃了,省得姥爷汉手幺脚还得一个人做。某一天,家里吃点变样儿饭,爹妈就派我给姥爷送一点去。有时候我给姥爷送饭去,姥爷正搅好了莜面拿糕,粗瓷大碗里盛盐水,泡几筷子烂腌菜,泠几滴素油,闻起来挺香。姥爷边忙乎要吃,一边却哼着曲子,大概是“王宝钏……在寒窑……十八载……”要不就是“正月忙……十二月地那个忙……”
姥爷说唱不是全唱,说哼又不是全哼,哼着唱着脸上却全是愁容,眼皮子都提不起来。后来妈跟我说:女人们麻烦哭了,男人们麻烦就唱了。那么,姥爷应该是唱了好几十年,一直唱到起不了身,张不开嘴。
从我家吃完饭,姥爷带上毡帽子,背起旱烟杆子准备离开的时候,十次有两三次会捎带一件东西去。比如一把小铲子,一块锄片子,一个锅架子,一把砍刀,一个扇火小板凳,那怕是一根赶羊的破鞭子,或者大牲口戴的笼嘴……过几天,这些东西就会一件不拉地出现在大舅家的院子里。有时候大舅再把其中一些送回到我们家,嘴里向妹子抱怨着自己的老爹:大大这会儿咋啦?咋弄下个这么个赖毛病?寡得呀,你看看哇。我妈只说大舅,你拿过来干啥,你用去哇,你用去哇,快......我还有了。有时候某件东西大舅家正好用得着,也就留下用了,算是姥爷做了件挺好的事。爹和妈在姥爷捎带东西这件事情上态度是少有的一致,都不会多说些啥。我妈偶尔还会生点小气,表现在脸上,而我爹一直就是嘿嘿地笑。这老汉灰的,唉,这老汉灰的。就再没有二话,过几天,爹从窑上回家时,捎带着又打一把砍刀,又焊一个小铁板凳,又做一锄片回来。爹在矿上捎带打造的物件儿多,姥爷捎带拿走的就越多。爹捎带着从矿上打造了数不清的小物件儿,有的现在还在使用,三四十年过去了。
有一点是绝对无疑的,也是我们无法理解甚至很难接受的。那就是姥爷只从我家和二舅家捎带东西给大舅,没有一次例外从大舅家捎带东西到二舅家,更不用说给我家,绝对一次也没有。又没有个值钱的东西,我们不会生姥爷多大的气,只是觉得太执着太蹊跷太不可思议。
姥爷当然也年轻过,我也不是生下来就长一人高一人大。我一岁多时,摸索着一粒瓜子,不小心塞鼻孔里,小指头越塞越抠越靠里。妈看见的时候已经抠不出来了,我呼吸困难,爹随村里的拖拉机上了凉城。我姥爷急急赶过来,抱半程背半程,走半程跑半程,把我送到左云城关医院。取出瓜子后妈高兴,姥爷高兴,去一小酒馆吃口饭,姥爷一高兴就捎带着把自个儿喝高了,桌边眯一会儿才背我回家。
我生下100天,庆祝百天,我们叫过“百岁儿”,请姥爷过来喝喜酒,姥爷捎带拿过来两块“站人儿”银元,塞我妈手中,转过身对我爹说:宏子是咱第一个小子,进左卫城时,捎带给我孩打一对银镯子去!
这对银镯子如今还在,在那个小匣子里放着。一对极小的镯子,小得那么夸张却玲珑无比,没有人戴,那镯子虽然已不再银光闪闪,可那温度分明还在。
2021.8.16
(致谢百度图片侵删)


作者:郭宏旺
山西省左云县中学教师
山西省作协会员
左云县民间文艺家协会主席
大同市长城文化旅游协会会员
左云县长城学会会员
出版个人散文集《梦回十里河》
民俗饮食散文集《左云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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