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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车马人生
作者丨蔡东刚 摄影丨曹新庆
每个儿女心中都有一座山，每座山都有值得骄傲之处。
父亲是个赶马车的，从二十多岁一直赶到五十多岁，三十多年的“驾龄”就是他引以为傲的资本。
父亲驯养使用过的骡马驴等各种牲口有两位数之多，赶坏的马车就达九辆，甩坏的马鞭那就不计其数了，因此，父亲的一生完全可以算得上“车马人生”。
父亲性子粗犷豪爽，做事说话直来直去，和他打过交道的人都称赞他的实在耿直。不只对人，对他亲手养过的牲口也是一样不含糊真性情。我家本来底子就薄，80年代初，刚刚实行包干到户，每年收的粮食对维持五口人的温饱都成问题。如果再加上一匹骡子，那我们的生活水平简直直线下跌，要知道它的“饭量”即使俭省着喂它，也足可以顶我们两口人。况且父亲在对它的投入上可以说毫不吝啬，干完活回来就一定“加餐”——两大碗玉米或麦麸，马槽里那是黄橙橙白花花的真草实料啊。每当此时，母亲总是嘟囔着说父亲不过日子，心疼得要命。可父亲说：“咱要对得起它给咱干的活啊！”我想，如果那骡子能听懂父亲的话，一定会感动得落泪吧。
父亲对待他的骡马，真的像对待我和弟弟一样，慈爱有加，关怀备至。每次干完活，都要找个宽敞的地方，让它打滚放松，等骡马站起身来，就用扫帚给它轻轻扫干净，甚至有时还要给它洗个澡。在闲暇时，父亲会给它钉钉马掌，梳梳马鬃；有时还会给它装饰鲜艳好看的笼头，甚至买上一个红缨穗系于马头中间，一个铃铛系在马脖下方。犹如今天许多人养宠物一般，要知道父亲照顾我们兄弟俩都没有这样细心过，弄得小时候的我心里总有些妒忌和不满。当然他的爱马也非常为他争气争脸，干活从来没有掉过链子，无论耕地还是驾车，都不会落后。母亲经常说，你爸爸从来不知道疼人。现在看来，母亲的嗔怪是没有道理的，父亲对马都能如此，何况人乎？只是父亲“疼”人与爱马的方式不同罢了。
骡马也有性子刚烈很难驯服的，可更倔的父亲从来就不服有他驯不好的。这时，父亲的马鞭就派上用场了。记得有一次，父亲听说邻村刚买来一匹骡子，好几个人都无法套到马车里，于是想卖掉。父亲去看过之后，立马就把它买下来了，他发现是块好料，只是首先要把它治服才行。父亲把它牵回家，然后用缰绳把它的头绑在树上，开始了他的驯服计划。父亲把他新买的马鞭甩起来，一鞭又一鞭地抽打，那骡子真是有劲有性子，尥着蹶子地跳和踢。马鞭啪啪鸣响，每一落处就是一道血印，最后浑身鲜血淋漓，伤痕累累，那骡子再也不跳不踢了，父亲才停止了他的马鞭的甩动。从此，那匹骡子在父亲手里变得异常温顺，干活非常得力。后来父亲曾经多次向别人炫耀他的这次成功的“教育经历”，并且说，对使性子不听话且有脾气的孩子也应该如此教育。我和弟弟当时亲眼目睹了这场惊心动魄的驯服活动，同样有些倔强和调皮的弟弟从此也乖多了。
父亲所驯养的牲口中有一匹最令他自豪。那也是一匹骡子，父亲养它用它时间也最长。它被父亲调教的非常听话，父亲经常把它的笼头摘掉，让它自由驰骋撒野，父亲只要一声口哨，那匹骡子就立马飞奔回来，父亲骑上它，在乡间的小路上高傲的漫步，引得众人啧啧称赞。这匹骡子曾经被人偷盗过，可盗贼就是套不上车，也牵不走它，盗贼没办法只得放弃孤身逃跑，当父亲找到它时，它正在村边的麦地里悠闲地吃草呢。父亲在这匹骡子身上再次找到了自信和骄傲。就像当年我考上大学成为他的骄傲一样，总感觉在别人面前倍有面儿，内心那种激动洋溢的情愫无以言表。
父亲不只对骡马的要求高，对马车的标准也不低，在他心中大概想的就是那句老话“好马配好鞍”，不仅要好鞍，更要好车。他用过的九辆车，可以说一辆比一辆好，不断升级换代。车身由短变长，由窄变宽；车轮由小轱辘变“二混子”（车轮的一种）再到卡车轱辘。父亲每当驾着他的全新装备去干活时，心情总是出奇的好，总是那么有劲，挣的钱也飞速增加。在父亲眼中，他从来不怕吃苦受累，但干活的家什必须给力。记得有一次干活时马车把马的腿部给磨破了，父亲当即决定换车。母亲阻止说，一是家里没钱，二可以修改一下，总之应付着用吧。父亲非常恼怒，把母亲训斥一番，借钱购料，请人造车，前后半个月没干活，于是有了我家的第六辆新马车。驾着好马新车，父亲的干劲更足了。
父亲一生吃过的苦受过的累，在同龄人中几乎无人可比，这不是他的自夸，而是熟悉他的人的评价。用马车运砖，一车能装三千块，自己装卸，一天少则三车多则五车，平均每天一万多砖。用骡马耕地，一天能耕十几亩，来回走过的路程有几十公里。不必考量他的付出，单看他手上的老茧就能让人感叹和心疼。父亲经常说，人生在世，谁不吃苦受累，谁就难成人。父亲没有那么多大道理，但他用车和马充实的人生就是他的生活真谛。
父亲靠着他的马和车，撑起了这个家，改善了我们的生活，供给了我和弟弟上学，还盖起了两个院的新房，彻底改变了我们家的居住条件。贫穷的家底，拮据的生活，没有打垮父亲，反而激发了他翻身的斗志。开始的每一匹骡马都是靠借钱购买的，即使要换也是先卖掉这匹再去买另一匹。所以，我们家的亲戚和父亲的朋友没有不借给过我们家钱的。坚强的父亲始终相信只要有他的马和车，只要肯卖力气，就一定能过上好日子。可以说，父亲朴实的思想里包含的永远是真实的人生道理。
“你爸就是憨直！”奶奶和妈妈总是这样说父亲。是的，父亲是个热心肠，仗义爽快，对于别人的请求一概答应从不拒绝。父亲和他的马与车，在三十多年的赶车生涯中，不知帮助了多少人。近邻自不必说，就是周边的村子里，也有很多人曾经得到过父亲的帮助支持。最让母亲受不了的是，越到农忙时节最需要父亲的时候，他去帮人家干活去了，人家给钱他从来都是大度地拒绝。为此，母亲没少跟父亲干架，可从来不解决任何问题，别人一请求又走了。父亲说，人家找咱帮忙是看得起咱，再说咱帮了人家，人家也不会亏待咱，万一咱需要帮助的时候人家也不会袖手旁观的。父亲就认这个理，他用他的车马和人品赢得了广泛好评与赞扬。
马和车是父亲的宝贝，他是那么的爱惜，他的马和车一般不出借，他一怕别人驾驭不了，二是怕车马受到伤害。父亲陪伴车马的时间远远超过我们，他不出车的时间往往不是修理马车打理马鞭打扫马圈，就是割草筛糠铡玉米秸喂马。在他的生活里，马和车就是他的全部。
马和车是父亲的“御用”工具，是他赖以生存的孩子伴侣，是他钟爱半生的精神支柱，是他执着骄傲的人生信仰。车马里蕴藏着父亲性格的倔强与豪放，车马里透露出父亲品质的淳朴与善良，车马里更显示着作为男子汉的责任与担当。
俯仰天地，车马人生，父亲很欣慰，儿女亦自豪。
【后记】父亲去世五年多了，曾经写了一些文字怀念他，但总感觉不是他最想听的。于是总想找一个最能适合他的心意他最想说给别人听的话题，来作为儿子对父亲的最好纪念。思来想去，只有车马和父亲最亲近，也只有车马能代表父亲，更只有车马让父亲最有发言权。当兵的人戎马一生，我的父亲车马一生，浅叙赘言，聊表思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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