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等到，母亲再也听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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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等到，母亲再也听不见......

作者丨盛建朋   摄影丨王高山

午后，天气阴沉，忽然就想起了母亲，心头像落下一阵细雨，被淋得湿漉漉的......

我能够来到这个世界上纯粹是一种偶然，母亲有我时已经45岁了。我十三岁就离开她到外地求学，能够清晰地回忆起和她一起生活的日子不足十年，母子情缘，留下太多的思念与遗憾。

即使是最早期的记忆，母亲的形象也是苍老的，我仿佛不知道母亲曾经年轻过。脑海里，母亲一直就是这种形象，一头花白的头发，眼角上密布着皱纹。

母亲的劳作至今我很难用文字去描述，一个农村妇女，家里所有大小事务皆由她一人支撑，父亲早就去世了剩下孤儿寡母，生存之难，没有经历过的人是无法想象的。豫中平原的土地容不得有半晌的喘息，往往是夏粮未收，秋苗就已经青葱翠绿了，抢收抢种几乎逼得人睡觉都不忘手里攥着一把锄头。没有男人当家，样样农事她都不敢落下半点，因为“农忙不等人”啊。

土地联产承包之前，新的土地政策尚未出现，农村沿用公社制，母亲和所有的男性劳力一样要干最重的农活。夏末时节，暑气未消，需日夜不停地往田里送肥，唯一“现代化”的农具就是两轮人力车，豫中人叫架子车，相当于现在大城市里走街串巷收废品用的手拉车。要将一车车粪肥送往田野，车轮深深的陷入土里，腰弯得几乎要爬在地上才能拖动身后那装得小山似的粪肥车。这样下来，男人一天可以挣9工分，女人则只有4.5工分，为了完成这不合理的工分规定，往往在天一团漆黑的时候，母亲才能带着一身的泥土从田间回来，而我早已在想念、恐惧与饥饿中，坐在自家门口睡着了。因为黑天，也因为疲惫，要不是母亲一不小心把我踩醒，要不就是我把母亲绊一下。就这样一年到头，我家还总是要倒欠公家几百工分，养了一年的猪，卖上百八十元钱才能填补这个亏空。    

我自小身体不好，简直就是个病秧子，三天两头地生病，感冒、发烧、头痛、腹痛、痢疾...... 农村孩子常见的疾病我几乎一样不落 ，隔三差五地就要病倒一回。在繁重的劳动之余，母亲另一项重要的事就是用架子车拉上我去看医生。小时候，我有一种头疼病，无缘无故地就会犯病，发作起来头疼欲裂 ，嗷嗷大哭。每当此时，母亲顾不得做饭，放下农具，大中午就要顶着烈日背着我往乡卫生院跑。时间久了，卫生院和邻村的一个老中医就认识我了，一看见我就说：“这孩子，又来了，真会折腾你妈呀！”我却记不清这样的情景有多少回了。

最危急的一次发病，是在一个夏天。我早上起来就不思茶饭，中午从学校回来后，右下腹鼓起一个拳头大的包，痛得在地上打滚，母亲焦急万分，大忙时节根本找不到人手，母亲束手无策。直到黄昏时分才叫上本家的一位吴姓大哥，一起将我送往卫生院。好不容易到了医院，居然无人知道这是什么病。一个个来看上一眼就走开了，最后来了一位约五十多岁的老医生说：“这是肠套叠，要赶紧灌肠，不然就来不及了。”卫生院没有住院条件，也没有病房。将架子车的车把绑在院子里的树干上就算住了院，母亲找了一个小凳坐在车旁守了我一夜。清晨，我醒来，只见露水将母亲的衣衫打得尽湿，母亲疲惫的声音中带着喜悦，“后半夜里听到你肚子里咕噜噜响的时候，我才松了一口气。”

农村实行新的土地政策，土地包产到户，我们家分到两亩多地。在粮食逐年增产的同时，却越来越凸现出没有劳力家庭的缺陷和困难。母亲年岁渐高，体力明显不支。长年的慢性气管炎频繁发作，又新染上高血压，只好将土地租于他人耕种，每年只收一点口粮。而我的学业也陷入绝境，不得不离开她外出求学。

离开母亲的时候尚不知事，不知道那竟是我们母子间的分水岭。多年奔波在求学路上，与她团聚的日子，寥寥无几，只有假期里那匆忙的几日。有时还因为要腾出时间去挣学费，假期也不能回家看母亲。后来有了工作却没有家；有了家却没有房；再后来又陷入不停歇的工作流转与调动，直到有一天才最终安下窝来，得以将母亲接出来同住，让她有一顿现成的热饭吃。

母亲过惯了农村的生活，城里的日子一天也不习惯，没有说话的人，没有饲养的鸡，更耐受不了南方闷热的天气。感觉到她的身体暂时并无大碍，生活还能自理，勉强住了两年就只好把她送回乡下。哪知就在我返回的第二个星期，她突然一病不起，几个月后，原本一百三十多斤的身体，骤然消瘦到不足六十斤，熬尽了人生最后一滴灯油，溘然长逝。

我与母亲之间留下了太多的遗憾和人生悲凉。她时常流露出内心不安，因为无法给我健全家庭孩子应有的关爱，我却因为自己常年奔波，难以尽子之孝而深深愧疚。一生中的大半时光，母亲都是在孑然一身的孤独中度过，和我一起生活的短短两年里，因为一些家庭琐事还常惹她不开心，而今子欲养而亲不在，使我陷入深深的思念与追悔的深渊。母亲的爱是人生之大爱，是世上最真、最近的爱。每个人都会对母亲怀有深厚的感情，而我缘于身世和生活道路之坎坷，与母亲之间更多了一种无以弥合的伤痛。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有些可以弥补，有些则注定要成为永生的遗憾。

母亲在世时，不曾用言语表达对母亲的爱 ，如今借文字弥补心中之憾。还要规劝那些母亲尚健在的人们，对母亲的爱，一定要找个机会说出来 ，不要等到那一天，母亲再也听不见......

作者简介：盛建朋 ，职业医生，居住在广州的北方人，业余时间，读书、摄影、篆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