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嘉庆三年，时任新泰知县的舒元炜曾经校勘过中国最伟大的辉煌巨著《红楼梦》，并为之作序这件鲜为人知的轶事，笔者曾撰文简要加以介绍，后引起一些研究新泰文化史专家们的注意，并将其摘要收入《新泰文化大观》和《杞文化与新泰》。近来，电视上播放的《康熙王朝》和《雍政王朝》也对《红楼梦》产生的背景及其作者曹雪芹家族的兴衰荣辱史或多或少地有所反映，如清世祖福临与董鄂妃(董小婉)的爱情故事曾有人考证为宝、黛爱情悲剧的翻版，曹府被抄与“锦衣卫查抄宁国府”也极其相似。最近央视推出的大型电视连续剧《曹雪芹》，更进一步引起了人们对《红楼梦》及其作者的研究兴趣，而在新泰历史上惟一与之有关系的就是这位至今仍享誉中外的文化名人舒元炜。
舒元炜，字董园，浙江杭州府仁和县人。关于他的身世，史料记载不多，《新泰县志》所记不超过20字，1980年黄叶先生在《舒元炜与舒本〈红楼梦〉小札》中作了一些简要的介绍。据史料记载，他曾在丁酉年即乾隆四十二年中举人，以后每逢大比之年他都到北京应试，但天意不随，屡考屡败，乾隆54年他与其弟舒元炳一起到北京应试，又名落孙山。乾隆六十年，朝廷从落第的举人中选拔人才充实地方，他才以举人身份得到重用，先到山东巨野县任县令，后到新泰任职。就在北京屡考不中之时，他却极其幸运地在他的一个朋友玉栋家里发现了一本《红楼梦》早期抄本，在主人请求下，他参阅其它各本对此做了校勘并为之作了一篇骈文序。这就是后来由著名藏书家吴晓铃先生收藏，被红学家给与高度评价的现存11种脂评抄本之一的舒序本《红楼梦》。
大家知道，《红楼梦》是曹雪芹在《风月宝鉴》、《石头记》等早期小说原稿的基础上经过“披阅十载，增删五次”，又经好友脂砚斋及叔父畸笏叟评点，以《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的形式对外公开的，由于其传抄底本不同，所以形成了很多过录本。作为《红楼梦》的早期抄本，舒本的重要价值曾经长期被人们忽视，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它收藏于私人的书库中，一般的研究者、读者没有机缘能够读到舒本。一些有关《红楼梦》版本的论文和著作中也对其序文的特殊之处缺乏深入的研究。
著名红学家刘世德先生在谈到舒本的重要价值时，以《解破了〈红楼梦〉的一个谜》为题给予了高度评价。他从舒本的纸张、墨色及序文所署的年月日的考证中得出结论，认为舒本是现今发现的惟一具有重要价值的真正的确凿可信的乾隆抄本。舒本序文的最后两行的落款是：“乾隆五十四年，岁次屠维作噩，且月上浣，虎林董园氏舒元炜序并书于金台。”乾隆五十四年即公元1789年。屠维作噩系记年的干支己酉。且月则为阴历六月的别称。上浣即上旬。金台为北京的别称。由于序文中有“摇毫简掷，口诵手批”“特加仇校”“合付钞胥”等语，可知舒本（抄本）正文抄写的时间就在乾隆五十四年六月前后，抄写的地点则在北京。这个时间和地点的记载引人注意。我们知道，北京是曹雪芹晚年居住和逝世的地点，他的《红楼梦》就是在北京西山黄叶村写成的；北京也是《红楼梦》第一部刊本出现的地点。而乾隆五十四年六月上旬，上距曹雪芹之死，仅有二十六年半；下距程甲本的问世，早了两年半。对于了解《红楼梦》一书在乾隆年间曹雪芹身前身后这一时间跨度和在北京这一地域的传播流行，舒本自然是个重要的物证。同时，序文末尾的“序并书”三字告诉我们，序文不仅为舒元炜所撰，而且也为舒元炜亲笔所写。更重要的，在序文末行下端，钤有舒元炜印章两方，据专家考证确为两百年前的旧物，断非出于后人的伪造，这就是说舒本是原抄本而非过录本。现存的各种《红楼梦》的早期抄本，无论是甲戌本、己卯本、庚辰本，还是列宁格勒藏本、蒙古王府本，本身都没有留下它们的抄写时间的直接确凿可靠的证据；杨继振藏本两个影印本都题为《乾隆抄本百廾回红楼梦稿》，那“乾隆抄本”四字只是我们这一时代的个别人的看法，其实并没有任何直接的确凿可靠的证据支持。相反，舒本是惟一的例外。
更让后人感到惊奇的是，舒本中包含了曹雪芹的《红楼梦》初稿的若干成分，这对我们了解和研究曹雪芹的创作过程具有极其重要的意义。如在《红楼梦》第三十四回中有一段奇文，几乎曾使所有的红学家大伤脑筋。那是在宝玉挨打之后。袭人找了焙茗细问原故，袭人问：“方才好端端的，为什么打起来？”焙茗回说：“是为琪官、金钏姐姐的事。”袭人问：“老爷怎么知道的？”焙茗答言：“那琪官的事，多半是薛大爷素日吃醋，没法儿出气，不知在外头挑唆了谁来，在老爷跟前下的火。那金钏儿的事，是三爷说的。”关于薛蟠挑唆之事，本是焙茗自己“想当然”的猜测，袭人心中偏偏信了八九分。接着宝钗探视宝玉，向袭人问起挨打的起因。袭人顺口把焙茗的话说了出来。宝玉怕宝钗沉心，忙止住袭人说：“薛大哥从来不这样的，你们不可混裁度！”宝钗懂得宝玉的用意，因之产生了一番心理活动。据庚辰本，宝钗是这样想的：
打的这个形象，疼还顾不过来，还是这样细心，怕得罪了人，可见在我们身上也算是用心了。你既这样心，何不在外头大事上做功夫，老爷也欢喜了，也不能吃这样亏。但你固然怕我沉心，所以拦袭人的话，难道我就不知我的哥哥，素日恣心纵欲，毫无防范的那种心性，当日为一个秦钟，还闹的天翻地覆，自然如今比先又更利害了。
奇文，奇就奇在“当日为一个秦钟，还闹的天翻地覆”两句上。
这两句何所指？其中到底包含着怎样的故事情节？即使去一一翻检甲戌本、庚辰本、己卯本、戚蓼生序本、列宁格勒本、蒙古王府本、杨继振藏本、梦觉主人序本、程甲本、程乙本等版本的上下文，那也找不到这两句的本事或出处。它们提供不出令人惬意的解释。这成了长期以来困惑红学家的一个难解的谜。然而，舒本恰恰有助于这个谜底的解破。例如，舒本的第九回的结尾与众不同：
贾瑞只要暂息此事，又悄悄的劝金荣说：“俗语说的，光棍不吃眼前亏。咱们如今少不得委曲着陪个不是，然后再寻主意报仇。不然，弄出事来，道是你起端，也不得干净。”金荣听了有理，方忍气含愧的，来与秦钟磕了一个头，方罢了。贾瑞遂立意要去调拨薛蟠来报仇，与金荣计议已定。一时散学，各自回家。不知他怎么去调拨薛蟠？且看下回分解。
而在其他版本里，这一回却不是这样结束的。以己卯本、庚辰本和杨继振藏本为例：
贾瑞只要暂息此事，又悄悄的劝金荣说：“俗语说的好，杀人不过头点地。你既惹出事来，少不得下点气儿磕个头，就完事了。”金荣无奈，只得进前来与宝玉磕头。且听下回分解。
两段不同的结尾，同样都以相同的字名起头，都各自在贾瑞的话语中使用了一句不同的俗语，来阐述他的打算，叙述的主体也有所不同。在现存第十回的开端部分，在脂本系统的诸版本中，基本上没有异文，它们和己卯本、庚辰本、杨继振藏本等的第九回结尾衔接，丝丝入扣，而和舒本第九回结尾不衔接，格格不入。再拿第三十四回薛宝钗所说的“当日为一个秦钟，还闹的天翻地覆”来比较，它和己卯本、庚辰本、杨继振藏本等的第九回结尾没有关涉，但却与舒本第九回结尾遥遥呼应。秦钟——金荣——贾瑞——薛蟠，一条线把他们串连起来了。一个长期困扰红学家们的不解之迷在这里得到了比较令人信服的解释。原来一些红学家指责舒序本“妄改”《红楼梦》的揣测在这里基本上得以平息。如著名红学家朱淡文在《剪辑：从长篇故事到章回小说》（参见《红楼梦学刊》第39辑）一文中指出曹公在修改剪辑《红楼梦》的过程中“在前后两回的承接之间，有时出现情节断裂的情况”“这种情节的断裂的情况在舒元炜序本第九回与第十回之间亦曾出现。”“在此本第九回末有“贾瑞遂立意要去调拨薛蟠与金荣报仇”等语，而第十回却写金荣在家咕唧，其姑妈璜大奶奶进宁府评理，转入秦可卿病重等事，与诸本相同。因为各本第三十九回都有这样几句话（当日为了一个秦钟还闹的天翻地覆等语），可证舒本第九回结尾决非过录者杜撰”。并由此判明：“舒本第九回结尾反映出作者删改剪辑旧稿成回时有过前后回联缀考虑不同的情况”，并得出一个重要结论：作者是先写成长篇故事再行接成章回小说。
由此可见，舒元炜是一个尊重原著，忠于事实，文风严谨，决无“妄改”行为的文人学士。他为我们后人留下了关于曹雪芹写作《红楼梦》时思考过程和剪辑记录，对于我们研究文学创作的一般规律和特点有其独特的重要价值和作用。
此外，舒元炜还第一次从文学欣赏的角度提出了关于如何鉴赏《红楼梦》的理论，至今仍受到重视。如著名红学家、中国红学会会长冯其庸教授在《新编石头记脂砚斋评语辑校序》中对舒序作了高度评价，认为他提出的从情节和文辞的角度欣赏《红楼梦》，则“闲情偶适”虽“断烂”（指《红楼梦》仅存八十回）也“不足为嫌”的见解，是最早从文学鉴赏角度研究和欣赏《红楼梦》的“一家之言”。同时，他还从舒序“核全函于斯部，数尚缺夫秦关”中考证出，当时《红楼梦》百二十回钞本已经很流行。也就是说，舒序本第一次以确切的文字形式向后人揭示了当时《红楼梦》的传抄流行情况。
从上述情况可以看出，舒序本在研究《红楼梦》一书的写作过程和版本学等方面的独特价值以及舒元炜在中国文化史上的应有地位，这是任何红学研究者和《红楼梦》爱好者无法回避和逾越的，我们理应为曾经有过这样一位“父母官”感到骄傲和自豪。
【原载2009年第1期《新泰文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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