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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问我想要去何方,我指着大海的方向

你问我想要去何方?我指着大海的方向。

作为一个华北平原出生,黄土高原长大的人,海,无疑有着致命的诱惑力。

于是,大学一毕业就奔赴海滨城市,在一次次旅程中奔向大海,都是再顺理成章不过的选择。

可是最近两个月连续居住在汕尾的日子让我发现:去看海和与海相处,是两回事。

在汕尾,家离海一百米,喝早茶的地方离海五十米,买文具的地方离海七十米,看花的地方离海十米……绵长的海岸线温柔围裹整座城市,大海分明就是家庭活动参与度最高的家庭成员,根本不存在“去看海”这种说法。

在大海边,人们跑步、遛狗、踩单车、溜滑板,中年夫妻背着手散步,少年挨着肩辩论争执,小孩子踢球疯跑,老人家坐着抽烟聊天、下棋、打牌,就着两碟小菜独自喝个小酒……或者只是倚着栏杆站一会儿,望一望。

人们自自然然地享受着海风的凉爽和海面的辽阔,就和坐在自己家院子里面没什么两样。

很少看到有人像我一样对着海和天,船和云,大惊小怪地赞叹,就算跑步途中也忍不住停下来,举着手机拍啊拍。

有时候,我简直想要去摇一摇身边经过的人,指着海面给他们看——

你看晚霞里跳起好高的鱼在闪着银光啊!

你看渔船的旗角上刚好缀着一枚夕阳啊!

你看那艘快艇激起那么高的白浪啊!

你看有人穿着连体衣抱着好大一筐东西从海里走上来了啊!

我身边的人们只是瞥一眼,就继续谈自己的天做自己的事了。他们已经习惯了大海,反正它总在那里,从不离开。

就像在八月的青海,当我为那些野花频频感叹、一次次要求停车拍照的时候,当地人说:“这开得还不算美呢,五六月份才是真的好看。”我急着要看五六月的花是怎么开的,人家却说:“谁去拍它!明年还不是一样的开?”

汕尾的人们习惯了大海的滟滟随波千万里,就像青海的人们习惯了春花如少女般明艳的容颜一样。没有人特意停下脚步,怀着珍惜的心意守着看——叶片什么时候舒展,花瓣什么时候蜷曲,船旗如何摆动,银色的小鱼以怎样的弧度跃起。

因为那是他们生活中笃定存在的事物啊。

只有千里迢迢去看海的人才知道自己的内心有多渴。

才会将大海的每一个细微变化都摄入眼底,引出心间的无尽感慨。才会在看着大海的时候,思念一些人,遗忘另一些人,任由自己的一部分人生,连同当时的海波、天色一起在心底来来去去,伏伏起起。

去看海的人,像是去寄放自己的人生。他们向大海求取自己内心的平静,却并不深切懂得大海本身。

只有以海为生,靠海生活的人,才真正明白大海的喜怒无常,大海的包容万有,大海的为所欲为,以及有所为和有所不为。于他们而言,大海是家人,是生计,是天经地义的存在,是不会去辜负、也不可能遭到背叛的友伴。

在风平浪静的时候,渔船停泊在海面上,像泊在一块巨大而平滑的镜子上。天上的云那么低,不是重重地威压下来,而是轻轻地环抱着,拥搂着,垂下的都是温存。

远远望去,那些船有的巍峨,有的秀丽,有的风尘满面——时而像一幅油画,时而是水墨。

我总是觉得:每一条渔船都是一座城池,一段历史,那里面藏着无数个故事。

我总是很想靠近,想无限地靠上前去,去探知在那里究竟隐匿着什么样的声音、气味和影像,去猜想它们曾经历过怎样的飘飘荡荡或骇浪惊涛,而此刻又何以能如此平静地,仿佛永远不再动一动地——停着,停着,满腹心事,偏偏欲言又止似的。

于是我真的靠近去,登上船去,才发现那些船其实是行色匆匆的,斑驳的,肮脏的,也是混乱的。

也许这混乱中自有它们的秩序,但这一种秩序是我所不能明白的,我已经先天地被排斥在理解之外。

就像“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一样,就像苦恋一个人和终于得到了这个人一样。

我不曾有机会将果汁味道的少年时代和桃花颜色的青春时光与海分享。

也不曾如《海上钢琴师》里那个终于奔向大海的人那样,在某一个夜晚,忽然听到了大海的声音——“大海的声音,就像是喊叫声,嘹亮而坚定的呼喊,不停地大喊”。

大海并未向着生活在内陆的我,专意发出声声召唤。

它对所有生物一视同仁。你却无法说它是漠然。

当我终于来到它面前,将少女的心思倾吐,对它讲述我私心所爱的人,爱而不得的痛,痛不欲生却不忍割舍的过往。它用吟哦的涛声低沉地回应,它用欢唱的涛声明快地回应——那不是“忘了吧”,也不是“记着吧”,它的话只有一句:

“我在听。”

我站起来离开,它并不送。正如我来时,它不迎。

莫名的,这反而令我心安,让我挂念,想要一次又一次地,重回它身边。

我在离海近近的地方坐下来,我望着它的汹涌澎湃,脑子里也是一样的澎湃汹涌。

却又同时仿佛一无所有,只剩下大段大段的蓝色空白,与海同频震颤。

我感受渺小的我与宏大无边的它之间的连接,借着与它的连接,似乎远处的天空、天上的云蒸霞蔚、圆月骄阳也和我产生了某种连接。

我以为那是心灵的连接,不是的,那是身体的连接,是一种潮湿的、涌动的、周而复始的力量,是一种生生世世不会停的节奏。在某个时刻,我终于明白:身体的连接竟然是在灵魂的连接之上的。

我感觉与大海相关的记忆都混成了一团,像这一粒沙与那一粒沙混在一起,再也无法区分,似乎又没必要加以区分。

我感觉我在海边度过了很长很长的岁月,长到足以囊括我的一生,也收容了我一生中所有的细节。

在没有一个人醒来的黎明之前,去海的身边。

在所有人都已睡去的夜之深心,去海的身边。

在烈日高悬,把金色的沙照成一片惨白的大中午,去海的身边。

仿佛这样,海就是我一个人的,就会单单对着我说一句话。

海波依旧来来去去,海浪声声如旧,它已经浩大到可以永如今日也永如昨日;一次次恍如初见的,只是一个个新的我而已。

于是知道——就算在黄昏里的万千人当中,大海也能单单对着我一个人说话;就算在空无一人的沙滩,它也可以一言不发。

高高的海浪闪着一重重的光,让人有种想要流泪的感觉。但又流不出,仿佛在流出之前,已经被大海稀释了、挥发了,全然吸纳了。

深黑的波涛像一方凝固的城,让人敬畏震怖。但又感到安全,仿佛那城之所以铁一般深黑、钢一般硬,是为了妥当地安放。

是真的,在面对大海的时候——一切过往似乎都被稳妥地存放了,我得到允许,可以轻装前行了;又似乎前尘往事都被猛烈地冲刷了,我得到鼓励,可以再度出发了

每隔一段时间,去看海,就像是要把那一段人生呈到它面前去,被海浪击打一番,被伟力萃取一过。

于是,凡是生命里那些可留可不留的东西一概不复存在,仅余很少的一些亮晶晶、沉甸甸的东西,清晰明确地留存下来。

在海浪来又去去复来永不止息的波动中,人生一段旅程结束,一段又开始。有人不再相遇,有人总会重逢,也有些人似远似近,颦蹙间长留心底。我们一次次欣然招手,满怀期许地彼此靠近,又一次次怀着满足或遗憾,挥手作别。

并最终在大海教会我们的平静宁和当中,同归于一处。

其实,大海从未明确地帮我解开过任何疑惑。

但是,当我面对大海的时候,常常会忘记那些疑惑;而当我离开大海的时候,已觉得那些疑惑就算依旧存在,也算不了什么了。

在大海的恒久律动当中,我懂得了“人生而有涯而知也无涯”不是绝望,而是振奋;懂得了“尽人事听天命”不是不尽力,而是肯放手。

我和我的命运、我的前半生,和我身上所有的缺点、遗憾、谬误、罪孽达成了部分的和解。

我渐渐发觉自己这一生所期待的不过是——

当往事悄然走开,只留下清澈的心。

在小说《N·P》里面,吉本芭娜娜描述了这样一个夜晚:

“沉默,周围只有涛声,随着夜色渐浓,越来越清晰。眼前无边的风景把心中的郁结一扫而空,清新的空气沁人心脾,仿佛有一道光亮永不消失。这是一个晴朗幽静的夜,一个永恒的,宛若处在世界尽头的夜。”

她的夜也是我的夜。我确曾有过这样爽朗朗、空荡荡的心,这样宛若处在世界尽头却丝毫不感到孤单的夜。

那是因为,与海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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