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昨天一大早,我妹妹开视频,让我和我妈说话。
老娘正在吃饭,看了我一眼,劈头来一句话,惹得我眼泪哗一下子流出来:
“你也不给我打点钱,我没钱了。”
得,我一下子被做实了不孝子的身份。
我妹妹在旁边赶紧喊(我妈耳朵选择性耳聋):
“她有钱,我前几天刚给她取了钱。”
又冲我妈喊:“我给你的钱呢!我前几天给你的钱呢!”
我弟弟这几年在青岛工作,我都是把钱转给我妹妹,让她给我妈钱。并且让我妹妹不要一次性给她,隔三差五地零零碎碎地给,要不她就会被那些专门骗老年人的骗子骗了。
有次她被人骗,买了什么保健锅,我弟弟和我堂弟几个,堵着骗子的门,如果不退钱,就揍他们。
骗子没办法,吓得把钱退了。
我家门口就是集,五天一集,各种骗子云集。现在家电下乡,汽车下乡,骗子与时俱进,也下乡。专门骗我妈这样的没文化的。
我有一次回家,我妈拿出各种她买的东西,锅,保健品等等,问我:你要不?这个锅不孬,你带去广州吧!
我说我不要,你自己留着吧。俺有。
还有一次,我从青岛开车路过,急着赶路,准备见她一面就走,结果找不到她。
找来找去,后来总算找到了,问她去干嘛去了,她回答说是去领鸡蛋去了。
发鸡蛋的比她儿子都孝顺。她真的这样认为。
我现在唯一欣慰的是,她不识字,不会用微信,不会转发各种养生偏方给我。
02
最近这一两年,我弟弟,我弟媳,我妹妹,常常向我抱怨:
咱娘变得越来越自私了。
我只能劝他们:她年纪大了,人老了都这样。
小辈们有时候也看她不惯,我就对小辈们说:没办法,说不定我老了也会变得这样。
其实,有时候,我自己也会觉得,我和我妈,怎么好像变程赤裸裸的金钱关系了?
她喜欢要钱,要东西。直接让你给她卖东西。
没有任何过度和铺垫,上来就是:
我想要这个东西,你给我买吧。人家那个谁有,我也得有。
很直接。
一开始,我一愣,觉得好怪异,她怎么变这样了?
后来醒悟过来,很悲伤。
她真的老了。
不像以前,那样怯生生的了。以前,给她钱不要,说自己有钱。“你上次给我的钱我还没花呢。”
现在是,开口就要钱。转变得忒快,忒直接。
给钱,是理所当然,我们兄妹几个都给她钱。现在,她自己开始觉得,要钱是理所当然了。
她明明确实有钱,也要。好像钱能给她带来安全感。
不光是要钱,而且事事只想她自己,完全不体谅别人。
我妹妹如果有一段时间不来看她,她就说我妹妹没良心,心里没她这个妈。还说我弟弟不关心她,不管她的事。
总之这个世界就她是正确的,别人都不对。这里的别人,特指的是她的孩子们,都欠她的。
我前不久生病住院,我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要告诉她。
她这一辈子,最擅长两件事。一件是哭 ,再一件是抱怨。
03
以前,我隐隐地觉得,在我们兄妹几个中,她内心里边其实是有点怕我的。
我们四个孩子中,我最大,走的最远,最让她操心,也最让她无奈。
也可能最让她骄傲。
骨子里,隐隐我也是她最大的依靠,最后的退路或者最后的堡垒。
有时候,她和我弟弟弟媳闹纠纷,闹到我这里,通常都是她不占理,我劝她,安慰她,也批评她。有时候召集全家人批判她。
她也知道我护着她。这倒也应了那句话:
被宠爱的都有恃无恐。
04
最近这几年,我回家除了看我妈,再是为了家里小辈们的上学和工作的事情。
因为一直觉得,这是我的责任和义务。
也是我的能力所在。
我内心里边其实隐隐的一直觉得,等哪天老娘走了,我和故乡的联系也就断了。
因为小辈们也慢慢地走了出来,我们都成了漂泊在外的游子。只剩下一个在心里思念的故乡。
就像一颗藤上结出来的瓜,就像飘散开的蒲公英的种子。
上一次我回去,吃罢晚饭,坐在院子里乘凉。
正说着话,我妈突然开始哭起来,开始的时候,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姑娘,后来就变了声音,我弟弟说可能是我爸爸的魂儿附在了我妈的身上。
“他”开始絮絮叨叨地诉说我们兄妹几个的事情,做得不好的事情,对我妈不好的事情。
说的最多的是我弟弟。
他和我妈生活在一起,锅边碰勺沿儿,娘俩经常吵架,受得委屈也最多。
我一直坐在旁边。一声不吭,一直笑着听。
因为我不相信我爸爸的魂魄会俘附在我妈的身上。
我一直觉得这其实是我妈内心里边的真实的想法的折射。
她平常不敢说的那些话,借着这种形式,发泄了出来。
为什么我有这种想法呢?因为自始至终,“他”,也就是我爸爸的“魂”,没有说我半句。
好像我不存在。
按理说,“他”最应该说我才对。因为我是老大。
再就是,好多的事情,都是我爸爸去世后发生的,他老人家怎么知道的?
所以我就一直坐在那儿听。安静地听,一句话不说。
我的理解是,在我妈的内心里,她其实是怕我。因为我常常吓唬她,如果你再不听话,再和老二老二媳妇儿闹别扭,我就以后真不管你的事了。
她知道利害关系。
后来在我弟弟各种安抚下,她好了,我爸爸的“魂”自己回去了。
那一晚上,我睡不着,翻来覆去就想到一句话:
我和我老娘的关系,其实就是我和故乡的关系。
后来我听郭德纲说相声《大实话》:
说天亲,天可不算亲,
天有日月和星辰。
日月穿梭催人老,
带走世上多少的人。
说地亲,地也不算亲,
地长万物似黄金。
争名夺利有多少载,
看罢新坟看旧坟。
我就又想起我前面的这个想法。
05
前几天,我晚上睡不着觉,读鲁迅的《故乡》:
『我这时很兴奋,但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只是说:
“阿!闰土哥,——你来了?……”
我接着便有许多话,想要连珠一般涌出:角鸡,跳鱼儿,贝壳,猹,……但又总觉得被什么挡着似的,单在脑里面回旋,吐不出口外去。
他站住了,脸上现出欢喜和凄凉的神情;动着嘴唇,却没有作声。他的态度终于恭敬起来了,分明的叫道:
“老爷!……”
我似乎打了一个寒噤;我就知道,我们之间已经隔了一层可悲的厚障壁了。我也说不出话。
他回过头去说,“水生,给老爷磕头。”便拖出躲在背后的孩子来,这正是一个廿年前的闰土,只是黄瘦些,颈子上没有银圈罢了。“这是第五个孩子,没有见过世面,躲躲闪闪……”
母亲和宏儿下楼来了,他们大约也听到了声音。
“老太太。信是早收到了。我实在喜欢的不得了,知道老爷回来……”闰土说。
“阿,你怎的这样客气起来。你们先前不是哥弟称呼么?还是照旧:迅哥儿。”母亲高兴的说。
“阿呀,老太太真是……这成什么规矩。那时是孩子,不懂事……”闰土说着,又叫水生上来打拱,那孩子却害羞,紧紧的只贴在他背后。』
06
有时候会突然想起一些不再联系的朋友,曾经的好是真的,后来渐行渐远也是真的,遗憾还是有的,但是错过不代表有过错,大家只是选择了不同的路向前走罢了。
我只会问自己,对这段关系你问心有愧吗?问心无愧的话,那就继续向前走吧。
再就是,童年的友谊,就像童年你无比喜爱的花衣裳,你在柜子底下珍藏,在记忆深处珍藏,觉得无比珍贵,但你也知道,你再也穿不上了。
就像《半生缘》里说的,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鲁迅《故乡》里的“我”见到闰土,就是这样的感觉。
07
【闰土与水生】这一段,写出了鲁迅的全部精神寄托。闰土老了,令人绝望而又伤感。但宏儿的话,又给人带来新的希望:闰土之后,还有水生……水生,不该是闰土的重复。
我们的船向前走,两岸的青山在黄昏中,都装成了深黛颜色,连着退向船后梢去。
宏儿和我靠着船窗,同看外面模糊的风景,他忽然问道:
“大伯!我们什么时候回来?”
“回来?你怎么还没有走就想回来了。”
“可是,水生约我到他家玩去咧……”
他睁着大的黑眼睛,痴痴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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