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中军 | 外婆的小脚

外婆的小脚

在乡下外婆去世后的祭日里，我随母亲去祭拜外婆她老人家，在母亲所带祭品中，有一件特殊祭品，是一双新做黑布小鞋，那是我母亲给外婆手工做的最后一双布鞋，外婆生前还未来得及穿在脚上，就走了，成了母亲一生的遗憾。母亲要将它在外婆坟前烧掉以祭奠她老人家在天之灵，希望外婆在天堂可以穿着它一路走好。看到这双小鞋，我仿佛看到慈祥的外婆迈着那双不知停歇的小脚，微笑着向我走来，不觉间泪水滑落我的脸庞。
      

外婆和旧社会过来的许多农村妇女一样，没有念过一天书，辛苦劳作一生。我的童年是在外婆的呵护下度过的，那时，乡下生活还很困苦，是红薯叶、红薯馍、离了红薯不能活的时期。小脚的外婆白天在大集体里参加劳动，夜间还要在煤油灯下纺棉织布，有时候在生产队劳动，累得外婆的那双小脚红肿，脚趾出血，外婆睡在床上歇息时，小脚疼的使她咬牙切齿。儿时的我天真好奇，为什么外婆好好的脚缠成一双小脚？有时，看到外婆小脚蹒跚走路的样子，感到有趣好笑。慢慢的长大的我，也渐渐从外婆那里知道了一些关于她那双小脚的来历。
      

外婆说，她从五岁开始缠足，八岁才缠成型，缠足那个疼，是刻骨铭心的痛。外婆说的时候，还表情痛苦。解放前的女人都裹脚，有一双“三寸金莲”，是女人骄傲资本，大脚女人嫁不出去，家族家规所不容。当初，外公就因看中外婆这双小脚，才将外婆迎娶过门。刚开始缠足时，太姥姥也是不忍下手，看着才几岁的外婆，娘俩哭成一团，在那个旧社会也是无可奈何之举，太姥姥还是狠下心，给外婆缠了足。缠布裹在外婆脚，下面用小硬木板垫在脚弓底，用力将小脚趾缠紧，直至后来脚趾骨折断，压在脚弓底为止。外婆哭成直声，疼的背过气，太姥姥也早成了泪人。每次缠布收紧加力，外婆都会哭上半天，刚开始那些时日，小脚趾发黑、肿大，不能下地走路，都是太姥姥抱着走路。这也是那个时代，女人都要经过的一段刻骨铭心记忆，外婆对那段不堪回首的缠足经历不想过多提及。外婆说，现在多好，共产党来了，换了新天地，废除了几千年的封建思想和制度，妇女彻底从小脚中解放了，我母亲没有缠足，还进了扫盲班，认识了许多字。
      

小脚的外婆，穿鞋成了问题，市场上很难买到这小脚鞋，于是，外婆穿的鞋都是自己手工做的，直到老了，眼花了，手拿不了针线活，做鞋的活儿就让我母亲揽过来。在我印象中，外婆没有闲暇时候，总是迈着那双小脚忙东忙西，为家人操劳。记得，小时候，我跟在外婆脚后，到庄稼地里去薅草，我小跑着还撵不上小脚外婆的步伐，急得我蹲在地上耍赖，外婆总会笑呵呵的返过身停住小脚，稍等我一下，将薅来的草带回家，外婆会从中挑出些野菜来，做成美味的野菜粥。外婆在田间劳动时一点也不比别人慢，在收割小麦季节，外婆总是天还未亮时，就起床带上镰刀，拉上木架车，迈动小脚风风火火的借着月光驶向麦田，天亮时，已经将小麦割倒大半。我好奇问外婆，哪来那么大劲呢？外婆笑着摸着我的小脑袋说，农民到了收获的季节，都有了使不完的劲，我似懂非懂的点头，等我长大了，也会有劲，可以帮助外婆做田里的活。真正到了，我长大成了棒小伙时，外婆却老了，再也没有那股当初的劲了。小脚走路蹒跚，背也驼的厉害，说话头也摇个不停，患了老年健忘症，再后来，走路要拿手杖辅助，小脚更是迈出一步，似有千斤，不在利索。不久后，瘫在床上，不再走路，直至去世。
     

外婆就这样走过了平凡的一生，每次想起外婆来，总是她迈着小脚忙碌的身影在眼前闪现。我遗憾的是，在外婆有生之年，却未能为外婆洗一次脚，哪怕搀扶着外婆，一块晒晒阳光，拉拉家常。等我知道外婆病危时，急匆匆从外地赶回来，到外婆床前时，外婆已经永远闭上了双眼。（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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