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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 | 李睿珺:600万拍了四部电影,《家在水草丰茂的地方》终于敲开了院线的门


《家在水草丰茂的地方》影片台词很少,镜头缓慢而悠长,同为80后导演的韩寒称赞这部电影“深情”且“充满诗意”。制片人方励坦言他之所以愿意来做这个电影,就是看中它的独特性。他将这部影片比喻为不同于大鱼大肉的商业大片的“清粥小菜”。

《家在水草丰茂的地方》由李睿珺执导,讲述的是两位十多岁的裕固族兄弟巴吐尔和索嘎勒,在爷爷去世后穿越荒漠和隔壁,寻找记忆中草原深处“水草丰茂”的家的故事。影片于10月23日全国上映。

《家在水草丰茂的地方》是李睿珺继《夏至》、《老驴头》、《告诉他们,我乘白鹤去了》之后的第四部故事长片。关注的是曾经作为“马背上的民族”裕固族人的文化传承以及当地的环境恶化问题,影片获得了东京国际电影节最佳影片提名及柏林国际电影节“水晶熊”奖提名。

影片台词很少,镜头缓慢而悠长,同为80后导演的韩寒称赞这部电影“深情”且“充满诗意”。制片人方励坦言他之所以愿意来做这个电影,就是看中它的独特性。他将这部影片比喻为不同于大鱼大肉的商业大片的“清粥小菜”。

尽管好评如潮,李睿珺却很淡定,他笑着说,拍这部电影的初衷很单纯,“这个民族曾经有自己的国家,马背上的民族曾经帮助唐朝平定过安史之乱,现在却只剩14000人,自己的语言和文字也在消失,拍摄时还需要教这些孩子自己民族的语言,教他们骑骆驼,这是我一开始拍这部电影的思考。

“这城市唯一能让我感到亲切的,是下雨的时候,穿过树林,草坪,闻到雨滴跟水、草、泥土产生一种土腥的味道,这让我找回精神上童年的味道,觉得这城市突然还有一丝亲切。乡愁是因为我们失去了故乡,失去了每个人心里那个水草丰茂的土地 。”——李睿珺

口述:李睿珺
采访:三步
消失的裕固族,消失的语言

我小的时候,在我家那儿,后院有一条水渠,水很清,有小溪流。我经常有时候放学,就拣鸭蛋回家。我还记得学校里面没水喝,回家的路上我就趴在小溪里面喝水。我记得有一次,我在小溪游泳,然后两边就来了几百头牛,我们就吓得在水中间不敢动,牛走了,又来一群马,完了又来一群羊,我们就吓得在河中间站了一下午。但是现在小溪没有了,干了,动物也没了,我想不明白的是,明明没有那么多的牛羊马在小溪喝水了,可是小溪反而干掉了,再也没有了。


我的家就在裕固族旁边,这个民族的变化更大,不光是环境的变化,整个民族文化断层了,语言、传统都消失了。政府办公楼进门都有标语说‘请讲普通话’,方言都在消失。


现实的情况是,那些老人还会说裕固族的语言,父亲这一辈,很多都不会说了,夹杂的汉语越来越多,这样就导致孩子根本就不会说。我拍摄电影的时候一定要用他们自己的语言,只能到县里找他们的文化部门推荐,乡镇里有个小学,400多个人,大部分都是裕固族,我说我需要会说裕固族语言的小男孩,最后来了四个,只有四个,就是整个学校里只有四个人会说裕固族的语言。这个语言是没有传承,没有未来的,因为孩子是未来嘛,可是他们不会说。爷爷、父亲两代人过去,这个语言基本就可以说随着他们进棺材被封存起来了。


这里另一个严重的问题就是沙漠化,《水草》的结尾,两个孩子回头望,他们记得自己的家是水草丰茂的,但是现在只剩下了淘金工地和工厂。


裕固族这个地方自古以来就是牧场,是没有完整的灌溉系统的,然后就从地下抽水,一家人开几千亩地,地下水抽越来越多,地下水就会下降。然后更深的打井,地下岩层的暗河破坏之后就没有了,于是整个生态系统就破坏了,不可逆转。



拍这个电影的时候我还没有这么绝望,拍完之后我就更绝望了。因为你真真实实的接触到了,以前看到的是表面的东西,当你窥探到他们内心的时候,你会发现环境或者外在的东西都是可以补救的,但人心已经改变了。


老一辈人的感受会更深一些,新一代的人就觉得我有利益就好了,我现在住上楼房开上车就好了,至于语言是不是消失,文化是不是消失,跟我有什么关系。他们就觉得,这部电影应该表现所有裕固族人开上好车,住楼房,说你为什么要拍这些过去的事情。


这部电影里演爷爷那个人,是裕固族的文化局干部,他其实内心对这种现状也很绝望,每次开会会提很多意见,这样导致的结果是什么?政府下次开会就不叫他了。


人的心理的改变会影响到环境,开采了十亩地,就想要再开一百亩。但是自然的承受力是有限的,因为心灵的变化导致了环境的变化,环境变化又促使你心灵的变化。唉,其实是恶性循环。


他们族人对金钱的欲望在这里,信仰已经没了。拍《水草》的时候,最初设想的结局是镜头从父亲摇到两个小孩的脸上,小孩背后是一尊大佛,然后大佛就被炸了,所有人扭头去看,佛头不停的从山上往下滚,有扑面而来的烟雾和灰尘,直到灰尘把连同摄影机淹没到灰尘里结束了。因为信仰坍塌了。后来怕审查通不过,就换成了现在的结局。


我之前看到一句诗“产房在太平间下面”,我想了很久,这句诗是想说生命在老去,但是新的生命在继续。虽然在继续,但很多东西就没有了,爷爷去世就去世了,父亲那一代其实不是一个传承的角色,他变质了,那两个孩子其实就变成了这个时代最大的伤痛。



我有时候想,这个世界上很多东西在消失,而且这种消失是不可逆转的,如果说只是短暂的消失,过断时间还会继续,比如说你养了一盆花,它叶子黄了,你给它浇点水搬到阳光下晒一晒,那它过几天可能又会好一点,会恢复,如果它一旦枯死,枯死就不可逆转了。你再去种一盆同样的花,形态上是一样的,但已经不是那盆花了,死掉了。

我觉得惋惜,不容易。这些东西传承了几千年,为什么到我们这一带就消失了,那我们这一代都是罪人。造成这个不可逆转的,不是他们本民族,是我们所有人。原来我们可能把很多问题归结为意识形态的问题,比如这个民族的消亡或者别的什么,很主观的这么归类。我做这个电影的时候就发现,这个原因只是其一,他们自身有很多问题,但这一切其实都是所谓的现代文明带来的一种畸形因素。想探讨的是畸形的人太多了,看到正常人反而觉得是怪物,正常人在畸形的环境里也会觉得自己不正常了。

我拍这部影片,想保留一些东西,哪怕以后有学者要研究这个民族,这个语言,我觉得这部影像都是一个很重要的参考资料,它是有价值的。

电影像磁铁一样把我吸引

我们那个地方90年才有电,大家都用煤油灯,我小时候不爱看书,因为我看书比较慢,人家看两天,我得看一个月,我要一个字一个字的看,一句话没理解就会翻来覆去的看。


如果要说受谁影响比较大,我觉得是生活吧,因为你受谁影响的前提是你已经有了巨大的外来的信息,突然间这个人说话的方式或者你看到的文字你突然间受到了启发。你生活在那个地方,你自然就会对这片土地有感情。


后来我去县城上高中,我甚至不知道北京有电影学院,甚至不知道要先去北京参加艺考,没有这个概念。老师说别想啦,这个太难考。然后山西有个影视学院过来发传单,我想,诶就填这个吧。


后来考大学,我们当时有个老师,学艺术的,但她不让我考艺术,老师说要不你就学广告吧,这个挣钱啊。90年代广告业还是很发达的。


读大学的时候,我想要换专业,换成电影。老师跟我说‘其实广告和电影一样嘛,你看广告片其实就是三分钟的电影,是一样的’。我一想,有道理,就没有再坚持换专业。其实现在回想,他肯定是怕麻烦,就这样把我忽悠了。哈哈。


不过还好课程其实差不多,我记得上视听语言课,看各种经典电影,之前在家乡电视上看电影看到的都是三大战役、武侠片,就觉得这些特别有意思,特别着迷。


那是一个跟你完全没有发生关系的世界,但是你看了之后觉得它跟你有莫大的关系,你就觉得这个世界都跟你有莫大的关系,像一块磁铁把你吸在那儿了。


后来有一次回家,回家,看到很多变化,就产生一种焦虑感,就决定一定要记录下来。那是我第一部电影《夏至》,借了八万块钱拍的。

我也不知道这种焦虑感来自于哪里,就像《水草》他们的文明消不消失跟我有什么关系?他们的那片土地跟我也没关系,但是你有时候有觉得,当然是有关系的,因为你们是同时处在同一时间线上的人,当然是有关系的。


我也说不清楚,就会对这种东西更多的关注。


2010年的时候我就准备拍第二部影片《老驴头》,虽然《夏至》拿了奖,但是拍第二部影片的时候反而更困难了,借不到钱了,第一部已经把能借的都借过了。还好后来有朋友帮忙,免费帮忙做摄影师,之后也申请了鹿特丹电影节剧本基金,拿了三万欧,最后这个电影是花了30万,拍完了,我们很高兴。


这个电影后来入围了柏林电影节,但是我们没去,拒绝了主办方,因为这边答应了鹿特丹电影节,没有鹿特丹就就不会有这部电影。这次电影节之后,就有国外的发行商开始找我了,尽管国内当时还没有发行。

如果只是为了娱乐,那我就不拍电影了

其实我是希望,有更多的国人看到我的电影。有人跟我讲,你不要拍那么小众、边缘的东西,没有人看。我说,我拍的其实是个非常非常大众的电影。中国依然是一个以农业化为主的国家,中国将近有一亿的老年人,几千万的农村老人的状态会是边缘吗?如果它是边缘的话,什么才是主流?开宝马、法拉利的人才是主流吗?


《老驴头》讲的是农村老人的故事,故事很简单,驴就是老驴头自己,他默默的承受这一切,没人知道,他也不愿意跟别人说。其实很多西北的老人都是这样的,默默地做所有事情,像驴一样从来不叫唤。另外一个象征意义是,我们国家对农民的不关心,就像普通人对驴的不关心。很多老人老无所依。世界瞩目的“神舟”国力很强大,但在这些地方,人的生活状态却是这个样子,真的很讽刺。


我没有看过《小时代》所有的电影,没有资格评论。根据别人的叙述,我知道这个电影给了年轻人造梦的机会,现实中不可能完成的,通过电影可以完成自我安慰。但这个世界需要多元化的事情,应该有《水草》,应该有《小时代》,应该像菜市场一样,观众可以随意挑选,但现实情况是,现在的菜市场只有那么两三种食物,这太不健康了,市场应该是一个自由的状态。


去年年末的时候,我回家,我父亲跟我说快春运了,我突然意识到一年已经过去了。我上次看到一个调查,说中国人平均寿命是72,我今年32岁,其实是土已经到腰了,最快最快我2年能拍一部电影,还别说有什么意外,那就只剩十多部电影了。


这么想,我觉得我真正不划算,所以我每一部电影都是我特别有欲望去拍的。你真的没有太多机会,跟钱没关系了,我觉得不值得。


我不排斥商业片,类型片,但要看有没有去拍摄的价值和意义。电影一定是要跟人有关系的,脱离开人你讲什么呢?而且我身边更多是普通人,每天朝九晚五,偶尔看个电影,但是更多的电影其实跟他们没关系。电影作为文化产品,绝不仅仅是为了娱乐。如果纯粹是一个娱乐产品,那我就别做电影了。


我的下一部电影是一位战地记者的故事。我有一次参加一个聚会,很多年轻人讲述他们自己的故事,其中有一个女生讲她在战地的经历,你完全没法想象她在叙利亚,乌克兰那么危险的前线待了几年。我后来发现在中国有很多战地记者,大部分很年轻。她不是图新鲜感,因为不是去一次,几年一直在坚持,我很感兴趣这件事情。


另一部是关于农民工二代的故事,这也是一个特别大的群体,生存状态和心理健康状况都很不乐观。


不过也许这两个会都拍不成,谁知道呢。你如果想坚持你自己独特的美学的方式,你想做一个不太一样的故事,对于更多的投资方说会很难接受。比如《聂隐娘》,我觉得那才是真正的电影。不过现在数码时代来临,其实也不算难,有些事情是你愿不愿意做的事情,只要你真正想拍,拿5DⅡ也能拍。

end

不同于当下逆袭票房,商业极大成功的的电影,还有一种关注社会民生,关注平凡的人物,充满关怀和力量电影,他们的作者往往低调专注,但却锋芒毕露,李睿珺就是这样一位导演。他拍了四部电影,成本不到600万,在这个动不动就票房过亿的时代,他还抱着一颗赤诚之心——关注这个世界的边边角角,去观察去记录。他遵从自己,拒绝诱惑,至今还住在北大西门旁的小胡同里一间十几平米的平房里。他只希望作品打动人心,用电影反应现实,让观者对当下的社会的现象产生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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