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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睿珺:坚持拍自己想拍的电影,才是对观众的尊重
2015-05-08 11:08
来源:共识网-作者赐稿作者:曹乐溪1931次点击:我要评论
三个多小时,我们的话题除了电影,更多时候在谈农村留守儿童的教育问题,“北漂”们过年回家被催婚催生的现象,以及李睿珺那间在北大对面月租500的十平米小房间。“从2003年6月28日一直住到2014年11月24日”,李睿珺说自己之所以记得清楚,是因为每月27号是交房租的日子
“我现在家里所有的家具,其实都是《万物生长》剧组的道具。电影首映那天我去看,‘诶,这不是我们家沙发吗’,’那不是我们家餐桌吗’….然后你会感觉特别穿越。”
刚开始和李睿珺聊天,似乎很难把眼前这位嘴上留着两撇小胡子、说话带点西北口音的青年,和他拍摄的一系列诗意电影联系起来。我曾经天真地以为,一个作品受到知名国外影展青睐,30岁出头就拍了四部长片的导演,必是春风得意,或者文艺高冷,翘腿坐在咖啡馆里戴着墨镜,一脸深不可测的神秘。
而李睿珺的接地气儿程度出乎我意料。《家在水草丰茂的地方》在北京电影节期间点映,要做映后交流的李睿珺特地提前到场,却因为没有票被不认识他的工作人员拦在了门外。显然,证明“我是导演”和证明“我妈是我妈”一样,都很困难。即使说明了自己的身份,半信半疑的工作人员还是决定打电话向主办方确认一下,于是李睿珺老老实实地站在门口,代替工作人员临时干起了检票的工作。
三个小时的时间里,我们的话题除了电影,更多时候在谈农村留守儿童的教育问题,“北漂”们过年回家被催婚催生的现象,以及李睿珺那间在北大对面月租500的十平米小房间。“从2003年6月28日一直住到2014年11月24日”,李睿珺说自己之所以记得清楚,是因为每月27号是交房租的日子。
在这所十几口人的大杂院里,周围的邻居有炸臭豆腐、卖烤串的,有摆地摊的,也有在中关村上班的,除了房东,很少有人知道他的职业。“11年来,周围有哪个馆子拆了,换成新的我都知道。我刚进来时,房东的孩子还在幼儿园骑儿童自行车呢,等我去年搬走时,孩子都上大学了。我有时候想,11年前要能有个摄像机,记录这个大杂院里外发生的普通人的故事,那应该能打动很多人吧”,李睿珺感叹。
大学学的是影视广告,毕业以后李睿珺就来到了北京,这是充满机遇、让很多人梦想落地的地方。“那个时候所有拍电影的人都在北京,如果你不在北京,那就意味着你和这个圈子会越来越远。”李睿珺开始以为能有幸碰到一些导演,进剧组做做场记、副导演,然后获得拍电影或者至少进入影视行业的机会,但没想到这一等就等了三年。为了能继续在北京待下去,李睿珺只好四处打工,编导、摄像、剪接,什么都做一些。
后来有一次机会,通过朋友介绍能够围观一位导演的拍摄。李睿珺特意辞了工作,跟着剧组四处转场,从北京跑到青岛,又从青岛跑到蓬莱。“我悄悄溜到导演旁边,觉得这个位置肯定能够最清晰地看到电影的拍摄,以及这个剧组是怎么运作的。结果根本不是我想象的那样,导演一直坐在椅子上睡觉。”李睿珺笑着回忆起当时的情景,“睡了一个多小时后,导演醒了,喊过一句‘光布好了吗’,灯光师说差不多了,于是导演就叫执行导演过来拍。”
“为什么中国有那么多导演,而在国内甚至全世界获得认可的只有几个人?因为太多的导演根本不走心。”李睿珺坦言,那次经历让他明白,不是每个人都把电影看得像生命中最珍爱的东西一般重要,“就跟在学校拍作业一样,没你想象的那么神圣”。对于不少导演来讲,拍电影和朝九晚五的上班没什么区别,只是为了养家糊口维持生计而已。
与其让这些人的作品占据中国电影市场,那还不如自己拍自己想看的电影。“我不能再等了,不然会无休止地等下去。如果是在北京上的学,比如北京电影学院,拍电影可以找同届的校友来帮忙,但我在这里没有任何人脉和关系,凭什么机会就会掉在我头上呢?不如自己给自己创造一个机会。”
接下来的几年,像很多独立片导演一样,李睿珺把赚来的钱都拿去拍了电影。在四处凑钱拍摄的处女作《夏至》没有收回成本后,陷入经济困境的李睿珺只好又回到电视台做编导,那个时候的他才23岁。当问到对于那段经历的感受时,李睿珺觉得其实很庆幸自己当初的无知与冲动,如果那时没有去做这件事,也许现在依然会在电视台打工,在等别人给机会。
六年后,通过申请鹿特丹电影节的剧本创作基金,李睿珺拍了《老驴头儿》,拍摄地点就在老家,只花了十六七万。把设备的要求降低,不再追求技术层面的东西,找身边的朋友来做摄影、录音,很多东西能省就省。李睿珺开玩笑说,他把老家的人都训练成演员,这样可以节约请职业演员的成本。
但拍电影终究是个烧钱的工作。绝大多数人都做不到像王家卫那样,为了一个镜头等一天,在拍摄过程中进行“任性”的创作。用李睿珺的话来讲,创作是在剧本阶段就完成了,而拍电影的过程是制作。“就像是手里攥了把沙子,从开机那一刻起就开始往下流失,电影拍完,手里还剩下多少就是多少。”
“《告诉他们,我乘白鹤去了》里面有一个镜头,很多人都觉得非常惊艳,问我是怎么拍出来的。其实就是找了块泡沫塑料,下面钉了块木板防水,摄影师在上面,我站在水里推。”李睿珺笑着说,“谁能想到这个电影最经典的镜头,是用电影拍摄中最廉价的手法拍出来的?有些东西真是可遇不可求。”
和前几部电影不一样,《家在水草丰茂的地方》是一部类似公路片的电影,虽然没有汽车只有骆驼。不停转场的成本很大,于是李睿珺决定与劳雷影业的老板方励合作,后者早在柏林电影节上就表示很欣赏他拍的《白鹤》。李睿珺最初以为只是客套话,但在他找方励谈新片子时,这位独具眼光的制片人很爽快地答应了,并为他请来了伊朗大师裴曼·雅茨达尼安为电影做配乐。这部耗资400万的片子算是李睿珺到目前为止的“大制作”,光为了做好片头壁画剥落的动画场景就花了10万。
电影里的两位小主人公巴特尔和阿迪克尔,来自中国一个人口非常稀少的少数民族——裕固族,而李睿珺从小生活的农村,与裕固族的村落只有一片沙漠之隔。这一带直到1990年才通电,所以拍电影对于当时的李睿珺来讲,如同天方夜谭。“我小时候的梦想是当个画家”,李睿珺笑着说,村子口有时会放露天电影,听到大广播里的音乐响起,所有的小孩都搬着小马扎跑去看,甚至站着也要凑热闹,“那时候感觉自己这一辈子和电影扯不上任何关系。”
在童年的记忆里,父母和爷爷奶奶会定期拉着驴车,去裕固族所在的草原捡牛粪,用来生火烧炕、做饭,而裕固族的村民也会隔段时间骑着骆驼穿越沙漠,到汉人居住的村子里磨点面粉,买些日用品。
李睿珺说,如今的裕固族已经基本被汉化,开始了定居生活,很多小孩都不会说本民族的语言了。这些变化也反映在电影故事里,由于爷爷的突然离世,两个小男孩开始了寻找阿爸阿妈的旅程,在他们的印象中,童年时生活的故乡水草丰美。然而,最终抵达目的地时,一切已变了模样,工厂替代了草原,放牧的阿爸在河里淘金,生病的母亲命运未卜。
裕固族人的观念在发生变化。只有老人们还耐得住方圆十里渺无人烟的寂寞,而年轻一代早就向往城市文明的发达与便利,一些人去镇上打工,另一些将草原开垦成耕地。渐渐地,在现代文明的残酷冲击下,曾经逐水而居、漂泊不定的游牧文明似乎已经丧失了存在的意义。面对环境、文化与人们内心的种种异化,李睿珺心情矛盾:“你一方面希望他们能够保持这些传统文化,但是另一方面,你凭什么要求他们去保持?如果保持意味着落后,那么你凭什么要求他们在物质生活上过得比你更匮乏呢?”
城镇化带来的更为严峻的问题是,农村出现大量从小缺少父母陪伴的孩子,他们大多数只是通过逢年过节的电话,以及家里的照片来认识自己的父母,父母对于他们来讲很陌生。李睿珺很难想象这些没有得到过太多关爱的儿童,将来成为了社会各个阶层的中流砥柱后,会如何与人交往。“如果将来社会动荡,甚至爆发大规模的恶性事件,我也不会感到奇怪,这些问题都在十几二十年前的今天,已经埋下了定时炸弹。”
作为一个导演,李睿珺能做的只是记录下这一切,然而一腔热情很快被泼了冷水。作为一个外族人,拍摄一部关于少数民族的电影,需要通过严格的审查不说,本来满心以为会得到别人的支持,然而令他感到意外的是,当地相关部门的反应很漠然,觉得为什么要去拍这样一个东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李睿珺感慨:“做完这个电影,感觉反而好像比之前更加心痛一些,因为你开始明白为什么这些文化会消失。”
做这件事得不到普通民众的支持,李睿珺表示完全可以理解,但让他不太接受的是,这个民族的精英阶层,也来参与贩卖自己本民族的文化。在为电影拍摄收集资料的过程中,一些研究裕固族的专家学者,要么声称自己没时间,要么以经济利益来衡量这个忙要不要帮,有些人甚至会在要求未被满足的情况下,反过来指责拍摄者强奸民族文化。“知识最重要的作用是传播,如果只是捏在你自己手里,那有什么意义呢?”李睿珺无奈地感叹。
电影拍出来后得到了不少关注和认可,先后入围了柏林电影节、东京电影节,于是很多当初袖手旁观的人,纷纷跳出来“邀功”,而那些真正对拍摄有过帮助支持的人们,并不显山露水。李睿珺坦言,拍《水草》的经历让他伤了心,也愈发地了解人性的复杂。“通过拍电影,你对人的观察会更加透彻。”李睿珺说,“只有在真正经历一件事情时,你才能发现那些平日里和你称兄道弟的人,究竟是不是你的朋友。”
都说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所以我忍不住猜测,即使再坚持遵从本心创作,李睿珺也许也有着做大导演拍大片的梦想。“最大的野心嘛,“李睿珺想了想,“我曾经和方励开过玩笑,韩寒的《后会无期》是五千万的投资,要是这五千万给我就够了,我可以拍三五十部电影,这辈子都不需要再去找钱。我就不在北京耗了,回老家跟我老婆生个孩子,我自己在那儿弄两亩地,写写剧本,拍拍电影。”虽然在北京待的时间比在父母身边的时间还长,但这座大都市对于李睿珺来讲,终究不像是一个家,“我觉得我永远都不属于这个城市,而这个城市也不属于我。”
很多人没有家,很多人有家却回不去,这也许是很多当代中国人的生活困境。对于仍在不断成长的李睿珺来讲,他已足够幸运,热爱电影,以此为业,并且还能一部一部地拍下去,当然,在这个过程中他需要做出一些妥协。“比如,我做了两部我和制作人都想做的电影之后,如果有机会,就再拍一部自己特别想做的电影,哪怕制作人坚决反对。”
李睿珺的话里有玩笑的成分,但更多的是对于创作的坚持。在他看来,导演和观众是平等的,创作者不能把自己放在一个特别低的角度来讨好他们,他们想要什么就给什么。“如果作为一个导演,你对一个东西没有特别强烈的冲动和欲望去表述给观众看,那么你是拍不好电影的”,李睿珺有些激动,“这是对自己、也是对投资人的不负责,对观众也很不负责任。对于观众的尊重,首先是建立在你对你自己的尊重之上,像《老驴头》、《白鹤》这样的电影,没有人给我钱,我也会去做的。”
如今,李睿珺搬到了电影公司附近,方励帮忙付了一年的房租,屋里没有家具,就把《万物生长》拍完用的道具拉了过来。谈起这件事李睿珺在感激之余,也感到很不好意思,因为经济能力不足以支付市中心的高房租,这也是他之前迟迟不肯搬过来的原因。然而脱离北京,对于目前的李睿珺来说还不现实,因为这近乎等于生生扯断了他的理想和野心。“我希望这一辈子都能在拍我想要拍的电影,而且还有人能够支撑。这就是我最大的奢求。”
没事的时候,李睿珺习惯宅在家里,翻翻资料,写写剧本,偶尔下楼遛弯,脑子里也想着剧本的事。听到我说羡慕导演这个职业,他笑说只是看起来自由,其实无时无刻不在工作。
当人们不再把追逐金钱名利看做人生第一要务时,也许会有更多的人来看他和他们拍的电影。在他并不喜欢的城市的地铁里,我和李睿珺道别,然后各奔东西。没说什么鼓励的话,因为北京太大,我们每个人都显得人微言轻。
责任编辑: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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