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九年那场诗会

1

“永和九年，岁在癸丑，暮春之初，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修禊事也。”

公元353年，东晋永和九年三月初三，正值上巳节。

时任会稽内史、右军将军的王羲之，邀请谢安、孙绰等41位好友在兰亭曲水流觞、饮酒作诗。

作为东道主，王羲之带了王玄之等六个儿子参加，其中，第七子王献之年仅10岁，第六子王操之缺席。

这日，王羲之、谢安等26人写了37首诗，王献之等16人因未赋诗而各被罚酒三杯。有人提议将37首诗汇编成集，因此有了《兰亭集》。

王羲之身为东道主，当场挥毫泼墨，写成名满天下的《兰亭集序》。

千百年后，当我们都为《兰亭集序》的书法和文采倾倒时，我们或许忘了，这场诗会其实并不只是诗会……

 

2

317年，西晋灭亡后，司马睿在建康（今南京）重建晋朝，为晋元帝，史称东晋。

东晋成立后，天下是一个风云激荡的“三国鼎立”局面：东晋据有淮河、长江以南；前秦氐族苻氏占据以长安为中心的关中地区；前燕鲜卑族慕容氏占据黄河下游地区。前秦、前燕之间互相攻伐，一直想吞并对手，统一北方，同时又觊觎东晋，频频纵兵南侵。

东晋虽不断出师北伐，试图恢复中原，却又屡屡失败。最著名的就是320年由祖逖领导的北伐。

祖逖曾一度收复黄河以南大片土地，但及后因朝廷内乱，祖逖受司马睿猜疑，忧愤而死。祖逖死后，收复的地区又相继失去。

就在王羲之召集兰亭聚会的四年前，即349年，后赵皇帝石虎逝世，后赵因诸子夺位而大乱。安西将军桓温立刻上疏朝廷，乘后赵大乱之际，请求率军北伐，以收复中原和关中地区。但出乎桓温意料的是，朝廷迟迟没有回复。

因为，朝廷有朝廷的顾虑。

 

3

桓温出生于312年，是宣城太守桓彝的长子，晋明帝司马绍的女婿。

史载，他不瞒周岁时，当时的大名士温峤看到他，大为惊讶道：”此儿有奇骨，将来定成英雄。”桓彝喜出望外，特地为儿子取名为桓温，以感谢温峤。

桓温果然不负众望，347年，他一举消灭割据蜀地的成汉政权。从此，权威日盛，名声大振，连朝廷也对他惧怕三分。

349年，桓温上书北伐时，晋穆帝司马聃年仅7岁，由皇太后褚蒜子摄政，朝事则由外祖父褚裒、皇族会稽王司马昱等人把持。

褚裒和司马昱担心如果让桓温率军北伐，势必进一步扩大他的声势，万一他有不臣之心，岂不覆水难收？

因此，他们同意北伐，却不同意桓温率军北伐，而是一致推荐当时的大名士、清谈家殷浩率军北伐，以抗衡桓温的势力。

 

4

殷浩出生于303年，东晋清谈家殷羡的儿子，精通《周易》《老子》，谈玄水平极高。

殷浩和王羲之同龄，两人私交甚好。据《世说新语》记载，殷浩对王羲之评价极高：“逸少清贵人，吾与之甚至，一时无所后。”

350年，殷浩被任命为中军将军，都督扬、豫、徐、兖、青五州诸军事，代表朝廷出兵北伐、收复中原。

王羲之很了解殷浩，知道这位老友是大学问家，如果让他在朝堂上谈玄论道，无人可比，但他绝不是带兵打仗的料。

于是，王羲之忙写信给殷浩，劝他不要出兵北伐，但殷浩却听不进去。

与此同时，桓温和殷浩之间的矛盾愈演愈烈。桓温知道朝廷是想用殷浩抗衡自己，因而十分忿恨，但同时桓温也熟知殷浩为人，断定殷浩北伐必败无疑，因此并不把殷浩放在眼里。

351年12月，桓温屡次请求北伐无果后，自行率领五万大军从荆州顺流而下，至武昌（今湖北鄂城）而止。

朝廷顿时惊恐不安，司马昱亲自写信给桓温，极力劝阻，桓温最终率军返回荆州。

眼见殷浩和桓温的矛盾日益白热化，王羲之再次劝说殷浩，希望他不要和桓温交恶，不要率军北伐。殷浩决定辞官以避桓温，但在司马昱的极力挽留下，最终又留了下来。

352年春天，在桓温率军退回荆州不久，殷浩奉命北伐，出兵攻打许昌和洛阳，但出师不利，无功而返。

这时，王羲之再次给殷浩写信，劝他应该收手，和桓温和衷共济，等时机成熟后再考虑北伐。

殷浩没有听劝，或者说，开弓没有回头箭，他试图再次北伐。

 

5

353年三月初三，正是在殷浩决定再次北伐的微妙氛围中，王羲之召集了这场兰亭聚会。这一年，王羲之刚好五十岁，正是知天命的年纪。

为了方便大家理解这场聚会，我找到了参加聚会的人员清单，他们是：

王羲之、王彬之、王凝之、王丰之、王肃之、王微之、谢安、谢万、谢绎、袁峤之、孙绰、孙统、孙嗣、徐丰之、郗昙、庾友、庾蕴、华茂、魏滂、曹茂之、华平、桓伟、王玄之、王蕴之、王焕之、谢瑰、卞迪、王献之、丘髦、羊模、孔炽、刘密、虞谷、劳夷、后绵、华耆、谢藤、任儗、吕系、吕本、曹礼。

东晋时期，朝廷三公、王侯将相均出自门阀士族，可以说，东晋的政权实际上掌控在门阀士族之中。当时的士族大家有琅琊王氏、颍川庾氏、谯国桓氏、陈郡谢氏、陈郡袁氏、太原王氏、太原孙氏、高平郗氏等。

细看参加兰亭聚会的人员名单，不难发现，此次聚会囊括了各大家族。比如，王羲之和六个儿子为琅琊王氏；桓伟是桓温之子，谯国桓氏；庾友、庾蕴兄弟为颍川庾氏；王蕴之是太原王氏；谢安、谢万兄弟为陈郡谢氏；郗昙为高平郗氏；孙统、孙嗣、孙绰为太原孙氏，袁峤之为陈郡袁氏。

值得关注的，还有与会人员的官职。

当时，王羲之担任会稽内史兼右军将军，谢瑰担任朝廷侍郎，郗昙担任散骑常侍，王蕴之担任吏部郎，桓伟担任冠军将军，袁峤之担任龙骧将军，虞说担任镇军司马，孙统担任右将军司马。

我们以为参加兰亭集会的人，大多是文人墨客。其实，与会的42人中，军方大员有五六人，有军衔的多达二十多人。

值得一提的是，桓伟是桓温第五子，此时正是殷浩再次北伐前夕，王羲之和殷浩交好，却邀请桓伟前来参加兰亭聚会，不知出于怎样的考虑？

桓伟现场赋诗一首：“主人虽无怀，应物贵有尚。宣尼遨沂津，萧然心神王。数子各言志，曾生发清唱。今我欣斯游，愠情亦暂畅。”

 

6

353年冬天，殷浩再次率领七万大军大举北伐，最终兵败许昌。

桓温趁机上表弹劾，朝廷将殷浩废为庶人，流放东阳。

虽然桓温弹劾殷浩下台，但桓温知道殷浩有他的优点。桓温当权后，打算让殷浩担任尚书令，派人送信给殷浩，殷浩欣然答应。

写回信时，因为太重视这封信，为避免其中有误，摊开纸张又合上，如此往复几十次，最终给桓温回了一封空白的信函。桓温大失所望，从此两人绝交。

356年，殷浩郁郁而终。当然，这是后话。

回归到《兰亭集序》。

唐太宗李世民对王羲之的书法推崇备至，亲撰《晋书》中的《王羲之传论》，评价王羲之“心慕手追，此人而已，其余区区之类，何足论哉”。

他穷尽毕生精力到处寻找《兰亭集序》真迹，不惜派御史萧翼千里迢迢赶赴越州，用激将法从辩才和尚手中骗取真迹。得到后，爱不释手，日夜观摩，死后带入陵墓。

“固知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悲夫！”

今天，隔着一千多年时光，当我们吟诵《兰亭集序》时，或许依然无法真正参透王羲之在写《兰亭集序》时的复杂心情。

这，或许是《兰亭集序》留给世人的永恒魅力。

作者简介

吕瑜洁，毕业于厦门大学历史系，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

已出版亲子书信集《我的心里住着一个孩子》《我的心里住着一个世界》

即将出版历史散文集《历史的浓妆和素颜》《榴莲一样的红楼梦》

正在创作长篇历史小说三部曲《此物最相思》（大唐）、《愿如梁上燕》（东晋）、《青简待月明》（西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