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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忆“双抢”,那一段难忘的岁月

一个人一生所经历的事,大部分会在记忆里变得模糊,变得无足轻重,不愿去回想和提及。但总有一些事,仿佛刻在心里的烙印一般,无论过去多久,也不会被时间的橡皮擦去一丁点儿,它固守着原来的样子,让人不断去追忆、怀想、沉思,从而获取一些当时并没有体会到的生命启示。双抢,大概就是这样一段让记忆时常要去反刍的往事。

去年同期写过一篇关于“双抢”的文章,被两家报纸刊登过,在公众号发布之后也得到了不少关注,时至今日,依然觉得那篇文章在呈现“双抢”时显得有些单薄、轻飘,在表现宏大而艰苦卓绝的场景,以及更多真实而琐屑的细节方面,还有所欠缺。此番“再忆”,企望能够用文字弥补一些缺憾,哪怕只是其中很少的一部分。

从小学三年级开始一直到大学毕业,我都有些讨厌甚至害怕放暑假,几乎是一放下书包,就要被父母强制般地领到田里开始漫长而又辛苦的“双抢”,在一年中最酷热难当的时期,去接受最严苛的考验。相对于这种煎熬之苦,学堂读书简直就是神仙般的日子了。与那个时期绝大多数农家孩子一样,我除了无可奈何地接受,又怎敢有半点抗拒,表达半点委屈。

七八月的阳光是天然的肥料与催长剂,既可以让水稻彻底熟透,又可以让秧苗快速扎根生长,所以“双抢”就成了一项与时间赛跑的劳作。从晨曦微露到星月满天,农人们将生命完全交给了大地,仿佛在进行一场伟大的交易,甘愿透支身体里全部的汗水、心血、力气,忍受饥饿、酷热、蚊虫、繁重而单调的人工作业,去兑换一个丰收的年景与一段内心安稳的日子,不分男女,不分老少。

天蒙蒙亮,星子还在幽暗的天幕上闪烁,各家各户的房门就次第推开,最先走出来的是因连日劳作而蓬头垢面的大人,面容疲惫,睡眼惺忪,穿着厚厚的破旧的粗布衣衫,一边张罗着手中的农具,镰刀、箩筐、箢箕、犁耙,一边唤着尚在睡梦中的孩子。等一切都齐备了,简单地洗漱之后,一家人就头顶黎明前的月光,踏着盛夏凌晨清凉的露水,向着田间走去。

垄里的宁静很快就被打破,人们对着晨光里各自隐隐绰绰的剪影,简单地问候几句。然后,趁着这稍纵即逝的凉爽时光,开始紧锣密鼓的劳作,割稻、除草、耙田、扯秧……更多的人家在莳田,因为早晨插下去的禾苗可以躲过骄阳的炙烤,在凉水冷泥中快速复活它的生命力。水声哗啦、稻禾窸窣,再加上农人们偶尔大声的说话与玩笑,便汇成了双抢时节一天的序曲。

很快就到了日上三竿的时候,田间的一切都在悄悄地升温,饥肠辘辘的人们才想起吃早饭的事儿。先是女人们走上田埂,顺手摘一些辣椒、茄子、丝瓜、豆角,快步走回灶房,生火做饭。等到炊烟矮了下去,男人们才直起腰来,招呼孩子一起回家。一家人在狼吞虎咽中草草地吃完一顿早饭,又再度回到田间继续手头的活计。太阳渐渐升上中天,开始肆无忌惮地烘烤大地上的一切,飞鸟匿藏,草木无精打采,裸露的石头与泥土反射出刺眼的光。此刻没有一丝风走过,只有看不见的热浪在阵阵翻涌,脚下的泥水也在逐渐变得发烫。

割稻的人们,身体在黄澄澄的稻田里起伏,手中的镰刀早已被磨得锃亮,在一声声枯燥的“刺啦”声中,他们像蚕食桑叶一般将一株株低垂头颅的稻子割倒,垒成小堆,堆放成两列,等待打谷机顺利进入,褪去谷粒。

收稻的人们在打谷机上费力踩着踏板,齿轮飞转,机器轰鸣,他们将手中紧握的稻束,用力地压在转动的脱谷铁轮上,谷子应声而落,在木桶里一点点地累积堆高。打完一堆,再几人合力将打谷机拖到下一堆,且始终有一人在后方的木桶里不停地挑挑拣拣,去除里面的稻草,再用撮箕将谷子装好,送到田埂上的谷箩里。等到谷箩全部装满,大人们就暂停打谷,走到岸上,全然不顾地面的炙热与石子的尖利硌人,赤着脚将谷子用肩膀一担一担地送到家门前的禾坪里,摊开曝晒,然后再回到田里,继续挥汗如雨。

忙于莳田的人们担着秧苗走过田埂,绿油油的秧苗裹着泥水,压弯了扁担,也压弯了他们的腰身。他们不时停下脚步,放下担子,喘着粗气,歇上一会儿。弓身插秧的人们在一片空茫茫的水田里,全神贯注,将秧苗插在自己滚烫的影子里。他们始终面向泥土,孤独地缓步后退,如火的太阳似乎要将他们点燃。

那时候的我,就算找个借口,能够在田埂上某棵树的浓荫里,坐着小憩片刻,也会觉得是一种难得的奢侈享受。

所有人都在以自己不可或缺的劳动,自觉地诠释着“双抢”的内涵,尽管骄阳将眼睛刺得生疼,汗水将身上破旧的衣服湿得通透,火一样的炙热将人蒸腾得眩晕,仿若愚公移山般的漫长劳作一天天地加重身体的疲惫……年少的我和所有农人一样,忍受着这一切,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忠实于这场一代又一代传承下来的盛事,像忠实于某一个仪式。

双抢期间,抢收、抢种是重点,但绝不是全部,额外的农事多得数也数不清,它们同样在消耗人们的精神与力气。比如天遇干旱,水就成了头等大事,在一些水塘和渠道不能引流入田的时候,农人们就会利用正午短暂的休息时间,扛着水车,冒着烈日为农田灌溉。那时的水车吱呀绝不是一曲动听的歌谣,而是木头代替农人,在被榨干全身的力气之后发出的声声呻吟。

后来家家户户有了抽水机,虽然不需过于费时费力,但将机器送到高处,以及安装、守护,也是特别折腾人的事儿。有时候,为了节省一点开支,凡是可以用人力灌溉的田地,母亲总会安排我和弟弟,用一个水桶,两人接力,站在渠道或者水塘里,用双手将低处的水一桶一桶地送进稻田,直至田里的水达到一定的深度才停止,为此,手臂要酸痛肿胀好几天。

儿时的乡村,从盛夏七月初开始的双抢,一直要到八月中旬才接近尾声。除了白天争分夺秒的劳作,夜晚也成了“抢”的主题。最后一抹夕阳消逝,并不意味着一天劳动的结束,田间的农人没有几个人会踏着暮色回家。人们会趁着太阳隐去之后天气稍显微凉爽的时刻,像长跑冲刺一般去完成手头的事情,全然不顾周身的疲惫乏力,不顾蚊虫的肆虐,一直要忙到月照中天,星光闪烁,虫唱蛙鸣成为田野的主角,完全拉开了乡村静谧的夜晚,才恋恋不舍地走上田埂,踏上回家的路。

回家之后,还要将禾坪里被太阳完全晒干的谷子,用风车去除秕谷、杂物和稻草屑。母亲负责转动风车,父亲负责将谷子装入编织袋,再用肩膀扛回家去,而我只能负责用撮箕盛装谷子,倒进风车。直到最后一粒谷子从风车的漏斗里流出来,被父亲送进了谷仓,这一天,才算真正地结束了。

枕着稻谷颗粒归仓的日子,农人的梦总会做得又香又甜,只是,新一天的辛劳,又等在了他们梦醒的时刻。

虽然已快二十年没有双抢了,家乡的农田也由一段时间的荒芜走向了被租赁者耕种的新生,双抢,成了遥远的往事。但是,对于一代又一代走过那段岁月的人而言,双抢,留给记忆和心灵的感受是难以用语言说尽的,有辛苦与疲惫,有无奈与酸涩,当然,也有隐藏在其中的幸福与快乐。

也许,正因为经历过“双抢”一样的往事,我们才更了解生命与人世的丰饶,才更懂得珍惜如今拥有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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