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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生相之村里走出去的大学生

孩子们的偶像

  “小Q,一定要好好学习,只有上了大学,你以后才能不种地。”父母长辈们总是用这一句话教导我,听了十几年,耳朵都要起茧了。

  都说状元郎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是神仙。小时候,在我们四里八村很少很少有大学生这么一说,连识字的都没几个,怎么会有人能读那么多书,能考上大学?

  我对文化人有着特别的崇拜与尊敬。爷爷读过私塾,能看懂黄历,能掐指寻物。爷爷是方圆十里的文化人,谁家遇有婚丧嫁娶这样的大事,总要来恭敬地请我爷爷挑个日子,或者选个时辰、断个方位什么的。父亲是老三届高中生,因为时代的原因,没有机会参加高考,后来被村里聘请为民办教师,谁家需要写个信什么的,也都来找我父亲。最壮观的当然是过年写春联,全村挨家挨户的都夹着叠好的红纸,年龄稍长的去拜托我爷爷,年龄较轻的便来寻我父亲,爷爷和父亲各自摆好笔墨,从腊朋二十九开始写对联,一直写吃年夜饭前才息手。在我心目中,爷爷和父亲都是了不起的文化人。

  爷爷与父亲极少与我聊天,但凡张口,便是教导我要好好读书,将来能考上大学。连爷爷和父亲这么有文化的人,都这么推崇“大学生”,但凡谈及“大学生”三个字,他们双眼里透露的是打心底里升起的恭敬,我想,“大学生”肯定是天下的文曲星下凡。

  爷爷说,“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要想成为人上人,必须要读书。满腹的诗书才华,你才不会受人欺负,你才能讲治理好一方水土,照顾一方百姓。

  父亲领着我下地时都会说,“看见了吧,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不好过吧。你要想着鱼跃'农’门呀。

  父亲说他教的学生里面,也有几个上了大学,“看吧,我教的那几个学生,上了大学,现在在外面上班,每天定时上下班,用不着起早贪黑,每天的衣服干干净净,走的是水泥路,根本不像我们这样挽着裤脚、光着脚板,在田地里讨生活”。

  小时候,我们出门都是靠步行。我来来回回的走,也没有走出这方圆十里。听大人们说,走过我们可以看见的这座山,后面是另外一座山。“大学生”对我来说,是遥不可及的。我非常渴望能遇见一位“大学生”,看看大学生们到底长成什么模样。可是山坳里偶尔出现的“大学生”,如天空中断了线的风筝,消失在天空的湛蓝里,留下无数故事,却再无踪影。

  那些走出去了的大学生们去了哪里呢?他们都在做些什么呢?他们过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呢?小时候,我经常对着门前的青山极力的猜想。

  他们家的肉是不是吃不完?他们是不是整天穿着雪白雪白的白球鞋走路?他们是不是走到哪里都是前呼后拥……

  在我心目中,大学生是不同于凡人的。

初中化学老师是实习大学生

  我到乡初中去读书,初中和村里的小学差不多,只是教室多了几间,同学多了一些罢了。绝大部分老师都是代课老师,乡里老师和村里老师外貌上没有太大差别,一样的头发蓬乱,皮肤黝黑,开起玩笑来大大咧咧。

  初三时,一位壮硕的小伙子站到讲台上,他是我们的化学老师。他略带结巴的向全班同学自我介绍,他是一位安徽师范大学的学生,刚刚来我们校实习。我顿时崇拜起来,天啊,这是一位大学生!虽然他与小人书上穿着长袍马褂、瘦瘦高高的先生完全不一样,但他可是真正的大学生!

  课余,班上的同学总爱围着化学老师,听他讲大学的生活。当然,谁也不会问他是怎么学习,怎么考上大学的。

  化学老师最自豪的是他睡懒觉比我们的体育老师还厉害,体育老师是个和化学老师差不多大年龄的年轻人,两个年轻的单身汉住在一间教师宿舍里。化学老师说体育老师吹牛说自己特别能睡懒觉,化学老师不服,就和他比。化学老师可以一直睡到午饭前不起床,当然,睡到中午不是什么稀奇事,厉害就厉害在他可以一直不上厕所,体育老师做不到,于是体育老师就这么败给了他。

  化学老师也和我们说外面的事情。他坐过火车,火车是我们大家没有见过的东西。化学老师自豪的是自己从芜湖坐火车来宣城,从来不买票。虽然从芜湖到宣城的火车票那时只要4元5角,非常便宜,但逃票是一种胆识,是与警察(其实是乘务人员及车站工作人员)对抗的魄力,初中生们最佩服这种大胆的不守规章。每当化学老师讲到逃票,我们总要欢呼大叫,称赞化学老师厉害。化学老师总是呵呵地笑着。化学老师从芜湖回宣城,并不都是逃票坐火车的,他除了逃票坐火车,就是从芜湖骑自行车回宣城。大家总结出来一条结论:化学老师可以在不花钱的情况下,自由往来于芜湖与宣城之间。“不花钱”,在大家看来是最顶级的了不起的本领。

  化学老师有一个习惯,从学校食堂打来的晚饭,总是吃一半留一半,待到半夜时,将剩下的一半晚饭热了当夜宵(学校四周也实在找不到什么夜宵)。有一位大胆的同学问,这不会产生细菌,对健康不好。化学老师哈哈大笑道,“细菌这东西,并都是坏的。臭豆腐上其实也是一种细菌啊。细菌,你吃下去,它把你弄生病了,它就是有害的。它被你消化了,它就是营养,是多出来的营养啊。化学老师的一番精彩言论,让我们欢呼叫绝。“把它消化了,它就是营养”这个“知识”我一直记忆到今天。

  我们初三结束,化学老师的实习也结束了。他没有选择留在我们学校任教,而是去市里的制药厂上班。我心想,这么有文化的大学生当然不会甘心于当一名乡里老师的,飞出去,是情理之中的。

市里上班的亲戚

  奶奶的娘家侄儿是大学生,在我很小的时候他就上大学、到城里工作去了。在我的印象中,从来没有见过这位表叔。

  奶奶的几位侄儿每年春节都会来拜年,这位大学生我是从来没有见来过。我向叔叔姑姑们打听,这位表叔倒底是一位怎么样的人,现在过的怎么样。年龄稍小的叔叔和姑姑都说没见过他,不知道。大姑说自从他上大学之后,感觉之间不一样了,也是从来没有联系过了。

  从奶奶与叔叔们的聊天中可以听出来,这位表叔大学学的是法律之类的,现在在城里做的是与法律相关的工作。爱幻想的我便在此基础上展开想象,一定是一位戴着大沿帽的威武的警察!一定是腰里别着小手枪,坏人见了吓破胆的大英雄。

  后来我到市里上高中,也还是没有人告诉我,这位表叔在那儿工作,更没有人领我去见见他。我自己当然没有时间和胆识去寻他,也没有理由去寻他。有时我在想,会不会在街上遇见他呢?虽然我们相遇了,也不会相识。

  有一次奶奶说,村里谁家的淘气孩子在城与人打架,把人头打破了,被公安局抓去,孩子的父母吓的不得了,去找求他帮忙,最后终于把孩子给救回家了,没有坐牢。奶奶说这事时,是十分的自豪。我也愈加的敬佩,能够掌有生杀予夺大权那是多么大的成功啊。在农村人的眼里,“有本事了,照顾家人与乡亲”是天经地义的。要不然读书做什么呢?读书不就是为了可以当官,可以执掌生杀予夺,可以帮助人,可以有很多钱吗?

  每当想到这位表叔,我的脑海里总会浮现“一队人鸣锣开道,一队人掌着'威武’与'回避’牌,以及八抬大轿上坐着的县太爷”。

第一次遇见村里的大学生

  有一次去宣城的知名企业调研,企业的生产副总李副总接待我们。闲谈过程中,大家无意说起自己的家乡来,巧合的是这位副总与我是同一个乡的,只是他的年龄比我大十岁左右,虽然还不至于有代沟一说,但疏远的感觉是有的,加上宣城就这么大,巧遇“同乡”算不得什么特别的大事。我与李副总之间亲切感还是有的,但也仅限于更热情一些罢了。

  过了些日子,李副总给我打电话,问XX村与我同姓的X老师是否认识。

  我说,X老师就是我父亲。

  对方顿了几秒,惊呼起来,“你父亲是我的小学老师呢!他现在还好吗?

  天啊,我终于遇见村里走出来的大学生了。

  李副总一口气报出了七八个名字,说这些都是我父亲的学生,都是村里出来的大学生。因为当时他们几个正在聚会,喝的有点嗨,不知怎么地聊起小学老师来,于是想到了我,给我打电话。

  七八个人轮流给我讲电话,都在问我父亲好,我因为父亲而感受到了“桃李满天下”的幸福感。我感动的流下了泪,不便于每个人都说一次我父亲刚退休两年便因病去世的事,于是一一说着感谢。

  也是出于好奇,我问了一下每个人现在的工作生活情况,一如老师喜爱地询问成才的学生一般。

  父亲的这群学生,要么在私人企业,要么在国有企业上班,大部分人处在中层领导,当高管或者在基层的极少。我从心里估摸了一下,应该和我这样一个普通的公务员差不多,在城里安居乐业着,但也没有什么大富大贵之说。

  很多次,我想去联系父亲曾经教过的大学生们,想走近了端详一下,随即打消了念头。

很少回村的汤主任

  因为工作关系,遇见咱们村出来的大学生越来越多了。汤主任,是市里燃气公司的一位中层主任,虽然离开村里很久了,却依然着装朴实,长长的灰色羽绒服整洁干净,一条长长的马尾辫在脑后摆洒着,显得特别果敢、干练、勤劳,脸上不施粉黛。

  我问她,“为什么你们这些大学生们很少回村里呢?”

  她很自然的说,“我经常回家的呀。每年过年过节,我都回家的啊。”在宣城,回娘家拜年送节,是正常的日常礼节。大约这样的节日里,在外工作的人们,无论打工的,或者是上班的都回家了,村里人来人往,也就没有人特别指出谁是大学生了。

  “我一直在想知道我们村里的大学生们在外面过的怎么样,要知道你们这些哥哥姐姐,可是我小时候的偶像呢。”

  “哈哈,你不也是大学生吗?大家不都一样的吗?”

  “哦,我上的是军校,在部队干了那么多年,和地方的同志不一样,和你们是不同的世界啊。”汤主任的一席话,让我感觉自己有些幼稚,“我只是奇怪,大家都称赞的大学生们,为什么我们在村里没有再见到或者听说了,就像童话故事里,'王子和公主从此过上了幸福生活’,便结束了。”

  “大学生有什么了不起的呢?”汤主任笑着道,“还不都是平凡人,还不都是养家糊口。”

  “你们应该多回村里去,四处走走,让小孩子们好仰视一番,也叫小孩子们好好学习。”

  “哈哈,大学生只是好听罢了,我们的工资还比不过那些在外打工的人呢。如果灵活一点的,搞个小包工头干干,那比我们强的不知道多少倍了。大学生,只是名气好听罢了。”

  “家里人肯定为你自豪呢。”

  “老爸老妈自豪什么,老爸老妈就是希望我们能多补贴些兄弟姐妹。”这倒是不假。

  汤主任接着说,“现在社会上流传一个新词“凤凰男”,其实“凤凰女”也是同样的,一个人读书出头了,父母本身其实是不需要多少补贴的,关键是兄弟姐妹、七大姑八大姨的要你帮忙啊。”

  说到生活,汤主任像很多女性一样,打开了话匣子,“我刚上班,家里人说'终于把你供到工作了,算是出头了,以后要多照顾些家里’,我想想也对,第一个月工资拿了七百块钱,我还借了二百,凑了九百,给我妈买了一个金戒指。”

  我有些赞叹,“反哺,这在我村是惯有的讲法。”

  “以前回家,带些猪肉、糕点什么的,老爸说,村里什么都买的到,家里也养了猪和鸡鸭什么的,以后回来就不要带东西了。”她笑着说,“那就不带东西了吧,我爸的意思是叫我直接带钱。前些天,闹非洲猪瘟,猪肉价格涨的离谱,我爸又说,'你就这样空双手回来?现在村里猪肉买不到了,你们在城里能买到吧。’好吧,现在我每次回家都带半蛇皮袋猪肉、排骨什么的。”

  “哈哈哈……”我被汤主任的俏皮,或者说被她父亲的耿直逗乐了。

  “老家亲戚家的大事喜事,我爸是一件不缺的通知我,我还得去送礼。”

  “你不是出来了,在城里上班了吗,亲戚家的事,你也要送礼?”

  “别说吧,一件不能少。比如我姑妈过世,我们是侄女婿,还不是一样的几抬几挑?”

  “几抬几挑”确实是村里的老风俗,是专门指侄女婿或者外甥女婿的风俗,要有猪头、猪腿、活鹅、活鸡、整条大青鱼、弹花被、毛巾、鞋……用抬箱抬着、用担子挑着,一整套下来,最朴素的要花三千,讲一点档次的五千往上,讲一点排场的就上不封顶了。

  “平时回家,也就看看爸妈,也不敢多声张,七大姑八姨的经常叫吃饭,谁敢去?自己几个兄弟姐妹帮衬帮衬也就帮衬了,如果再把表哥表妹的也帮衬了,实在吃不消。毕竟,我只是一个上班的,不是家里开矿的。”

  这时,我大约明白,为什么在村里很少见到村里出去的大学生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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