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 忆
——一个女儿对父亲想说的话
■作者：王 萍
1995年，我去北京，中途只下了一次车，在站台上活动了一下手脚。上车前不经意回头，看见了镌刻在我生命中的两个字--邯郸。我靠近车窗，看着徐徐远离的站台。我知道当年风华正茂的他正是从那里去远方。他手里拎的棕色皮箱，此时就在我的手边。
他毕业于邯郸“复兴煤校”，从在邯郸峰峰矿区调到贵州参加地质普查。在贵州，他遇见了来自上海的她。“他脾气不好。”她对介绍人说：“我们从钻井上下来，他让我们走路，不让我们坐车。”介绍人说：“你们俩确立了恋爱关系，他就会让你坐车了。”第一次约会也不顺利，约在电影院看《五朵金花》，一老太太占着位子不让，他们只好等第二场。
他带她回邯郸。一大家子围在一起包饺子，他把揉好的面团搓成长条，看到他把长条切成小块，那小面块和她爱吃的苏州粽子糖一样可爱。母亲边教她沿着饺子边儿捏出均匀的皱褶，边和她聊天。“他在书店里看书看到人家上门板。没看完的，他在书上留一个浅浅的印子，第二天接着看。”母亲接着说：“大雪天，学校只到了他一个学生。老师把他拉进宿舍取暖，借书给他看。”
他们的第一个孩子是个女孩儿。他把她送进医院，他就回钻井上了。孩子出生的时候，她独自把孩子抱在怀里，心里想：往后他去哪，她也跟他去哪。一年之后，他们去了长沙。他仍然搞地质，而她在幼儿园工作。第二个孩子出生后，她得了肺结核。医生摇摇头，说：“孩子还那么小。”他悉心为她调养，还买了叫《养生之道》的书送给她。书上说的是乐观的人战胜了病魔的事。最终，他们一起迎来了雨后彩虹。
他们去上海看姐姐，正赶上他在上海的朋友聚会。姐姐问他带什么去？他挥挥手说：“两袖清风。”姐姐摇摇头，但多年以后，姐姐都不得不承认，家里面还是数他的字写得最好。他的那些蓝皮硬壳的笔记本我是见过的，当时上面的字我还认不全，只是觉得那蓝黑色的字迹清清瘦瘦的，和他在照片上给我的印象一样。几次搬家，那些笔记本都不知所踪了。一起不见了的，还有一本俄文字典。
1964年，他们带着两个女儿来到江西。他还是保持着他的节奏，大部分时间在山里，大部分时间在钻井上。在家的时候，他也很忙碌。大女儿身体一直不好，他总是背进背出。听说长春一家医院能治女儿的病，他把女儿送到向塘火车站，他对女儿说：“等你回来的时候，病就好了。”
再后来，他们有了我。医院里，他接到通知要去钻井上送材料。这次，她留住了他。有他从金华带回来一篮鸡蛋，再加上家里从邯郸寄来的小米为她调养，我响亮的啼哭让他欣慰，尽管我不是他期望的男孩。
我是他的小尾巴，他走到哪我跟到哪。我眼巴巴等到他下班回家。他端着茶杯出门，尽管我还不满四岁，但我知道他不想带我去。我一手抱着布娃娃，一手牵着他的袖子。他说：“你乖乖的在家，我去托关叔给你买饼干。”
几个月后的清明节去给他扫墓的时候，我告诉他：我真的很乖，关叔送来的饼干真的很好吃。其实，那盒饼干在关叔家放了一段时间，关叔担心她看到饼干会伤心。关叔一直自责：看到他脸色不好的时候，为什么就没坚持送他去医院！搬家的时候，关叔执意和我们作邻居，他说这样好照顾我们。
有一次，我离开家，关叔帮我拎着那只棕色皮箱送我去车站。关叔告诉我：“他想写书的。那时，别人要一个星期完成的勘探计划，他两天就完成了。”我说：“你们吵过架吗？”关叔说：“在峰峰矿区读书的时候，我们打过架。”关叔是极儒雅的一个人，我想他真的是脾气不好。我说：“他可以搞技术，但不适合从政。”关叔把皮箱递给我，说：“这还是他从邯郸带出来的吧！还和原来一样”我点点头说：“钥匙丢了好几次了，每次撬锁的时候，我都牢记她把皮箱交给我的时候的千叮咛万嘱咐--丢了钥匙撬锁时别把箱子撬坏了。”
有一年清明，正值女儿呱呱坠地不久。我知道那次我是不能去给他扫墓了，但我在心里告诉他：他有了我，我有了女儿，血脉相承生生不息；他永远在我们的记忆里。●写于2014年3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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