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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料 | 朱熹《五朝名臣言行录》《三朝名臣言行录》

宋代史料概要

缘起

此系列史料推文为《中国古代史史料学》(陈高华、陈智超等著)学习扩展笔记,以《中国学术名著提要》、《四库全书总目》、各相关古籍点校本序言等为主要材料,收集裁剪,以期了解熟悉古代尤其是宋代的重要史料书籍。

基本内容

《八朝名臣言行録》

《五朝名臣言行録》、《三朝名臣言行録》,亦稱《八朝名臣言行録》、《朱子名臣言行録》。五朝爲宋太祖、太宗、真宗、仁宗和英宗,三朝爲神宗、哲宗和徽宗,整個北宋就缺了欽宗亡國的那一段。此書既題爲“言行録”,則當然係輯録他書而成,但在材料的去取、删略、考辨之間,也很明白地透露了編者的觀點。而據朱熹自序,其編纂目的爲“有補于世教”,這就讓許多人從道學的眼光去看這部書,于是以爲書中所收人物如趙普之陰險,王安石之堅僻,吕惠卿之奸詐,均不能算是“名臣”,書中所及事件,如呂夷簡非正人,而記翦髭賜藥之詳,余靖正人,而有杖騰懷金之耻,還有蘇軾蘇木私鹽等事,均不足爲法。這種眼光是很迂腐的。且不說書中并没有列吕惠卿爲名臣(其事則不能無),以趙普和王安石這樣在歷史上有重大影響的人物而不算名臣,這是無論如何講不過去的。再説人無完人,如一列爲名臣就祇能記録其盛德之事,那麽一個人的生平出處,還㑹顯得完整嗎?首尾完整,毀譽具録,這一點正是朱熹《名臣言行録》的高明之處和價值所在,也正因爲朱熹在這部書中比較客觀全面地記述了北宋的史事和人物,所以我們可以説這是一部歷史著作,是一部以人物爲綫索的簡明北宋史。朱熹的“有補于世教”與後來有些人所理解的“說教”,看來相去甚遠。

因爲是南宋初的人編纂的北宋史書,涉及衆多當朝人物,而那些北宋的世家大族,子孫繁多,官宦滿朝,對涉及自已祖宗的臧臧否否,不免觸動神經。北宋名臣吕夷簡的後人,南宋著名學者吕祖謙就有《與朱元晦》曰:“近麻沙印一書,曰《五朝名臣言行録》,板样頗與《精義》相似,或傳吾丈所編定,果否?蓋其間頗多合考訂商量處,若信然,則續次往求教。或出於它人,則雜録行於世者固多,有所不瑕辨也。”而朱熹亦有與祖謙書曰:“《言行》二書,亦當時草草爲之,其間自知尚多謬誤,編次亦無法,初不成文字,因看得爲訂正示及爲幸。”朱、吕關于這部書的討論焦點在《五朝名臣言行録》卷九之五《孔道輔》下引《涑水記聞》記呂夷簡勸仁宗廢郭后事。在此條記事之末,有朱熹自注(這條自注應非初版本所有,而系呂氏後人提出質疑以後所加),引述吕家另一位後人吕本中的意見,說《涑水記聞》等書不可靠,如郭后之廢,當時論者止認爲吕夷簡不應不力爭,如按《涑水記聞》所記,則是大奸大惡,罪不容誅。朱熹蓋以吕家兄弟爭之甚力,姑存其説于此,而没有删去《涑水記聞》的那段記事,因爲實際上他并不認爲吕家兄弟是對的。《朱子語類》卷一百三十説:“《涑水記聞》,吕家子弟力辨以爲非温公書,蓋其中有記吕文靖公數事,如殺郭后等。某嘗見范太史之孫某説親收温公手寫稿本,安得爲非温公書?某編《八朝名臣言行錄》,吕伯恭兄弟亦來辨。爲子孫者,祇得分雪,然必欲天下之人從已,則不能也。”表明了他對歷史事實的嚴肅態度。

《八朝名臣言行録》摘録了大量的北宋官私著作,計有國史實録、别史雜史、文集筆記等百餘種,碑志行狀等又近百種。在這麽豐富的史料中,有的早巳失傳,如《王沂公言行録》,係王皞録王曾言行三十七事,《八朝名臣言行録》引有二十五條,又如《范忠宣公言行録》,引有二十一條,還有《范祖禹家傳》、《胡氏傳家録》、《王荊公日録》、《温公日録》、《王彦霖繫年録》,等等,共十六七種。有的史料,特別是一些筆記,今雖有傳本,但闕佚甚多,《八朝名臣言行録》所引,常有可補今本之闕者,如前述司馬光《涑水記聞》,即有一百二十餘條被稱引,鄧廣銘先生從中輯得佚文二十四條,又如范鎮《東齋記事》,原本已佚,今本係清初修《四庫全書》時從《永樂大典》中輯出,中華書局標點本,又輯得佚文三十七條,用功已很深,可惜没有翻檢朱熹《名臣言行録》,從中尚可輯得佚文數條。《八朝名臣言行録》不僅有輯佚補缺的作用,還具有很高的校勘價值,如邵伯温《邵氏聞見録》卷六有“王晉公祐事太祖爲知制誥”條,“祐”實當作“祜”,宋史界已有定論,《五朝名臣言行録》卷二之四引此正作“祜”,而中華書局標點本《邵氏聞見録》未據以改正,甚可惜。此類實例極多,不勝枚舉,可證明朱熹的《名臣言行録》具有很高的文獻價值。

據清王懋竑《朱子年譜》,《八朝名臣言行録》初刊於孝宗乾道八年(一一七二年),朱熹時年四十三歲。但自宋末以後,朱熹生前刊刻的本子就已鮮爲人知,一直到清末民初,藏家所見所録,多爲李幼武所編之《宋名臣言行録》。幼武字士英,理宗時人,曾依朱熹之例續輯《皇朝名臣言行續録》、《四朝名臣言行録》、《皇朝道學名臣言行録》,景定間以李衡校正本《五朝名臣言行録》、《三朝名臣言行録》連同自輯之數種合刻,統稱爲前、後、續、別、外集,其前、後集即朱熹所編兩種,卷前均署“晦菴先生朱熹纂輯、太平老圃李衡校正”。據趙崇硂《皇朝名臣言行續録序》,太平老圃爲李幼武宗人,而李幼武是趙崇硂的外孫。《宋史》卷三九〇有《李衡傳》,字彦平,江都人,曾爲監察御史,知温、婺、台等州,以秘閣修撰致仕,定居昆山,聚書逾萬卷,號曰樂菴,卒年七十九。又《永樂大典》卷一〇四二二引《蘇州府志》,謂李衡卒于淳熙五年,所著書有《易說》、《論語說》、《易義海撮要》、《樂菴文集》等。要確定此李衡即彼李衡,尚有二疑,一爲《宋史》和其他資料均祇説李衡號樂菴,未提到號太平老圃,二爲亦未提到李衡曾校正朱熹《名臣言行録》。但李衡以飽學有道之士閑居昆山,聚書逾萬卷,有校書的條件,且年代也基本相合,故亦不可否定。以朱熹原本與李衡校正本相比較,李本實祇有少量字詞和引書出處的改動,主要做的是删削的工作,將原書删去了一小半,使之更象嘉言懿行之録,而減弱了歷史著作的性質。

奇怪的是,朱熹原著《八朝名臣言行録》後世覆刻極稀,倒是李幼武合刊的版本宋代以後多次被翻刻。所幸朱熹原書今有商務印書館《四部叢刊》本行世,其所據底本爲海鹽張氏涉園藏宋刊本。北京圖書館藏有宋本,《中國古籍善本書目》著録爲宋淳熙刻本。又傅増湘《藏園群書經眼録》記有袁寒雲藏宋本。疑涉園張氏藏本已在一九三六年毀于日本侵略軍之手,而北圖藏本即原袁藏本。據著録,兩本行款相同,經查對,《四部叢刊》本所缺四頁,北圖藏本亦缺,則張藏本(即《四部叢刊》所據本)與袁藏本(即今北圖藏本)爲同一版本。

朱熹原著原刻本既幸而存世,當然應該據以整理。今即以《四部叢刊》影宋本爲底本,施以標點,而以李幼武系統的兩個比較好的本子明張采校刻本和清洪瑩、顧千里校刻本爲主要參校本。

朱熹輯録諸書在宋代,今所用底本又刻于朱熹生前,其輯佚、校勘的價值之高已如前所述,然朱熹輯録不可能絕對無誤,宋時刻本亦不㑹絕對無誤,且既爲輯録,例可删削,偶亦有刪削過甚,致使文意不甚明了,乃至無法卒讀者,又某此被輯録之書,當時流傳已非一本,今存世本之祖本,不必爲朱熹所見之本,兩者之間的异文,仍有參考價值。有鑑于此,在這次整理中,盡可能檢出現存之朱熹所引原書加以參校,遇見可以確定的誤字如“忘”作“志”、“勸”作“歡”、“善”作“喜”之類,改字出校,遇有有價值的异文,酌出异同校,遇有删削過甚以致文意不明或不通者,出校略作説明。嚴格掌握改字出校,決不據原書對《言行録》作增補。底本所缺之四頁,因無同本可據,正文亦不補,祇在校記中加以說明并略作補遺,補遺的次序是先李幼武本,後所引原書存世本。《五朝名臣言行録》和《三朝名臣言行録》原書目録與卷前題不盡相合,今爲方便閲讀查檢,據正文及原書體例編定目録,並酌情出校。

《宋名臣言行録》各本序跋和書目提要甚多,現擇其要者附于書後。

限于學識,錯誤難免,敬祈方家不吝指正。

一九九九年十二月 

李偉國

四库提要

《四库全书总目》

卷五七·史部·传记类一

《名臣言行录前集》

十卷

《后集》

十四卷

《续集》

八卷

《别集》

二十六卷

《外集》

十七卷

(浙江郑大节家藏本)

《前集》、《后集》并朱子撰。《续集》、《别集》、《外集》李幼武所补编。幼武字士英,庐陵人。据其《续集序文》,盖理宗时所作。其始末则未详。观其《外集》所录皆道学宗派,则亦讲学家矣。赵希弁《读书附志》载此书七十二卷。今合五集计之,实七十五卷。殆传刻者误以“五”为“二”欤。朱子自序,谓读近代文集及纪传之书,多有裨於世教,於是掇取其要,聚为此书。乃编中所录如赵普之阴险,王安石之坚僻,吕惠卿之奸诈,与韩、范诸人并列,莫详其旨。明《杨以任序》,谓是书各胪其实,亦《春秋》劝惩之旨,非必专以取法。又解“名臣”之义,以为名以藏伪,有败有不败者。其置词颇巧。

然刘安世气节凛然,争光日月,《尽言集》、《元城语录》今日尚传,当日不容不见,乃不登一字,则终非后人所能喻。考吕祖谦《东莱集》,有《与汪尚书书》曰:近建宁刻一书,名《五朝名臣言行录》(案祖谦所见乃《前集》,故但称“五朝”),云是朱元晦所编,其间当考订处颇多。近亦往问元晦,未报。不知曾过目否?《晦庵集》中亦有《与祖谦书》曰:“《名臣言行录》一书,亦当时草草为之。其间自知尚多谬误,编次亦无法,初不成文字。因看得为订正,示及为幸”云云。则是书瑕瑜互见,朱子原不自讳。讲学家一字一句尊若《春秋》,恐转非朱子之意矣。又叶盛《水东日记》曰:今印行《宋名臣言行录前集》、《后集》、《续集》、《别集》、《外集》,有景定辛酉浚仪赵崇硂引云,其外孙李幼武所辑。且云朱子所编止八朝之前,士英所编则南渡中兴之后四朝诸名臣也。今观《后集》一卷有李纲,二卷有吕颐浩,三卷有张浚,皆另在卷前,不在《目录》中。又阙残脱版甚多。颇疑其非朱子手笔,为后人所增损必多。盖朱子纂辑本意,非为广闻见,期有补於世教,而深以虚浮怪诞之说为非。今其间吕夷简非正人,而记翦髭赐药之详;余襄公正人,而有杖臀怀金之耻;苏子瞻苏木私盐等事亦无甚关系;若此者盖不一也。李居安所谓翦截纂要,岂是之谓欤。

尝见章副使绘有此书,巾箱小本。又闻叔简尚宝家有宋末庐陵锺尧俞所编《言行类编举要》十六卷《前后集》。尚俟借观,以祛所惑云云。则盛於此书亦颇有所疑。顾就其所录观之,宋一代之嘉言懿行,略具於斯。旁资检阅,固亦无所不可矣。幼武所补,大抵亦步亦趋,无甚出入,其所去取,不足以为重轻。以原本附骥而行,今亦姑并存之,备考核焉。

四库提要辩证

《四库提要辩证》

卷六·史部四

《名臣言行録前集》

十卷

《后集》

十四卷

朱子自序謂讀近代文集及紀傳之書,多有裨於世教,於是掇取其要,聚爲此書。乃編中所録如趙普之陰險,王安石之堅僻,呂惠卿之姦詐,與韓、范諸人並列,莫詳其旨。明楊以任序謂是書各臚其實,亦《春秋》勸懲之旨,非必專以取法;又解名臣之義,以爲名以藏僞,有敗有不敗者,其置詞頗巧。

嘉錫案:趙普爲佐命元勳,有宋開國規模,如罷諸將兵權,以文官知州事之類,多其所建明。其人雖非盛德之士,然以功業論,亦豈得不謂之名臣。王安石之行新法,急功近利,操切從事,遂致天下騷然,以其身爲怨府。然其文學操行,實負天下之盛名。邵伯温嘗謂安石不好聲色,不愛官職,不殖貨利,皆與司馬温公同。(此《邵氏聞見録》語,《言行錄》後集卷六采之。)即當代正人如劉安世者,《提要》所稱爲氣節凛然争光日月者也,其論安石亦曰:“金陵亦非常人,其粗行與老先生略同,(老先生謂温公也。)其質朴儉素,終身好學,不以官職爲意,是所同也。但學有邪正,各欲行其所學耳,而諸人輒溢惡,此人主所以不信,而天下至今疑之。以其言不公,故愈毀之而愈不信也。凡人有善有不善,故人有毀有譽。若不稱其善而併以爲惡而毀之,則人必不信有是惡矣。故攻金陵者,只宜言其學乖僻,用之必亂天下,則人主必信,若以爲財利結人主如桑弘羊,禁人言以固位如李林甫,姦邪如盧杞,大姦如王莽,則人不信矣。蓋以其人素有德行,而天下之人素尊之,而人主考之無是事,則與夫毀之之言亦不信矣。”(此馬永卿《元城語録》之語,《言行録》後集卷十二釆之。)是真持平之論。要之,安石之短,司馬光謂其不曉事而執拗,(此《温公日錄》語,又謂安石誠賢,但不曉事而愎,《言行録》後集卷七皆采之,其餘宋人稱頌安石之語甚多,茲不備引。)一語足以盡之。蓋安石之政事,誠不能無弊,而其人之廉潔孝友,實未易及。以彼之名重天下,而不得謂之名臣,豈《提要》之意亦以安石爲姦邪如李林甫、盧杞等輩乎?《言行録》於王安石所采凡四十四條,類皆顯著其過,稱美之詞殊少。又多采當時人評論之語,如《元城語録》、《程氏遺書》、《上蔡語録》、《龜山語録》之類,皆持論甚嚴,但不以爲姦邪耳。至録錢景諶答兗守趙度支書,詆之尤力。《自《邵氏聞見録》釆入。)蓋此書所録,本兼勸懲之旨,非專以取法,楊以任之説是也。歷代名臣,醇疵互見者多矣,豈必人人皆韓、范乎。明胡應麟《丹鉛新録》卷六引楊慎論朱文公云:“王安石引用姦邪,傾覆宗社,元惡大憝也,乃列之《名臣録》,稱其文章道德。文章則有矣,焉有引用姦邪,而可名爲道德耶?”應麟駁之曰:“考亭所輯《名臣言行録》前後二集,前集五十五人,後集四十二人,皆南渡以上者也。通一代所謂名臣,必求粹白無疵,自漢唐不過二三,數宋諸君子李、韓、范、馬外,趙普、王旦,咸不免譏,矧其餘者。今南渡前名臣以百計,則此書義例可知也。蓋盡一代聲譽烜赫,事迹關涉者,備録於中。其間碌碌甚衆,如王介甫者,詎得而遺之哉?”又曰:“《名臣録》雖列文公,(謂安石。)所引諸家雜記稱與之詞,不過十之一,而貶剥之説,幾於四之三。又用修誚朱不當贊其道德,不知《名臣録》第綴輯前人議論,元無考亭一語,楊蓋未嘗細讀而驟譏之,果哉!”《提要》謂不當列王安石於名臣,蓋即陰用楊慎之説,而不知其已爲胡應麟之所駁也。至於姦詐反復如吕惠卿者,朱子實未嘗録其言行。此書今有涵芬樓影印涉園張氏藏宋刻本。(在《四部叢刊》初編內,於“構”字“慎”字皆空格,注曰御名,當是此書最初刻本。)《五朝言行録》十卷,(卽前集。)凡五十五人,《三朝言行録》十四卷,(卽後集。)凡四十二人,與《書録解題》(七卷)合。其間並無呂惠卿。余嘗取文津閣《四庫全書》本逐卷檢察,(閣本無目録。)求所謂吕惠卿者,亦未嘗有也。且閣本《提要》止云:“乃編中所録如趙普之陰險,王安石之堅僻,與韓、范諸臣並列,不免後人之疑。”並無吕惠卿之姦詐一句,此必紀曉嵐重修《提要》時所増入。殆因王安石卷中屢見吕惠卿姓名,遂誤以爲朱子有取於惠卿。蓋原撰《提要》者尚知略觀本書,紀氏則僅稍一涉獵,即捉筆疾書,以快其議論,而前後皆未寓目也,是亦難免果哉之誚矣。

然劉安世氣節凛然,争光日月,《盡言集》、《元城語録》今日尚傳,當日不容不見,乃不登一字,則終非後人所能喻。

案閣本後集劉安世在卷十二,凡二十二條,宋本則多至三十七條,(閣本因匆匆翻閲,未暇取兩本細校。)記其嘉言懿行甚詳,安得謂不登一字?且録中引用《元城語録》甚多,無論安世本卷,卽王安石(後集卷六)司馬光(後集卷七)卷内,亦均徵引及之,皆明著書名,而《提要》乃想像擬議之曰“不容不見”,可見其爲束書不觀,而肆意妄言之也。閣本《提要》於引楊以任序“有敗有不敗者”句下作“皆未免曲爲之説”。其下即接云:“然是書所採,其人雖未必盡無可訾,而其中可爲士大夫坊表者,不可悉數。凡修身繕性之方,致君理國之具,無不備載,實可以昭準則而備法鑑,不容以一端之失概之也。”凡今本《提要》自“劉安世氣節凛然”以下悉閣本之所無,蓋皆紀氏所修改,欲以集矢於朱子也。魏源《古微堂外集》有《書宋名臣言行録後》二篇,其上篇曰:“乾隆中修四庫書,紀文達公以侍讀學士總纂。文達故不喜宋儒,其總目多所發揮,然未有如宋《名臣言行録》之甚者也。曰茲錄於安石、惠卿皆節取,而劉安世氣節凛然,徒以嘗劾程子,遂不登一字,以私滅公,是用深懑。(自“徒以嘗劾程子”以下乃魏氏推紀氏之意,隱括言之,非引《提要》此條本文。)是説也,於茲録發之,於《元城語録》發之,於《盡言集》發之,又於宋如珪《名臣琬琰録》發之,於清江三孔集發之,(李慈銘《荀學齋日記》乙集下云宋如珪《名臣琬琰録》並無其書,蓋是杜大珪《名臣碑傳琬琰集》之誤。清江三孔集條下,《提要》無一語及之,惟於《珩璜新論》略言平仲與安世、蘇軾皆不協於程子,未嘗及朱子之《言行録》也。)於唐仲友《經世圖譜》發之,昌言抨闢,汔再汔四,吾未知文達所見何本也。茲録前集起宋初,後集起元祐,而劉公二十餘事在焉。故南宋黄震《日鈔》品隲兹録諸人,亦廁劉公於王巖叟、范祖禹間,次第脗符。(案閣本次第亦同。)是宋本今本,五百年未之有改也,吾未知文達所見何本也。且朱子於劉公也,推其剛則視陳忠肅爲得中,劾伊川非私心,述折柳必非妄語,養氣剛大,殁致風雷,皜然秋霜烈日相高焉。而謂其百計抑之,終不能磨滅,然耶非耶?尋其由來,文達殆徒睹董復亨《繁露園集》之瞽説,(案復亨字元仲,元城人,萬曆壬辰進士,官至吏部郞中,外轉布政司參議,未上而卒。著有《繁露園集》二十二卷,著録《四庫總目》卷一百七十九别集類存目中。《總目》卷一百二十一雜家類五《元城語錄》條下《提要》云:朱子作《名臣言行録》,於王安石、吕惠卿皆有所節取,乃獨不録安世。董復亨《繁露園集》有是書序曰:朱文公《名臣言行録》不載先生,殊不可解。及閲《宋史》,然後知文公所以不録先生者,大都有三:蓋先生嘗上疏論程正叔,且與蘇文忠交好,又好談禪。文公左袒正叔,不與文忠。至禪,則又心薄力拒者,以故不録其説,不爲無因。是亦識微之論。)適愜其隱衷,而不暇檢原書,遂居爲奇貨。夫董氏不學固無論,即以蘇黨及禪學二事爲劉公所以不登之由,則録中取二蘇言行不下二十餘事,而所臚宋初諸公雜禪學者,又十之七,何耶?矧是書成時,朱子悔黄魯直之孝友篤行而遺之,則即四科不列曾氏,尚未足爲記者闕失,矧未見顏色而言乎。愚考紀氏所著《閱微草堂筆記》,於講學家譏笑嫚侮,無所不至,又於朱子深致不滿。魏氏坐紀氏以不喜宋儒,非過論也。愚又考《晦菴集》卷六十《答劉君房(原注云元城之孫)書》云:“先正忠定,有德有言,没而不朽。百世之下,聞者興起。而熹之外舅聘士劉公嘗得親見而師承之,熹少時猶及竊聞其餘論,於忠定公之言行志節詳矣,是以雖不得及其門牆,而想望聲容,猶若相接,不止於今世紙上所傳而已也。”又卷八十一《跋劉元城言行録》云:“劉公安世受學於司馬文正公,得不妄語之一言,拳拳服膺,終身不失。故其進而議於朝也,無隱情;退而語於家者,無愧辭;今其存而見於文字若此數書者,(跋《言行録》而云數書者,蓋兼《元城語録》、《譚録》言之。)凛然秋霜夏日相高也。熹之外舅劉聘士(勉之)少嘗見公睢陽間,爲熹言其所見聞,與是數書略同,而時有少異。惜當時不能盡記其説,且其俯仰抑揚之際,公之聲容猶恍若相接焉,而今亦不可復得矣。”又卷九十《聘士劉公墓表》云:“道南都,見元城劉忠定公,劉公尤奇其才,留語數十日,告以平生行己立朝大節,以至方外之學他人所不及聞者,無不傾盡。”朱子嘗受業於劉勉之,而勉之問學於安世,淵源有自,故於安世景慕慨歎,低徊往復如此。於其通方外之學,亦不以爲非也。彼方恨不能盡記劉公之言行,悵然於其聲容之不相接,而謂其作《名臣言行録》有意抑之,欲以人力磨滅其精神,(《總目》卷五十五詔令奏議類《盡言集提要》云:朱子作《名臣言行録》,於王安石、呂惠卿皆有所採録,獨以安世嘗劾程子之故,遂不載其一字,則似乎有意抑之矣。要其於朝廷得失,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嚴氣正性,凛凛如生,其精神自足以千古,固非人力所能磨滅也。)不亦誣乎?魏氏《書後》,雖不免小有舛誤,然其所以責紀氏者固當。乃李慈銘《荀學齋日記》又故作翻案,曲爲紀氏解免,謂《言行録》傳刻者多,衆本雜出,《四庫》所收,或非足本。今既知閣本之與刻本無大異同,不知李氏而在,當復何説之辭?且信如其説,執一後人刪節不完之本,遂勇於厚誣古人,可乎?魏氏《書後》更有下篇,謂是録所載王安石十餘事,(按不止十餘事。)皆取元祐諸君子攻安石語,正猶纂《楚詞》附揚雄《反騷》,以藉著洪氏、蘇氏貶詞,其説亦是也。

考吕祖謙《東萊集》有《與汪尚書書》曰:“近建寧刻一書,名《五朝名臣言行録》,(原注云:案祖謙所見乃前集,故但稱五朝。)云是朱元晦所編。其間當考訂處頗多,近亦往問元晦,未報,不知曾過目否。”《晦菴集》中亦有與祖謙書曰:“《名臣言行録》一書,亦當時草草爲之,其間自知尚多謬誤,編次亦無法,初不成文字,因看得爲訂正示及爲幸”云云。則是書瑕瑜互見,朱子原不自諱,講學家一字一句,尊若《春秋》,恐轉非朱子之意矣。

案影宋本《五朝言行録》卷九之五《孔道輔》條,引《涑水紀聞》記吕夷簡勸仁宗廢郭后事下有小注曰:“公孫中書舍人本中嘗言《温公日録》、《涑水紀聞》多出洛中人家子弟増加之僞,如郭后之廢,當時論者止以爲文靖不合不力争,及罷諸諫官爲不美爾,然後來范蜀公、劉原父、吕搢叔皆不以文靖爲非。蓋知郭后之廢,不爲無罪,文靖知不可力争而遂已也。若如此記,則是大姦大惡,罪不容誅,當時公論分明,豈容但已乎。”(洪瑩刻本無此注。)尋朱子之所以有此注者,蓋以祖謙於此事争之甚力,故姑存本中之説於此,以示已之無所固必爾。若果以《紀聞》之説爲僞妄,則何不逕删除之乎?《朱子語類》卷一百三十云:“《涑水紀聞》,呂家子弟力辨以爲非温公書,蓋其中有記呂文靖公數事,如殺郭后等。某嘗見范太史之孫某説親收温公手寫稿本,安得爲非温公書?某編《八朝言行録》,吕伯恭兄弟亦來辨。爲子孫者,只得分雪,然必欲天下之人從已,則不能也。”然則祖謙所謂當考訂處甚多者,亦即爲朱子採用《涑水紀聞》記其祖夷簡事而發也。朱子雖不敢自保其書之必無謬誤,然其意則實不欲與祖謙辨,以傷爲人子孫者之心,姑爲巽詞以謝之云耳。觀朱子之記呂夷簡,則其編此書之意,本自欲其瑕瑜互見,以爲法戒,可無疑於節取趙普、王安石矣。講學家於朱子所編之綱目,推崇甚至,固有以麟經相比擬者。至於尊此書如《春秋》,未之前聞,不知《提要》所指何人何書也。

又葉盛《水東日記》曰:“今印行《宋名臣言行録》前集、後集、續集、別集、外集,有景定辛酉浚儀趙崇硂引,云其外孫李幼武所輯。且云朱子所編,止八朝之前;士英所編,(士英,幼武字。)則南渡中興之後四朝諸名臣也。今觀後集一卷有李綱,二卷有吕頤浩,三卷有張浚,皆另在卷前,不在目録中。又闕殘脫版甚多,頗疑其非朱子手筆,爲後人所増損必多。蓋朱子纂輯本意,非爲廣聞見,期有補於世教,而深以虚浮怪誕之説爲非。今其間吕夷簡非正人,而記翦髭賜藥之詳;余襄公正人,而有杖臀懷金之恥;蘇子瞻蘇木私鹽等事,亦無甚關繫。若此者,蓋不一也。李居安所謂翦截纂要,豈是之謂歟?嘗見章副使繪有此書巾箱小本,又聞叔簡尚寶家有宋末廬陵鍾堯俞所編《言行類編舉要》十六卷前後集,尚俟借觀,以祛所惑,云云。”則盛於此書亦頗有所疑,顧就其所録觀之,宋一代之嘉言懿行,略具於斯,旁資檢閱,固亦無所不可矣。

案閣本後集並無李綱、吕頤浩、張浚三人,宋本亦同。蓋此三人皆南渡後之宰相,不當入之《八朝言行録》也。葉盛所見,乃後人羼亂之本。《提要》於此,置不一言。似乎《四庫》所著録者,即盛之所見,豈不貽誤後學乎?《言行録》之體,皆採自羣書,直録其文,無一事爲朱子所自記。凡採録前人之文,有可删者,有不可删者。繁辭贅語,擘拇駢枝,去之而文省詞潔,此可刪者也。其詞與事雖無甚關係,而去之則事蹟遂無首尾,文義不相聯屬,譬之鶴頸雖長,斷之則悲,此不可刪者也。仁宗翦髭以賜吕夷簡,係採李宗諤所撰行狀。其採之之意,則以仁宗賜藥手詔中令其舉臣寮三五人,而夷簡遂薦范仲淹、韓琦、文彦博、龐籍、梁適、曾公亮等,所以爲進賢者勸也。且人君敬禮大臣,亦是美事,則翦髭一節,自不得而删去之。至於余靖之被知州杖臀及餉王仝以銀百兩,採自《涑水紀聞》;謝景温言蘇軾販私鹽蘇木,採自《溫公日録》。(影宋本作目録誤。)司馬光賢者,天下後世所視以取信,豈有汙衊正人之事。其記余靖事,所以著錢子飛攻范仲淹之黨,(宋章定《名賢氏族言行類稿》卷十七云:錢易子明逸,字子飛,希陳執中、章得象之意,以排杜衍、范仲淹、富弼,由是三人者俱罷政事。)摭靖微時細事劾之,而靖遂因以得罪杖臀。餉銀實有其事,何庸深諱。且本《涑水紀聞》之所記,與《言行録》何尤。若謂司馬光得而書之,朱子不得而録之,又不知其何理也。光記蘇軾事,歷敘軾與王安石不協,謝景温因採謗語劾之。此軾平生大節,何謂無甚關繫?私鹽蘇木,光特據所傳聞載之耳。《言行録》後集卷七又採《温公日録》自記垂拱登對時神宗謂曰:“蘇軾非佳士,韓琦贈銀三百兩而不受,乃販私鹽及蘇木甆器。”光曰:“凡責人當察其情,軾販鬻之利,豈能及所贈之銀乎?安石素惡軾,陛下豈不知以姻家謝景温爲鷹犬使攻之。”是則蘇軾販私鹽之事,光固不信,且從而辨之矣。一書之中,前後互見,其事自明。溫公及朱子何嘗有藉此以詆毀東坡之意乎?要之,余靖之杖臀餉銀,蘇軾之私鹽蘇木,皆因記其生平出處,牽連書之,删去則其事不完。葉盛寡學,不能知古人著書之意,而妄有議論,《提要》徒喜其能疑朱子,亦遂不暇深考耳。

本文参考书目

陈高华

陈智超

《中国古代史史料学》

黄永年

《史部要籍概述》

中国学术名著提要编委会

《中国学术名著提要·历史卷》

《中国学术名著提要·宋辽金元编》

永瑢

《四库全书总目》

余嘉锡

《四库提要辨证》

编辑:弦歌居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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