尴尬的字典注音

丁启阵

字（词）典，尤其是权威字（词）典，既是工具书，也是标准书。所谓标准书，指的是，它们提供的注音和释义，都是标准答案。而实际上，由于语言的模糊性、复杂性、易变性等特点，字（词）典的标准、权威会受到各种各样的影响、干扰乃至损害，遭到挑战。

举几个例子来说一说：

阿Q。这个著名的文学人物，他的创造者鲁迅先生故弄玄虚地说，在他生前，人们都称其为“阿guì”。由于此草根人物，既无字号，又乏兄弟，终于无法知道“gui”指的是“桂”还是“贵”。为了稳妥起见，于是按照“英国流行的拼写法”（威妥玛式拼音）写成阿Quei，简称阿Q。这个阿Q，给编撰词典的语言学家们出了个不大不小的难题。据我所知，人们绝大多数都是“中+英”模式发这两个音的，即阿发ā的音，Q发kiu的音，极少有人说“ā guì”的。但是，我们“以北京语音为标准音”的普通话里，并没有kiu的音节。因此，在很长时间里，《现代汉语词典》里的注音都是“ā qīu”。不明就里的人，会以为是另一个人，叫阿丘、阿秋、阿球之类。最近一次修订，才变成了“ā Q”，比较接近大众的实际发音。但是，我真替编词典的语言学家们捏一把汗。近年国内流行一种理论，说中文词典里收外文字母，是汉奸行为。一旦这些理论家上位，语言学家们就可能要下坑！

绯闻。弄几两棉花，打一盏灯笼，到各处访问，四处寻找，然后做一个统计，据我的观察，这个词应该多数国人是读“fěi wén”（音近“翡文”），而不是“fēi wén”（音近“飞吻”）。但是，翻开《现代汉语词典》，注的却是音近“飞吻”的后者。绯，古音帮母微韵，词典注音，合乎语音演变规律。问题是，有太多学习普通话不求甚解的人，人云亦云，开口闭口是“翡文”。一般情况下是没有问题的，一旦遇到初学中文的外国“轴人”，就会遭到质疑，纠正。中国人发不准中文的音，很没有面子。

玫瑰。就像这种象征爱情的美丽花朵，这个词也是带刺儿的。瑰字，《新华字典》、《现代汉语词典》都撇开古音（见母微或灰韵，折合成普通话应该是guī，音同“归”），注了guì的音（同“贵”），而“玫瑰”则又是méi·gui，瑰字读轻音。这样一来，不但跟海峡对岸按照古音折合为“梅归”不同，也跟大多数人实际说“煤贵”不同。《新华字典》、《现代汉语词典》如今的注音，对于爱浪漫、讲情调的年轻男女，尤其不利。学台湾腔，向爱人送上一束或一支玫瑰花的同时，说“这束（支）梅归，象征你的美丽，代表我对你的爱”，听起来是比较温婉悦耳的；而换成“……煤贵……”，听着就不免唐突生硬了，胆小些的女子，可能要被吓一大跳。有一首曾经很流行的歌曲，“玫瑰，玫瑰，真叫美”，唱成“梅归，梅归，真叫美”，音律和谐，富有诗意，是很好听的，倘若唱成“煤贵，煤贵，真叫美”，就像喊革命口号了。至于“煤—贵、煤—贵，真叫美”，听着简直就像是随时有断气嗝儿了的危险。

甄嬛。2012年热播的一部历史题材电视连续剧，其中女主角，“zhenhuan”（甄嬛）、“huanhuan”（嬛嬛）之音不绝于耳。十几亿人口的大国，上自国家级的电视台，广播台，下至市井细民，都这么叫她。殊不知，按照古书注音，按照音义关系，按照古人因义取名的心理，其中的“嬛”字，更应该读xuan的音（第一声）。大概是因为《新华字典》、《现代汉语词典》中，“嬛”字都只收了huan的音，所以导致“十几亿人齐读错”的严重后果。错了之后，许多人还仗着人多势众，不肯认错，不肯改正，风度尽失。殊不知，偏居祖国东南一隅的港澳地区，那里的人民并没有出这个洋相，他们柔声细气地说着“zhenxuan”、“xuanxuan”，神情从容淡定。

此类例子，还可以举出不少，限于篇幅，碍于自尊，就此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