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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语凿度:1-1、子曰:学而时习之

1-1、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悦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有朋自远方来”有作“友朋自远方来”,陆德明《论语释文》:“有”,或作“友”,非。

   学——非仅仅为求知识,古之所谓“学”,乃是有位者之事,其学有所谓礼乐射御书数之说;孔子之所谓“学”,仍然有此士、民之分底色,而以修己为要义,所学者修己之德行及应世济民之能也,从知识之学讲,重点也是放在应世济民和修己的知识方面,所谓“行有余力则以学文”(这里的“文”也不是后世词章之学,而是文物制度)。

   毛奇龄《四书改错》:学者,道术之总名。贾谊《新书》引逸《礼》云:“小学业小道,大学业大道。”以学道言,则大学之道,格致诚正修齐治平是也。以学术言,则学正崇四术,凡春秋《礼》、《乐》,冬夏《诗》、《书》皆是也。此则学也。(程树德《论语集释》所引,凡不单独注明者,即是用程树德《论语集释》所引用者也。)

   黄式三《论语后案》:学是读书,……。盖学者所以学圣人之道,而圣人往矣,道在方策也。(所谓“未坠于地,在人”者,孔子焉不学也。于此可见非仅方策,非仅读书。)

程树德按:“学”系名辞,《集注》解作动词,毛氏讥之是也。惟其“后觉者必效先觉之所为”为学,则精确不磨。今人以求知识为学,古人则以修身为学。观于哀公问弟子孰为好学,孔门身通六艺者七十二人,而孔子独称颜渊,且以不迁怒、不贰过为好学,其证一也。孔子曰:“君子谋道不谋食。学也,禄在其中矣。”其答子张学干禄,则曰:“言寡尤,行寡悔,禄在其中矣。”是可知孔子以言行寡尤悔为学,其证二也。大学之道,“壹是皆以修身为本”,其证三也。

   “学”之一字,在汉代以前似乎不成疑问,而少有对此进行解说。不过,《白虎通》率先提出“学,觉也,悟也”之说,《说文》也解作“觉悟也,本作斆,篆作学。”《诗·周颂》:“日就月将,学有缉熙于光明。”而《正字通》力辩学与斆别,云:“《书·说命》惟斆学半。学与斆别。诸家泥经传,斆或作学,合学斆为一,非。今斆音效,而学校字但作学,互详攴部斆字注。”(《康熙字典》)

   皇疏引《白虎通》引“学,觉也,悟也”,重在强调“用先王之道,導人情性,使自覺悟也。去非取是,積成君子之德”;邢疏引《白虎通》说以“悟”,而重点在內省的道德思考活動;朱注则主“学之为言效”说,而云“人性皆善,而觉有先后,后觉者必效先觉之所为,乃可以明善而复其初也”。(黄俊杰著《德川日本〈论语〉诠释史论》,第六章《日本儒者对〈论语〉“学而时习之”的解释》对此有深入分析。)

   应该说,在孔子的语境中,“学”之一字之所以重要,应该与孔子对于“作”的理解有关,也就是与孔子关于“天命”、“天道”的信仰有关。对于孔子来说,“生而知之”者、“天命之圣人”,乃是“作”者,“生而知之”者则是要通过学习才能获得。因此,“学”字应该是外向性的学习,但是同时又是与“思”结合,并且在躬行中呈现,是作为主体在义证、践行、提升、证成、呈现而实现的自我,自我不仅仅是简单的“道”之容器,只有在这样的语境中,方能理解孔子所谓“学”,以及“学”在孔子言说中的重要性。

   孔子所谓学,乃是修己的功夫,是在时间进程中的自证,而不是已然定性的存在者之时间进程,因此不仅仅是识字、通言辞问题,因此“哀公问:‘弟子孰为好学?’孔子对曰:‘有颜回者好学,不迁怒,不贰过。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则亡,未闻好学者也。’”(6-3)“不迁怒,不贰过”方是好学,则好学之义可知矣。

   程氏之言有以也。放在《论语》以及孔子的语境中,这个“学”字究竟是学什么?如何学?只有先回答这样的问题,才能得到理解。

   时——对于此字也有不同理解,有解为时时、时常者,有解为按时者,有解为适时者(如顾立雅就理解为:“学习,并在时机到来时把学到的东西付诸实践”[1]。),因而理解也就有所不同。

   习——《说文》:“数飞也。从羽从白。”如鸟之不断翻动翅膀,而后始能飞也。学是效先觉之所为,习通常有温习、实习两种意思,这里的习应该是侧重在践行,不是温习,所谓温习、复习者是后世词章之学也。“时习”,皇疏以为有三个层次,但皆是以按时来说,种种解说总括起来有三种理解:按时“习之”,或时常“习之”,或适时习之。从践行的角度,我认为当取“适时”之义。

   [集解]马曰:“子者,男子之通称,谓孔子也。”王曰:“时者,学者以时诵习之。诵习以时,学无废业,所以为说怿。”包曰:“同门曰朋。”愠,怒也。凡人有所不知,君子不怒。

   [唐以前古注]皇疏:子者指于孔子也,子是有德之称,古者称师为子也。曰者发语之端也,许氏《说文》云“开口吐舌,谓之为曰”。此以下是孔子开口谈说之语,故称子曰为首也。然此一书或是弟子之言,或有时俗之语,虽非悉孔子之语,而当时皆被孔子印可也,必被印可,乃得预录,故称此子曰通冠一书也。(光辉按:此种咳唾成文的经解,直是经院哲学之末流。)

   此以下孔子言也,就此一章分为三段,自此至不亦悦乎为第一,明学者幼少之时也,学从幼起,故以幼为先也;又从有朋至不亦乐乎为第二,明学业稍成,能招朋聚友之由也,既学已经时,故能招友为次也,故《学记》云“一年视离经辨志,三年视敬业乐群,五年视博习亲师,七年视论学取友,谓之小成”是也。又从人不知讫不君子乎为第三,明学业已成,能为师为君之法也,先能招友,故后乃学成为师君也,故《学记》云“九年知类通达,强立而不反,谓之大成”,又云“能博喻然后能为师,能为师然后能为长,能为长然后能为君”是也。今此段明学者少时法也,谓为学者。《白虎通》云“学,觉也,悟也”。言用先王之道,导人情性,使自觉悟也,去非取是,积成君子之德也。时者,凡学有三时,一是就人身中为时,二就年中为时,三就日中为时也。一就身中者,凡受学之道,择时为先,长则捍格,幼则迷昏,故《学记》云“发然后禁,则捍格而不胜,时过然后学,则勤苦而难成”是也。既必须时,故《内则》云“六年教之数与方名,七年男女不同席,八年始教之让,九年教之数日,十年学书计,十三年学乐,诵诗舞勺,十五年成童舞象”,并是就身中为时也。二就年中为时者,夫学随时气则受业易入,故《王制》云“春夏学诗乐,秋冬学书礼”是也。春夏是阳,阳体轻清,诗乐是声,声亦轻清,轻清时学轻清之业,则为易入也。秋冬是阴,阴体重浊,书礼是事,事亦重浊,重浊时学重浊之业,亦易入也。三就日中为时者,前身中年中二时而所学,并日日修习不暂废也,故《学记》云“藏焉修焉,息焉游焉”是也。今云学而时习之者,而犹因仍也,时是日中之时也,习是修故之称也。言人不学则已,既学必因仍而修习日夜无替也,之之于所学之业也。

   亦犹重也,悦者怀抱欣畅之谓也,言知学已为可欣,又能修习不废,是日知其所亡,月无忘其所能,弥重为可悦,故云不亦悦乎,如问之然也。

   凡有德者皆得称子,故曰通称也。

   子乃是男子通称,今所称子曰不关通他,即指谓孔子也。

   背文而读曰诵也,然王此意即日中不忘之时也,举日中不忘则前二事可知也。

亦犹重也,悦者怀抱欣畅之谓也,言知学已为可欣,又能修习不废,是日知其所亡,月无忘其所能,弥重为可悦,故云不亦悦乎,如问之然也。

   此第二段,明取友交也。同处师门曰朋,同执一志为友。朋,犹党也,共为党类在师门也。友者,有也,共执一志,绸缪寒暑,契阔饥饱,相知有无也。自,犹从也。《学记》云:“独学而无友,则孤陋而寡闻。”君子出其言善,则千里之外应之;出其言不善,则千里之外违之。今由我师德高,故有朋从远方而来,与我同门,共相讲说,故可为乐也。所以云远方者,明师德洽被,虽远必集也。招朋已自可为欣,远至弥复可乐,故云亦也。然朋疎而友亲,朋至既乐,友至故忘言,但来必先同门,故举朋耳,悦之与乐倶是欢欣,在心常等,而貌迹有殊,悦则心多貌少,乐则心貌俱多,所以然者,向得讲习在我,自得于怀抱,故心多曰悦。今朋友讲说,义味相交,德音往复,形彰在外,故心貌俱多曰党也。故江熙云:“君子以朋友讲习,出其言善,则千里之外应之。远人且至,况其近者乎?道同齐味,欢然适愿,所以乐也。”

   郑玄注《司徒》云:同师为朋,同志为友。然何集注皆呼人名,唯苞独云氏者,苞名咸,何家讳咸,故不言也。

   此第三段,明学已成者也。人,谓凡人也。愠,怒也。君子,有德之称也。此有二释,一言古之学者为己,己学得先王之道,含章内映,而他人不见知,而我不怒,此是君子之德也,有德已为可贵,又不怒人之不知故曰亦也。又一通云:君子易事,不求备于一人,故为教诲之道,若人有钝根不能知解者,君子恕之而不愠怒之也,为君子者亦然也。

   就注乃得两通,而于后释为便也。故李充云:“愠怒也,君子忠恕,诲人不倦,何怒之有乎?”明夫学者始于时习,中于讲肆,终于教授者也,凡注无姓名者,皆是何平叔语也。

   邢疏:此章劝人学为君子也。“子”者,古人称师曰子。子,男子之通称。此言“子”者,谓孔子也。“曰”者,《说文》云:“词也。从口,乙声。亦象口气出也。”然则“曰”者,发语词也。以此下是孔子之语,故以“子曰”冠之。或言“孔子曰”者,以记非一人,各以意载,无义例也。《白虎通》云:“学者,觉也,觉悟所未知也。”孔子曰:“学者而能以时诵习其经业,使无废落,不亦说怿乎?学业稍成,能招朋友,有同门之朋从远方而来,与已讲习,不亦乐乎?既有成德,凡人不知而不怒之,不亦君子乎?”言诚君子也。君子之行非一,此其一行耳,故云“亦”也。

   注“马曰子者”至“说怿”。正义曰:云“子者,男子之通称”者,经传凡敌者相谓皆言吾子,或直言子,称师亦曰子,是子者,男子有德之通称也。云“谓孔子”者,嫌为他师,故辨之。《公羊传》曰:“子沈子曰。”何休云:“沈子称子冠氏上者,著其为师也。不但言‘子曰’者,辟孔子也。其不冠子者,他师也。”然则书传直言“子曰”者,皆指孔子,以其圣德著闻,师范来世,不须言其氏,人尽知之故也。若其他传受师说,後人称其先师之言,则以子冠氏上,所以明其为师也,“子公羊子”、“子沈子”之类是也。若非已师,而称他有德者,则不以子冠氏上,直言某子,若“高子”、“孟子”之类是也。云“时者,学者以时诵习之”者,皇氏以为,凡学有三时:一,身中时。《学记》云:“发然後禁,则扞格而不胜。时过然後学,则勤苦而难成。”故《内则》云:“十年出就外傅,居宿於外,学书计。十有三年,学《乐》,诵《诗》,舞《勺》。十五成童,舞《象》。”是也。二,年中时。《王制》云:“春秋教以《礼》、《乐》,冬夏教以《诗》、《书》。”郑玄云:“春夏,阳也。《诗》、《乐》者声,声亦阳也。秋冬,阴也。《书》、《礼》者事,事亦阴也。互言之者,皆以其术相成。”又《文王世子》云:“春诵,夏弦,秋学礼,冬读书。”郑玄云:“诵谓歌乐也。弦谓以丝播。时阳用事则学之以声,阴用事则学之以事,因时顺气,於功易也。”三,日中时。《学记》云:“故君子之於学也,藏焉,修焉,息焉,游焉。”是日日所习也。言学者以此时诵习所学篇简之文,及礼乐之容,日知其所亡,月无忘其所能,所以为说怿也。谯周云:“悦深而乐浅也。”一曰:“在内曰说,在外曰乐。”言“亦”者,凡外境適心,则人心说乐。可说可乐之事,其类非一,此“学而时习”、“有朋自远方来”,亦说乐之事耳,故云“亦”。犹《易》云:“亦可丑也,亦可喜也。”

   注“包曰:同门曰朋”。正义曰:郑玄注《大司徒》云:“同师曰朋,同志曰友。”然则同门者,同在师门以授学者也。朋即群党之谓。故子夏曰:“吾离群而索居。”郑玄注云:“群谓同门朋友也。”此言“有朋自远方来”者,即《学记》云:“三年视敬业乐群也。”同志谓同其心意所趣乡也。朋疏而友亲,朋来既乐,友即可知,故略不言也。

   注“愠怒”至“不怒”。正义曰:云:“凡人有所不知,君子不怒”者,其说有二:一云古之学者为己,己得先王之道,含章内映,而他人不见不知,而我不怒也。一云君子易事,不求备於一人,故为教诲之道,若有人钝根不能知解者,君子恕之而不愠怒也。

   [朱子集注]说、悦同。学之为言效也。人性皆善,而觉有先后,后觉者必效先觉之所为,乃可以明善而复其初也。习,鸟数飞也。学之不已,如鸟数飞也。说,喜意也。既学而又时时习之,则所学者熟,而中心喜说,其进自不能已矣。程子曰“习,重习也。时复思绎,浃洽于中,则说也。”又曰:“学者,将以行之也。时习之,则所学者在我,故说。”谢氏曰:“时习者,无时而不习。坐如尸,坐时习也;立如齐,立时习也。”朋,同类也。自远方来,则近者可知。程子曰:“以善及人,而信从者众,故可乐。”又曰:“说在心,乐主发散在外。”君子,成德之名。尹氏曰:“学在己,知不知在人,何愠之有。”程子曰:“虽乐于及人,不见是而无闷,乃所谓君子。”愚谓及人而乐者顺而易,不知而不愠者逆而难,故惟成德者能之。然德之所以成,亦曰学之正、习之熟、说之深,而不已焉耳。程子曰:“乐由说而后得,非乐不足以语君子。”

   关于这一段话,有不同的解说,皇疏以为:“学者始于时习,中于讲肆,终于教授者也。”说的是君师之道,然颜回好学是“不迁怒不贰过”,又何尝与于君师之事;有认为是孔子对于学生的自我介绍,即是说:“我学而时习,有所得,很高兴;你们慕名而来从我学习,很愉快;即使你们当中有的不理解我之所教,我也不会不高兴,这不就是君子吗?”有理解为孔子对投入门下者的训诲:“学并且实时见习,不也很快乐吗?有那么些来自远方的志同道合者在一起,不是很愉快吗?别人不理解,也不必介意,不就是君子吗?”看来,这一章应该是孔子欢迎新同学的讲话。

   度 “学”在孔子的言说中占据着极其重要的地位,这是毋庸置疑的,但是如果到了说孔子所说第一字即是“学”就滑稽可笑了。《论语》明明是孔门后学之编撰,而妄称此为孔子所说第一字,实在是因循可笑之极。而皇侃《学而篇》之解题,更是逐字穿凿为解(皇疏《学而篇解题》所谓:“明人必须学乃成,此书既遍该众典以教一切,故以学而为先也。而者因仍也,第者审谛也,一者数之始也,既谛定篇次,以学而居首,故曰学而第一也。”而在本章解释则声称:“此一书或是弟子之言,或有时俗之语,虽非悉孔子之语,而当时皆被孔子印可也,必被印可,乃得预录,故称此子曰通冠一书也。”,似乎《论语》之汇集早在孔子生前,尤可怪者也),“学”之于孔子固是极其重要之关键词,然不必以此种方式论定吧。

   在黄俊杰所著《德川日本〈论语〉诠释史论》[2]当中专列一章讨论东亚语境中对于“学而时习之”的理解,认为涉及到三个重大问题:一是“学”的本质何在,二是知识与行动的关系如何,三是心与理关系如何等问题。学的本质涉及到学是内省的思考活动还是外烁的穷理活动,因而有内省与外学复性的不同路径;知行关系问题则涉及到理论探讨、学习与应世济民之间的关系;心与理的问题则成为程朱之后儒者得罪重大命题。

   实际上要理解孔子语境中的“学”,必然涉及到主体与外在的关系(是世袭当中的的出身定论,神裔命运,还是自身行为决定自我的位置),知与行的关系(是先天命定的不然,还是领会把握的主体与行动的主体),自我与世界的关系(是可以认识的世界,还是被世界定义的自我)。这些问题的解答,涉及到对“学”的理解,更涉及到对孔子学说的理解。如果说学如何是可能?学的标准又何在?判断的尺度又何在?谁人在判断?因此,“学”之一字的理解,就涉及到孔子对于人的基本认识,所以极其重要,因而不可不辨。

   孔子言说的对象主要是“士君子”,要理解孔子的话语,这一基本语境是必须要明确的。

   “学”意味着获得和拥有先辈们投注到文化传统中的意义。这样,一个社群就会拥有一个所有成员以此为基础进行彼此影响、沟通和交流的共同世界。

……

   “学”严格说是对意义的拥有——敬畏我们的文化精粹。[3]

   “学”在某种程度上说,就是成人需要从外界获得,甚至可以说是对于人的社会性的强调,因此具有过程性,“学而不厌”,是持续不断的征程,是时间维度中的实践性,是提升、证成和呈现。

   学什么?怎么学?又与孔子对于人世的看法、对人生意义的看法、对政治问题的看法有关。

   在孔子看来,惟圣人能作,普通人是以圣人为楷模的向上之旅,比之如柏拉图说,则圣人是走出了洞穴者,普通人是迎着光亮向上之旅。而圣人则担当着教化之责;圣人之作也,是证成、是显明、是已然的高度,是标高,但不是现成的道路;道路在修己,修己就是道路,“学”就是澄清修己的向度,明晰所是、应是、当是、必是,确证当行、应行、必行。

   但是自我也是主动性的意志主体,“是一个能够实现自己意志的个体自我”[4],“人绝非仅是靠践他人之迹就可成就的,……人类对‘道’的发展和弘扬负有一种主动创造的责任。这样,‘道’就是历史地综合累积而成的,而人打开他视为有价值的领域:‘人能弘道,非道弘人。’”[5]

   同时,在这一意义上说朱熹所谓“学之为言效也”,即是效法楷模之谓也。

   春秋之时诸侯并峙,周室衰微,固有的分封秩序受到冲击,社会流动开始加剧,人这一个体在当时的背景下,充满了疑难。在这“礼崩乐坏”的时代,生存的意义何在?人生是可欲的吗?世界是可能崇高的吗?高尚与鄙俗有可以界定的可能吗?这些问题是孔子关注的要点所在,也是孔子思考的核心所在,在某种程度上说孔子试图为文明与野蛮立下边界。

   当此之际,孔门之学从人的问题着手,自是题中之意,因而修己就成为孔门的第一要义,所谓“修己以敬”、“修己安人”、“修己安百姓”、“修己安天下”。

   孔门修己的要义又必于其理想求之。孔子一生行止,以此三句概之,要在好学、乐友、不以人之毁誉为度。庶几可以达到君子的要求,此为君子立身处事的要旨。而孔门修为的最高境界则为圣人,即己所立而立人,己所达而达人,所谓应世治化也。

   圣人的概念,对于孔子来说非常重要,也是孔门的最高人格目标(其义有类于柏拉图的“哲人王”,而柏拉图的哲人王是理性思维裁剪的产物,而圣人则是现世的理想人格和实在人格),并且由孔子发端而成为先秦时代关于“人”的最高目标。在人的问题上,孔子首重修己,而修己的高度是应世济民之圣人。

   《易·干·文言》:“圣人作而万物覩。”《论语·述而》:“圣人,吾不得而见之矣,得见君子者斯可矣。”《荀子·性恶》:“故圣人者,人之所积而致也。”圣人,理想的人世治理者以及完善的人格体现者,而君子是近于圣人的阶梯。

   《书·无逸》:“君子所其无逸也。”孔颖达疏引郑玄曰:“君子,止谓官在长者。”《国语·鲁语上》:“君子务治,小人务力。”而在子学时代的语境中,渐为修己的的评价语词,《礼记·曲礼上》:“博闻强识而让,敦善行而不殆,谓之君子。”

   君子立身处事的要旨:修己、讲习、论难,有自主之见,一是为己之学的功夫,二是论难、讲习的功夫,三是立身不随流俗的功夫,此是君子的境界。

   《焦氏笔乘》:李彦平曰:宣和庚子,某入辟雍。同舍赵孝孙仲修,伊川先生高弟赵彦子之子也,于某有十年之长。辛丑春同试南宫,仲修中选,而某被黜。仲修勉之曰:“公盛年一跌何伤,姑归读书可也。”某意不怿。赵曰:“公颇读论语否?”即应之曰:“三尺之童皆读此,何必某。”仲修笑曰:“公即知读此,且首‘学而时习之’以何者为学?”某茫然不知所对。仲修徐曰:“所谓学者,非记问诵说之谓,非之谓絺章绘句,所以学圣人也。既欲学圣人,自无作辍。出入起居之时,学也。饮食游观之时,学也。疾病死生之时,亦学也。任虚是识得‘造次必于是’,‘立则见其参于前,在舆则见其依于衡’,方可以学圣人。”某闻其言,顿若有悟。

   学习、教育以及统治者的楷模作用在孔子的学说中占据重要的位置。

   孔子坚信有治道在,并且通过建立往圣先贤谱系、提炼德性谱系,证明了在圣王的实践中已然存在,证明圣道、治道的曾经存在,并坚信理想之治的必然存在,而且“文武之道未坠”;但是圣治已然的存在和必然的存在,并不是现成的道路,而是显明了理想治理的相应高度,是标高、是尺度。真正的道路是躬行、践行、提升、证成而后呈现,是时间之维中的实践,而不是体悟,也不是被动的承受。“性相近习相远”,高度的不同与学、与躬行,与时间中的实现,孔子反复强调二十、三十、四十、五十、六十……等等年龄节点,即是此意。

   孔子坚信人有天生之性或者说未被定义的生之本能,此所谓“好色”、“人之所欲富与贵”,并不是否定好色、富贵之欲,而是认为富贵之上还有更高的原则,同时又有上智与下愚的禀赋之别。在这一基本信念的基础上,孔子宣布人的社会品格则是习染而成,是可以通过学习、教育塑造其良好的社会品格的,孔子也声称自己非“生而知之者”,而是“好学不倦”而已。人的学习首先要立定根基,建立其所是、应是、当是、必是之根本,在此基础上求诸于己者谓之学,求诸于人者谓之教。因此,孔子在时间的维度上建立起圣人、君子、贤人的谱系,并进而提炼出德性的谱系和可以评价的标准,为人世生活建立起提升的可能,建立起德性的进阶,从而坚定地完成崇高人生可能性的证明。但是并不是说孔子所言是天性与社会性的二维,因为孔子认定有天道在,人之生之本能并不与“天道”相悖,而是在澄明天道的圣贤指引之下的社会性存在,因此存在的本能不是实质而是有待命名的、待实现的存在,最终在时间的进程中得以呈现的存在者。

   关于人的定义,是以此前的知识为背景的潜在前提(当人将自己的神提升到万物神灵之上时,即是将人定义为超越世间物类的存在)。孔子是认同人超越万物的地位的,并且认定人的本性具有情(情者,喜怒哀乐)、欲(欲者,好货好色)之本然,但是情欲之本然并不是个体之全部,社会的人才是社会生活的现实之必然,在个体则通过他者界定,就是说要在承认这一本然之处,建立提升人的社会性阶梯,证明人之高贵、尊严。在这一基础上,孔子的人的定义之中的基础就显现出来:1、人人就有此本然;2、普通的人性是习染的,惟上智与下愚不移;3、天生圣人以治民,同时圣贤也是所谓“作”者,是阐明“天道”者;4、因此,对于普通人来说就有了判断的标准和学习的榜样。因此,天以圣人导民既是人的高贵、尊严的明证,同时也是世间圣人之治必然实现的理由。仁既是天之大德,又是圣人的品性。

   同时,必须强调孔子话语的基本语境,即君子/小人、民/人之辨这一基本语境。

◇         ◇        

   孔子热心于教导学生,并且带着学生谋求参与政治实践或者谋求参与政治实践的机会,对这一重要行为本身的理解,迈尔关于列奥·施特劳斯建立学派的解释庶几近之——

   照施特劳斯的理解,唯一的政治意图、唯一有影响的政治行动,就是创建一个学派……。是什么促使一位哲人去创建一个学派呢?所谓政治抉择又是在何种层面上来讲的呢?

   通过“建立学派能够让人关注到哲学的新取向、并使之保持下去。若要为传统立据,以使后人更容易进入经典之中,学派也是选择的工具。对于那些今后在共同体中要承担一定责任的那些公民来说,学派尤其能够让他们熟悉哲学,教育他们对哲学抱有善意,或最起码心怀敬意,且在必要时保护和支持哲学。”

   作为有着政治意图和政治抉择的学派,“对不同的接受者要说不同的话,他们以不同的方式接受、传承学说。”

   若这个哲学学说的学派受到更大关注,学派还可以强化、概括哲学的教条式内涵,强调那些可被传授、能形成表达式以及不细究实事就可重复、应用和传播的所有东西。当然,倘若学派还想赢得政治影响,就得冒一定的风险,即让哲学去适应某一特定的政体,或与某种政体走得很近,在未来,或在对此一学说有真正兴趣的其它地方,哲学才能重新松动与政治体制的纽带,去掉这一学说的缺陷——与在某一特定时间地点占统治地位的秩序的联合,或是服务于某一意识形态。

   要想富有成效地建立学派,教师的口传学说必须适合学生的领会能力。许多证据表明,教师将其最幽远的反思、最深邃的思虑、最具挑战性的思索都诉诸他精心写成的书中。然而,在学派中,口传总有更高的价值。通过口传,学生很容易掌握那些对他们具有重要意义的东西,或是认为它们不可放弃。这就很能解释,为何这一学派很容易形成为教师在哲学上的激进进行辩护的趋势,而且为何恰恰在学派的圈子里,常常轻视教师的思想,各色虔信却大行其道。[6]

   在这个意义上说,孔子更注重口传教授,而且特别强调理解传统(通过过去传承下来的文物制度),树立经典,并建立进入经典的途经。而信奉口传传统的弟子们,编录这一部语录,将这几句话放在首位,显然对孔子的意图极其理解。



[1]顾立雅《孔子与中国之道》,页121,大象出版社,2000年版。

[2]黄俊杰著《德川日本〈论语〉诠释史论》,第六章《日本儒者对〈论语〉“学而时习之”的解释》很有参考价值。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11月。

[3][美]郝大维、安乐哲著,何金俐译,《通过孔子而思》,页49-20。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年。

[4][美]赫伯特·芬格莱特著,《孔子-即凡而圣》,页130,江苏人民出版社,2002年。不过,赫伯特·芬格莱特另一方面又将个体看成是实现道的媒介,“由于君子的意志是使‘道’发挥作用并能够实现的媒介,所以君子的‘我’,作为纯净的人格,似乎已经变得晶莹剔透。这个我,就是一种没有个(私)人内容的意志生发的时空基点。”(页134)而郝大维、安乐哲则辩驳说:“‘成人’的工作基本上就是一种逻辑命题,其中个体必然满足某些必要条件以完成先定的产品。自我决定变为顺从和模仿,创新是一种过失。人的实现更是一种产业,而非艺术,是复制而非创造。芬格莱特的诠释与孔子的‘成人’是相抵触的,在后者那里,‘成人’是某种不受限制的开放行为,其中,文化积累以及随之而来丰富的可能性促成的是真正的质的成长。”(同上,页291。)这种批评正确的。

[5][美]郝大维、安乐哲著,何金俐译,《通过孔子而思》,页229。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年。

[6]迈尔《为何是施特劳斯》,引自《回归古典政治学——施特劳斯通信集》,页Ⅸ-Ⅹ,华夏出版社,2006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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