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闽粤驿道

黄绍坚

 

黄叔璥笔下的闽粤驿道(北段)

公元1722年(清代康熙61年)农历正月21日,40岁的北京大兴籍进士黄叔璥(1682-1758[1],一说1681-1757年[2]),与满洲御史吴达礼一起,被任命为首任巡察台湾御史。黄叔璥是位老实人,一生宦位平平,但为官踏实本份,撰有《台海使槎录》等多部重要著作。此次赴台,他留下一部日记体著作《南征纪程》[3],逐日、逐站记录下他由京经闽入台之旅程。尤为珍贵者,他记录下从福州经泉州至厦门的闽粤驿道北段的详细行程。

根据《南征纪程》的记载,我仔细对照一下今日地名,黄叔璥当年行程如下:

1722年农历2月21日,黄叔璥离京出发,沿大运河-钱塘江-富春江一路乘船南下。

4月初8日,陆行,经闽浙交界处“仙霞古道”,越南平市浦城县九牧镇“梨岭关”,进入福建界,先沿建溪,陆行至南平市区,然后再次登船,沿闽江南下。

4月17日,乘船至福州“洪山桥”,上岸,入福州城。他没有住官驿,而是住到朋友家。

4月20日,出福州南门,经福州台江区“万寿桥”(他写作“南台桥”),过闽江,宿南台岛上的福州仓山区三角埕(他写作“山角埕”)。

21日,渡乌龙江,宿福州闽侯县青口镇坊口村。有人请他吃鲎,他觉得味道一般。

22日,经闽侯县青口镇东台村“相思岭”(他写作“常思岭”。福州话读音相同),入福清市,宿福州福清市渔溪镇。这天他留下2则重要记载:一是在相思岭下,当年有明代大学士叶向高墓(原墓已毁,遗址在今福州闽侯县青口镇东台村戊辰自然村[4]);二是关于福建廊桥的记录:“自浦城至福州,桥梁或五里,或十里,矗立水中,翼翼楚楚,憩足偃息,可蔽风雨。周栎园(周亮工)每以两隅覆木板为憾,谓其俯栏有致,游目无余,良然。”[5]远在康熙末年,黄叔璥已敏锐注意到福建独特的廊桥、及廊桥两侧护桥的裙板。

23日,过福州福清市新厝镇蒜岭村的“蒜岭”,渡木兰溪,宿莆田市荔城区“兴化府考院”。

24日,过木兰溪上游的“濑溪桥”(位于莆田城厢区华亭镇濑溪村),经莆田仙游县枫亭镇时,寻找著名的莆田荔枝名品“延寿红”,未果,宿泉州泉港区涂岭镇。

25日,早上赶到泉州惠安县城螺城镇吃早饭,中午经著名的宋代古桥“万安桥”(又名“洛阳桥”),过洛阳江,入泉州城,宿“泉州府试院”。

26日,经泉州晋江市磁灶镇五龙村(时称“古陵”)“熊公庙”(祭祀明代泉州知府熊尚初),越大盈岭、小盈岭,宿厦门翔安区内厝镇前垵村“沙溪铺”。黄叔璥注意到,闽粤驿道泉州至厦门段,行人“往来如织”。

27日,经厦门翔安区新店镇刘五店(他写作“刘武店”),乘船30里渡海,至厦门五通(他写作“浯通”)登岸[6]

从4月20日至27日的8天时间里,黄叔璥赶了至少560里路[7],翻山越岭,渡河跨海,直抵厦门。其尽忠职守的为官态度,令人感叹。

 

清代闽粤驿道

我注意到,在黄叔璥从福州赶赴厦门的行程中,他极少住官驿,更多时候选择住在朋友家、或试院这类可供借宿的办公场所。我猜,黄叔璥急着赶到厦门、转赴台湾公干。不住官驿,可以省却不少官场繁文缛节。

在清人陈寿祺主撰的《福建通志》中,对清代道光年间(1821-1851)闽粤驿道福建段沿途的驿、塘、铺及其人员编制,有明确记载。张燕清先生曾作《清代福建驿站考》,筚路蓝缕之功堪赞,但错漏甚夥。我考证、补充今日地名,其具体路线为[8]

自福州府闽县“三山驿”(今福州鼓楼区通湖路“馆驿桥”附近,驿站人员编制149人,下同)出发,经福州府闽县“大田驿”(今福州闽侯县青口镇宏屿村,96人)、福州府福清县“宏路驿”(今福州福清市宏路镇,81人)、福州府福清县“蒜岭驿”(今福州福清市新厝镇蒜岭村,81人)、兴化府莆田县“莆阳驿”(今莆田荔城区雷山路一带,96人)、兴化府仙游县“枫亭驿”(今莆田仙游县枫亭镇枫贸街一带,82人)、泉州府惠安县“锦田驿”(今泉州惠安县城螺城镇驿顶街一带,96人)、泉州府晋江县“晋安驿”(今泉州市鲤城区西街与中山路交汇处附近的驿内巷一带,96人)、泉州府南安县“康店驿”(今泉州南安市水头镇,81人)、泉州府同安县“大轮驿”(今厦门同安区大同街道后炉街果子园一带[9],81人)、泉州府同安县“深青驿”(今厦门集美区灌口镇深青村,81人)、漳州府龙溪县“江东驿”(今漳州龙海市榜山镇长洲村,81人)、漳州府龙溪县“丹霞驿”(今漳州芗城区南山路驿前街,81人)、漳州府龙溪县“甘棠驿”(今漳州漳浦县官浔镇溪坂村马口自然村,69人)、漳州府漳浦县“临漳驿”(今漳州漳浦县城绥安镇麦市街一带,84人[10])、漳州府漳浦县“盘陀塘驿”(今漳州漳浦县盘陀镇。这是“塘驿”,只设抬轿搬东西的“兜夫”15人,不是严格意义上的“驿”)、漳州府云霄厅“云霄驿”(今漳州云霄县城云陵镇北门,即今云平路、元光路一带[11],69人)、漳州府诏安县“大碑塘驿”(今漳州诏安梅洲乡梅洲村大陂自然村[12]。这也是“塘驿”,只设抬轿搬东西的“兜夫”15人,同样不是严格意义上的“驿”)、漳州府诏安县“南诏驿”(今漳州诏安县城南诏镇东门一带,84人[13]

从福州府闽县“三山驿”,至漳州府诏安县“分水关”与广东潮州府海阳县“黄岗驿”[14]今广东潮州市饶平县)交界,闽粤驿道福建段全长1030里,约合593公里[15],全线共设17驿、又2处“塘驿”,沿途须跨越闽江、龙江(福清)、萩芦溪(莆田)、木兰溪(莆田)、枫慈溪(仙游)、洛阳江(惠安)、晋江(泉州)、安海港(晋江)、东西溪(同安)、九龙江(龙海)、鹿溪(漳浦)、漳江(云霄)、东溪(诏安)等大小河流、港湾,须翻越蒜岭(福清与莆田之间)、白水岭(仙游与惠安之间)[16]、大、小盈岭(南安与同安之间)、九龙岭(龙海的程溪、长桥镇之间)[17]、盘陀岭(漳浦与云霄之间)、油柑岭(云霄与诏安之间)[18]、黄石山(闽粤交界)[19]等大小山峰。

换句话说,官商行走在闽粤驿道上,正常应该走16天,平均每日行程64里许(约合37公里)。其间山高谷深,滩险流急,跋涉唯艰。“陟彼高冈,我马玄黄。我姑酌彼兕觥,维以不永伤。”《诗经》里的诗句,几乎就是八闽大地交通的真实写照——但是,客观来说,在清代闽地出省的5条官驿中,闽粤驿道是最好走、最安全的一条。

 

闽粤驿道(1):闽粤驿道的起点——从“崇轺驿”到“三山驿”的演变

说起福建官驿,须从唐末五代“闽王”王审知说起。

宋代福州地方志《淳熙三山志》记载,王审知在福州城“登庸门”内,建“崇轺驿”,接待朝廷派来册封的使者翁承赞[20]。唐末福州城南,筑月城,月城的南城门即“登庸门”[21],位于今天福州鼓楼区南门兜一带。“崇轺驿”是福建最早设立的驿站之一。

到宋代,福州城内设5驿、10铺。5驿分别是:使星馆、迎仙馆、崇轺驿、如归馆、皇华馆。其中,“迎仙馆”设在“南禅寺东”,后废,改设“如归馆”[22]。福州地方文史学者王铁藩先生考证说,宋代“迎仙馆”,其址在今天福州鼓楼区华林路的福建省政府大院内。唐代日本来华的空海法师,便由此出发,北上进京[23]

还有一处宋代接待宾客的重要驿站“皇华馆”值得一说。它位于宋代福州城“还珠门外,旧'春风楼’地”,即今天福州市鼓楼区东街口附近[24],始建于公元1187年(南宋孝宗淳熙10年[25]。福州城“还珠门”,始建于公元906年(唐哀帝天祐3年)。自宋代至今900年间,还珠门/东街口一带,都是福州城最繁华热闹的所在。明代邓原岳作《闽中元夕曲》:

“今宵雨霁动新凉,

  短拍长歌夜未央。

  学得昆山齐按节,

  还珠门外月如霜。

  邀来女伴转三桥,

  歌舞丛中落翠翘。

  归去春闺愁不寐,

  更无肠断似今宵……”[26]

清代闽县籍诗人叶在琦作《冶城(福州古称)端午竹枝词》,其中也有一首曰:

“菖蒲叶叶晚来香,

  午贴家家细较量。

  一路湖风入城去,

  还珠门外卖槟榔。”[27]

福州女性风情万种,“转桥祈福”之俗历历在目。在“还珠门”外建“皇华馆”,接待远方来客,足见福州人的细心与体贴。

“还珠门”外再往南面,有“镇闽台”[28],后代改建为“狮子楼”,至民国时期扩建福州南街时,方毁[29]。更南面,今天福州鼓楼区道山路“安泰桥”边,则是当时福州的外城门“利涉门”(址在今福州道山路“冠亚广场”附近)。宋代福州知州曾巩,作过一首著名的《夜出,过利涉门》诗:

“红纱笼烛过斜桥,

  复观翚飞入斗杓。

  人在画船犹未睡,

  满堤明月一溪潮。”[30]

当年,“利涉门”外,便是闽江入海口,樯桅如林,风帆如堵,商旅云集。著名的乌山,还只是海边的一座小岛,随波荡漾。而从鼓楼、还珠门、镇闽台、利涉门这条南北中轴直线,构成福州“南大街”,即今天福州八一七北路,从古至今都是福州城最重要的街道[31]

可惜,经过宋元战火焚劫,宋代福州5驿皆废。《乾隆福州府志》记载,到明初洪武年间(公元1368-1398年),福州城内改设“三山驿”[32],位于今天福州鼓楼区通湖路驿里社区一带,就在著名的三坊七巷的“衣锦坊”西侧。“三山驿”也是清代所有5条出闽驿道的起点,可惜驿站民国年间已毁,现在仅存清代古桥“馆驿桥”及“驿里社区”名字,顽强保留着对“三山驿”的纪念。

“三山驿”四周现存的几座古桥,都很有意思。

通湖路上短短的“馆驿桥”,原名“车弩桥”,最早是木桥,明代成化年间(公元1465-1487年)改建为石桥[33]。桥边,原有一座祭祀“医官大王”的俗神宫庙。清代翻译大家、福州人林纾说,这尊“医官大王”十分灵验,不仅保祐本社民众,外境人来拜神禳灾祈福,亦无不应验。大家口口相传,最终,宫庙、里社,都以“车弩境”闻名;就连巷子,也名“车弩巷”。不过,随着“三山驿”及附设二公馆(驿馆)的建设,连接“衣锦坊”与“三山驿”的重要桥梁“车弩桥”被叫得越来越少,桥名渐渐变成“馆驿桥”,俗称“驿前桥”[34]

“馆驿桥”南不远处,还有一座重建于1818年(清代嘉庆23年)的“古金斗桥”,也在三山驿附近,今存。这里原是唐代福州“罗城”的城门“金斗门”的城濠,故桥名“金斗桥”。不知怎么一来二去,大家都传说桥下埋有一斗金子,谁挖到,谁发财。这算是典型的民间望文生义吧?[35]

 

闽粤驿道(2):福州通往台江的跨海大桥“万寿桥”

千年福州府,吟咏者无数。在所有作品中,我最喜欢晚唐诗人周朴的《登福州南涧寺》诗,大气磅礴:

 “万里重山绕福州,

   南横一道见溪流。

   天边飞鸟东西没,

   尘里行人早晚休。

   晓日春山当大海,

   连云古堑对高楼。

   那堪望断他乡目,

   只此萧骚自白头。”[36]

南涧寺建在乌山上。福州习俗,将祭祀疫神的寺庙,称为“涧”、“殿”。乌山上的“南涧寺”,便在寺旁空地上,另建祀疫神的小庙[37]。当年站在乌山顶上,可远眺闽江入海处波涛汹涌,将福州与台江一分为二,“南横一道见溪流”。

当年闽江口海水水位,远高于今日。闽粤官道,只能出福州南门,渡闽江、乌龙江,循五虎山脚而行。唐宋时期,福州与台江、台江与南台岛之间的通行,靠的是浮桥。公元1158年(宋高宗绍兴28年)前后,科场失意的陆游,出任宁德县主簿,途经福州时,作《度浮桥至南台》诗:

“客中多病费登临,

  闻说南台试一寻。

  九轨徐行怒涛上,

  千艘横系大江心。

  寺楼钟鼓催昏晓,

  墟落云烟自古今。

  白发未除豪气在,

  醉吹横笛坐榕荫。”[38]

看来当年福州城至台江、南台岛之间,江面宽阔,风高浪急,交通确实不便。

到元代时,据郑丽生先生撰文介绍,和尚王法助(约1227-1314年)及其弟子们,发愿为民修桥,于元成宗大德7年(公元1303年)始建,历时10余年,终于建成闽粤驿道上重要的跨海大桥——福州“万寿桥”(当年台江一带还是闽江入海口)。据说福州长乐市闽江口的“金刚腿”原有一对,为采巨石建“万寿桥”,毁了一腿,如今只剩孤腿入江;又据说“万寿桥”石柱上的石狮子,姿态各异,“据说每一狮子都体现南少林'金狮拳术’的迹形,雕工也极为精致。”[39]

其后,海水渐渐退去。闽江入海口,终于退到福州连江县川石岛和福州长乐市梅花镇一带。闽江中的小洲“愣严洲”,变成福州台江区著名的商业街“中亭街”。“万寿桥”则屡经重建、改建,成为今天福州“解放桥”。“千艘横系大江心”的壮观景色,一去不再。

 

闽粤驿道(3):从乌龙江到木兰溪

闽粤驿道自“三山驿”往南,出福州南门70里,经南台岛(今福州仓山区),坐船渡乌龙江,至福州府闽县“大田驿”。“大田驿”位于今天福州闽侯县青口镇宏屿村附近。对照地图可知,黄叔璥没有住在“大田驿”,而是住到大田驿以南3公里左右的坊口村,大约是到朋友家作客,才被招待吃鲎。

我喜欢的建宁籍诗人张际亮,走的也是这条驿道。公元1840年(清代道光20年),张际亮似乎迎来他人生中的又一道曙光。这年,他接到好友、时任台湾兵备道的姚莹邀请,到台湾主持海东书院。一生落魄的张际亮,欣然踏上旅途。他从建宁县出发,经光泽、邵武、南平,直下福州。而后沿闽粤驿道南下,并在每一站几乎都留下诗作。

“乱峰西拥大江来,

  百折涛头走怒雷。

  龙虎自雄山水气,

  鼓旗谁吊霸王才?

  天边海色明三岛,

  帆外风声散九垓。

  便跨金龟看浴日,

  人生不合此低回。”[40]

这是张际亮《渡乌龙江》诗。和黄叔璥一样,张际亮也从南台岛坐船渡过乌龙江。不同的是,感情丰沛的诗人,渡江时被乌龙江边五虎山(位于福州闽侯祥谦镇)、鼓山、旗山(都在今福州市区)的巍巍雄姿所吸引,并遥想闽江入海口的川石岛等三岛上海天一色的壮阔景象,顿起人生奋进之心。

从“大田驿”往南50里,至福州府福清县“宏路驿”,即今天福州福清市宏路镇。张际亮和黄叔璥都未作停留,匆匆赶路。2人都住到宏路镇以南13公里左右的福清市渔溪镇。《乾隆福清县志》中说,渔溪镇有闽粤驿道上的“渔溪铺”,可供行人食宿。那里原来还有明代所建“渔溪公馆”,可惜早已塌圮[41]

在渔溪,张际亮也写了一首《渔溪》诗:

“莽莽重山势忽低,

  远烟疏树画渔溪。

  天光倒海飞帆外,

  野色盘云落照西。

  佐酒盘食饶丰蛤,

  傍村洲渚散凫鷖。

  剧怜满目游闲子,

  谁劝扶罾抵负犁。”[42]

福清市渔溪镇,就在兴化湾边上。那里有海鲜吃很正常,倒是让山里人张际亮有点好奇。

“宏路驿”往南40里,至福清县“蒜岭驿”,即今天福州福清市新厝镇蒜岭村。据《乾隆福清县志》记载,蒜岭的山脚下,有蒜岭驿。蒜岭的山顶上,有“炤海亭”,又有“画锦亭”[43]。这地方我没去过,以后有时间去看看。

越蒜岭,便是宋代诗人刘克庄的家乡——莆田。刘克庄留下一首近乡情更浓的《蒜岭》诗:

“到此思家切,

  寒衣半泪痕。

  烧余山顶秃,

  潮至海波浑。

  仆怕昏无店,

  人闲近有村。

  吾生输野老,

  笑语掩柴门。”[44]

我很好奇,刘克庄的“笑语”,说的应该就是莆仙话吧?

从“蒜岭驿”再往西南50里,过木兰溪,至兴化府莆田县“莆阳驿”,即今天莆田荔城区雷山路一带。欲过木兰溪,可以走“宁海桥”。宁海桥建在木兰溪入海口附近,即今天莆田市荔城区黄石镇桥兜村,全长225米,始建于公元1334年(元顺帝元统2年),现存古桥为公元1732年(清代雍正10年)重建,历时15年告成。宁海桥两侧,至今立着4尊明代风格的“守桥石将军”,其中桥北东侧1尊,低眉慈目,喜气盈盈,让人见了心生欢喜,兴许就忘了旅途劳顿。

距“宁海桥”10余公里外,黄石镇东甲村海边,有始建于公元813年(唐宪宗元和8年)的“镇海堤”,至今犹在,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桥边不远,则有黄石镇江东村,传说为唐玄宗宠妃江采苹(也写作“江采萍”)的故里。江采苹在历史上以“梅妃”名传千古。《民国莆田县志》引用《莆阳比事》的记载称,高力士出使闽粤,选江采萍入宫。在宫中,江采萍常“淡妆雅服,而姿态明秀”,并在住所旁边植梅建亭,号曰“梅亭”,深受唐玄宗宠爱,戏名其“梅妃”。据说唐玄宗常与梅妃斗茶,每斗每输。唐玄宗不无炫耀地对人说,梅妃是梅精,“吹白玉笛,作惊鸿舞,一一光辉。斗茶今又胜我矣!”[45]不过,莆田学者卢兆荫经过详细考证后确认,梅妃只是传说中人物:“在唐明皇的宠妃中,并无梅妃(江采苹)此人,似乎是可以肯定的。”[46]

 

闽粤驿道(4):从“枫亭驿”到“深青驿”

“莆阳驿”往西南行60里,黄叔璥和张际亮,都经过木兰溪上游的“濑溪桥”(位于莆田城厢区华亭镇濑溪村),至兴化府仙游县“枫亭驿”,即今天莆田仙游县枫亭镇枫贸街附近。张际亮并留有一首《濑溪》诗:

“历历前朝贵客坟,

  野风吹断赐碑文。

  清溪莫笑渔翁老,

  看尽苍崖幻白云。”[47]

“贵客坟”,指的应该是清代威略将军吴英的墓道坊及神道碑,位于枫亭镇枫贸街上。这条枫贸街,历史上为闽粤官道的组成部分。枫亭镇是一处特别有故事的地方,这里既是宋代名臣蔡襄的故乡,也是宋代名奸蔡京、蔡卞兄弟的故乡,还有一位令人感慨万千的蔡荔娘“活水亭”的传说,以后有机会,我专门说说枫亭的故事。

从“枫亭驿”出发往南行50里,过“陈同关”,越“白水岭”[48],便进入闽南文化圈,到达泉州府惠安县“锦田驿”,即今天泉州惠安县城螺城镇驿顶街一带;再往南50里,过著名的宋代跨海大桥“万安桥”(又名“洛阳桥”),抵达泉州府晋江县“晋安驿”,即今天泉州市鲤城区西街与中山路交汇处附近的驿内巷一带;再南行60里,过另一座著名的宋代跨海大桥“安平桥”,至泉州府南安县“康店驿”,即今泉州南安市水头镇;又南行70里,至泉州府同安县“大轮驿”,即今天厦门同安区大同街道后炉街果子园一带;又60里,至泉州府同安县“深青驿”,即今天厦门集美区灌口镇深青村——这条驿道,我写过《同安古官道》(《厦门晚报》,2014年12月21日18-20版)、《厦门岛内古道》(《厦门晚报》,2014年8月31日17-19版),感兴趣的读者可以去翻翻,兹不赘述。

这一带,包括如今厦门市全境,历史上都是千年泉州府辖地。我特别喜欢唐代诗人陈陶所作《泉州刺桐花咏、兼呈赵使君(六首选二)》:

“海曲春深满郡霞,

  越人多种刺桐花。

  可怜虎竹西楼色,

  锦帐三千阿母家。”

 

“猗猗小艳夹通衢,

  晴日熏风笑越姝。

  只是红芳移不得,

  刺桐屏障满中都。”[49]

刺桐花开满郡霞,闽姝笑靥对人家,诗人将闽南风情和闽南姑娘的美丽,刻画得栩栩如生。可惜的是,诗人一口一个“越人”、“越姝”,对闽人非常不公平。复旦大学李辉先生等人研究:“通过对现代福建和其他闽语人群的分子人类学研究,结果并没有看到闽越的结构。闽语人群基本都是来源于北方的汉族移民。所以可以确定历史上的闽越族在福建地区基本上已经消失。”[50]

 

闽粤驿道(5):从“江东驿”到“临漳驿”

从闽地全省地貌来看,漳州的九龙江中下游平原,是闽省最大的一块沿海平原,也是闽省最富饶的渔米之乡。闽粤驿道由此而过,当年汲汲于途的官商行旅,大约可以松口气。唐代诗人、写出“坑灰未冷山东乱,刘项原来不读书”的章碣,作过一首《送谢进士还闽》诗,便在闽北、闽中危崖耸立、滩险流急的背景下,映衬出漳郡生活的几分悠闲,几分从容:

“百越风烟接巨鳌,

  还乡心壮不知劳。

  雷霆入地建溪险,

  星斗逼人梨岭高。

  却拥木棉吟丽句,

  便攀龙眼醉香醪。

  名场声利喧喧在,

  莫白林泉改鬓毛。”[51]

史书记载,闽粤驿道从泉州府同安县“深青驿”西行50里,过九龙江,至漳州府龙溪县“江东驿”,即今天漳州龙海市榜山镇长洲村,那一带如今有厦门人熟悉的“江东鲈鱼一条街”。再往前走,须经过漳州门户“万松关”。险峻的“万松关”及万松关古道,至今犹存,位于漳州龙海市榜山镇梧浦村山上的隘口处。这里是漳州东大门,历史上发生过多次惨烈大战[52]。以后我再专门讲讲“万松关”的故事。

从“江东驿”西行40里,至漳州府龙溪县“丹霞驿”,即今天漳州芗城区南山路驿前街,当年位于漳州城南门外。

又西行40里,路中经过著名的“木棉铺”,位于漳州龙海市九湖镇木棉村。南宋末年,郑虎臣杀奸臣贾似道于此。其后,冯梦龙将这段故事写进《喻世明言》中,广为人知。再往南,越“九龙岭”,抵达漳州府龙溪县“甘棠驿”,位置在今天漳州漳浦县官浔镇溪坂村马口自然村。这座“甘棠驿”比较特殊,其地在漳浦县境内,但是驿站管理归龙溪县管辖[53]

再西南行50里,抵达漳州府漳浦县“临漳驿”,即今天漳州漳浦县城绥安镇麦市街一带。

对漳郡这几处驿站,前人多有吟咏。

江东驿:清人王有喜有《宿江东驿》诗:

“江东驿里凭栏望,

  一片孤城一字桥。

  两岸垂杨渔棹聚,

  满江暮雨送寒潮。”[54]

耕园驿(具体位置不详):公元1032年(宋仁宗明道元年)前后、1047年(宋仁宗庆历7年),蔡襄两次宿漳州西“耕园驿”,两次为耕园驿里的扶桑花作诗,其中1047年这首《耕园驿》诗写得最好:

“使轺迢递到天涯,

  候馆迁延感岁华。

  白发却攀临砌树,

  青条犹放过墙花。

  悲来唯见金城柳,

  醉后曾乘海客槎。

  欲问昔游无处所,

  晚烟生水日沉沙。”[55]

丹霞驿:宋代龙溪人林宗臣,有吟咏今天漳州南山寺后面丹霞山、丹霞屿(“丹霞驿”因此得名)的《丹霞屿》诗:

“笑凭诗句说丹霞,

  城郭人民数万家。

  礼接紫阳风俗厚,

  学传东鲁道源赊。”[56]

甘棠驿:宋人陈与义有《甘棠驿怀李德升、席大光》:

“破驿难并休,

  差池便薪水。

  山川会心地,

  还思对君子。

  道边千尺榕,

  年荫清且美。

  极知非世用,

  我爱不能已。

  东风吹南服,

  莽莽绿万里。

  此地亦可耕,

  胡为茧千趾。”[57]

漳浦驿(临漳驿)[58]:唐人常衮在《题漳浦驿》残句:

“风候已应同岭北,

  云山仍喜似终南。”[59]

唐代官员诗人杨发,有《和李卫公漳浦驿留题》:

“南尽封邮见好山,

  苍苍桂岭类商颜。

  谁怜后夜思乡处,

  白草黄茅旧汉关。”[60]

 

闽粤驿道(6):盘陀岭与“蒲葵关”

诗人杨发作诗“和李卫公漳浦驿留题”,其实李德裕留下的是一首《盘陀岭驿楼》诗:

“嵩少心期杳莫攀,

  好山聊复一开颜。

  明朝便是南荒路,

  更上层楼望故关。”[61]

李德裕之所以会在盘陀岭山脚下感叹“南荒”、“故关”,因为史书记载,盘陀岭顶,有汉、唐所建“蒲葵关”。《民国云霄县志》,详细记载了蒲葵关、李德裕、杨发的故事:“蒲葵关,在县治北40里,即盘陀岭,汉时南越故关也。汉元鼎5年(公元112年),汉击南越,东越王馀善以兵从,至揭阳以渡海,风波为解,心持两端。及汉破番禺,遂引兵还击之,破此关而入。唐大中11年(公元857年),岭南节度使杨发,次漳浦蒲葵关,宿驿楼,闻李卫公德裕留题,访求其遗墨,饬驿吏重镌其诗于壁。”[62]

的确,从漳浦“临漳驿”出发西南行,很快便见到危峰耸立的盘陀岭,界于漳州漳浦县盘陀镇与漳州云霄县火田镇之间,古来为闽粤驿道漳州段的瓶颈,山路萦纡,上与天齐。清代时,在盘陀岭脚下,专设“盘陀塘驿”,为官员们提供兜夫服务。即使在1990年代,沿着旧的324国道乘车翻越盘陀岭,上山下山也要花费近2个小时。如今,新324国道开通“盘陀岭隧道”后,盘陀岭老公路已近荒废。好不容易循老路登上盘陀岭山顶,只见云霄、漳浦几位闲人,悠哉游哉坐在盘陀岭顶的“白云寺”前,烹茗聊天。“蒲葵关”遗址,早已消失在历史烽烟中。不远处的大树下,“宋帝昺井”倒是保存完好,山泉清洌,沁人心脾。传说1279年(南宋帝昺祥兴2年),宋朝末代小皇帝宋帝昺,沿闽南一路狂逃,躲避元军追捕。闽南民间,多有关于宋帝昺风物的传说。李林昌先生说,“单单漳浦境内,就有马口行宫、梁山封螺、盘陀岭帝昺泉、古雷山下帝昺井、油澳海中玉带泉等,说得神乎其神。尤其马口开科取士、揭榜沙溪的佳话,更是娓娓动听。”[63]

在所有吟咏盘陀岭的古诗中,我最喜欢明代云霄籍诗人郑爵魁所作《蒲葵关》诗:

“龙骧东郡昔开唐,

  西下蒲关旧汉疆。

  苻苇丛中荒故垒,

  鹧鸪声里断斜阳。

  陇头火焰锄云熟,

  海上霜华剑气光。

  野老不闻惊战鼓,

  玉弧长遣射天狼。”[64]

诗写得非常大气,展现出千年漳州府的文化底蕴。

 

闽粤驿道(7):从“云霄驿”到“分水关”

从漳浦县“临漳驿”出发,越盘陀岭,总计行程70里,到漳州府云霄厅“云霄驿”,就在今天漳州云霄县城云陵镇北门,即云平路、元光路一带。再西南行80里,至漳州府诏安县“南诏驿”,位于今天漳州诏安县城南诏镇东门一带。诏安县是一处让我惊讶的地方。虽然“南诏驿”和诏安古城墙大多不存,但诏安明代所建“文昌宫”(文庙)、城隍庙、关帝庙、诏安明清时期至少合计13座牌坊组成的“诏安牌坊群”,却基本保存至今。此外,诏安南部梅岭镇“悬钟守御千户所”、诏安北部客家乡镇官陂、秀篆、霞葛等地多座“前方后圆”或“四角抹圆”形土楼,也屹立不倒。大家有空不妨去看看。

自“南诏驿”南行140里,抵达广东潮州府海阳县(今广东潮州市饶平县)交界处的“分水关”,即今天漳州诏安县深桥镇樟朗村。闽粤官道福建段,至此结束。

历史上的诏安分水关,居高临下,扼守闽、粤两省咽喉,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这里民风剽悍,明代郑燮《南诏道中书事诗(六首其二)》诗称:“行人半荷戈,杀气怒相逐。”[65]

分水关原有石关门,清代同治年间(1862-1874年),诏安知县杨庆容在关门上题署“津南第一关”,但民国时期修建公路时已毁[66]。幸好,分水关一侧纪念郑成功父亲郑芝龙的牌坊“功覃闽粤、声震华夷坊”,依然矗立。还有一座“胜利亭”,亭中保留着一块1945年9月3日(抗战胜利日)由民国诏安县长钟日兴撰刻的《抗倭胜迹》碑,碑文云:“……今者敌降战息。回顾吾诏,前后抗战3次,皆有可歌可泣之功绩……军民奋勇,敢死一战,(将日寇)驱出此关,可谓壮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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