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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以君:《曼殊妙迹百幀》序言

马 以 君

    继朱少璋的《苏曼殊画册》、黄永建的《苏曼殊书画论》之后,李蔚的《曼殊妙迹百帧》又快问世了。这三响目标几乎一致的连珠炮,说不定会给沉寂多时的曼殊研究带来震撼,“曼殊热”由此有望升温。

    这三位编著者都是我的好友,我们都在为曼殊研究尽着绵力。依我耳顺之眼光看,少璋沉实而有卓见,永建精进而富活力,李蔚老成而具胆识,加上我这个不自量力而好穿针引线的角色,缀联着活跃在学坛上研究曼殊的朋友,汇成一股不大不小的力量,在柳无忌先生的启示和指导下,从多角度、多侧面地进行着曼殊研究。

    曼殊真的值得那么长年累月去研究吗?回答这个问题,恐怕得先借曼殊的朋友鲁迅的一句话去引入。鲁迅在“曼殊热”最高温时对增田涉说:“研究曼殊和尚确比研究《左传》、《公羊传》更饶兴味。”《左传》、《公羊传》的研究已逾千年,但许多少问题尚悬而未决。苏曼殊研究自上世纪二十代中叶,由曼殊的老友柳亚子、小友柳无忌父子揭竿发轫,迄今才传承至第三代,谜样的东西自然不少了。

    苏曼殊确实是个谜,他离奇的身世,复杂的行止,奇特的个性,神妙的创作,迷离的思想,吸引着他生前和身后无数的爱好者。人们多围绕着他的本质究竟是“风流和尚”还是“革命和尚”而努力探索。这个探索很重要,因为不同的结论会影响到对他的创作的认识和评价。

    我也为此问题困惑了十多年。在断断续续的业馀爬梳中,我朦胧觉得,曼殊是个以革命为“天职”、以为文为馀事的爱国志士,他有心革命而业绩不显,无意为文而成效甚高。我得出这个结论主要是根据曼殊的性情志趣和创作轨迹。

    纵观苏曼殊短暂的一生,他“忍看国破先离俗”。离俗后他因“众生一日不成佛”而“我梦终宵有泪痕”。他为救国救民,发出“丈夫自有冲天气,不向他人行处行”的警言。他在十多年的革命生涯中,“狂歌走马遍天涯”,他跨越江南江北,奔走南亚东亚。但由于他的交往,他的气质,决定他尽管有“蹈海鲁连不帝”的反决心,也不可能拿枪战斗,而只能从事“易水潇潇人去也”和“轻叩柴扉问起居”一类的秘密活动。所以他的出家,他的教书,他的撰述,多半是为了掩护自己的真相。

    弄清苏曼殊的意向和行径,就可以探讨他的性情志趣了。曼殊既然醉心革命,他就必然尚刚鄙柔、重武轻文。事实上,他生性“高抗”,所推崇的是舍生取义的谭嗣同秋瑾郭耳缦,赞扬的是明季苦节艰贞的英烈;他所鄙弃的是了无骨气的职方、都督,以及长妇姹女,嘲讽的是图名为利的“众蚁院蚁员”;他喜欢的是“河流大野犹嫌束,山入潼关不解平”的大气,不喜欢的“马后桃花马前雪,教人那得不回头”的恋忧。所有这些,都反映曼殊尚刚鄙柔的性情。至其志趣,曼殊早岁习陆军、练步枪,参加学生军,欲杀康有为。而对为文,他认为不是“修身立命之道”,所以他经常“久绝文字”,“画笔久废”。这些都反映曼殊重武轻文。

    那么,何以苏曼殊又以文人鸣世呢?这有多个原因。首先是他的天份。苏曼殊是个私生混血儿,父母特异的节律和交错的基因使他获得良好的天赋,尤其是对艺术有极强的感悟力,故而被公认为“天才”。其次是他的经历。曼殊自小遭家族歧视,长成经钵飘零,沧桑的饱阅,刺激他对人生和社会作深沉思考,所以他“生天成佛我何能”,出世仍如入世。再次是他的交往。曼殊交往的多是有文化的革命家,陈独秀的口授手教,其他人对他的耳濡目染,都促使他竿头日进,青出于蓝。最后是他的学识。曼殊涉猎很广,汉英文俱精,我注他的作品时,许多词语找不到出处,柳无忌美国各大图书馆也查不出他编译所本,我俩都深佩

他视野开阔。综上数项,曼殊具备了成为杰出文艺家的主客观条件。

    但是,曼殊虽多才多艺,作品却不多,几篇小说,百把首诗和百馀幅画,译述也是寥寥。为什么会这样?主要是他有心革命、无意为文所致。从曼殊毕生的创作轨迹,可以看到,凡是革命处于高潮时,他的作品较少;凡是革命处于低潮时,他的作品较多。1907年,光复会举事失败后,他走避日本。仅半年,他做诗撰文,绘画编书,又参与亚洲和亲会工作,又协助鲁迅筹办《新生》,这是他文化活动的高峰期。1909年,曼殊痛感国势日衰,“万事

零坠”,又赴日本。这一年,他异常消极,“不爱英雄爱美人”,但他著译甚丰,写出最佳的诗作,译出最具水平的诗篇,也绘了一些画。这是他创作的旺盛期。类似的情况有1910年在爪哇,1913年在上海。在爪哇,他支离病骨,哦诗排闷,写出了代表作《断鸿零雁记》。在上海,他目睹党人腐败,氏篡政,悲愤难平,纵情花酒,写出《吴门》、《海上》等组诗,及绘出大量画幅。上述可知,曼殊主要是个“行者”而不是个“言者”。他的精力总体是做革命工作,在革命无大所为时才进行创作。在这种环境下产生出来的作品,其基本特征自然是“真”了。正因为“真”,才会倾倒一时,哀感顽艳。

    曼殊既是个革命志士,为何他的业绩却不显呢?这也有多个原因。一是他从事的是秘密工作,知道的人不多。二是他的联络人陶成章早死于他,故革命胜利后,无人推介。三是他口讷不善言,书呆子气又重,故他的工作不会做得太出色。四是他淡薄名利,不计个人得失。但尽管如此,他仍获得光复会追认为与“思想导师”鲁迅齐名的“文化导师”,孙中山评为“率真”,并追赐“曼残遗墨”题词。

    曼殊这种“有心革命而业绩不显,无意为文而成效甚高”的现象,从一个标本的角度印证了要做革命文必做革命人的道理。这个道理,甚值得那些“死抱住文学不放”、“以创作丰富自愉”的“知钱分子”深思。        

    说到曼殊的画,自然同他的诗歌、小说、散文、翻译一样,都是有为而发,灵妙难俦了。

    曼殊亲属说,他绘画具有“夙根”。这似不为过。他四岁“伏地绘狮子频伸状,栩栩欲活”。打后,绘所乘之轮船,所见的公鸡、鸟雀无不维肖维妙。在大同学校读书时,更为学校绘教科书插图及上美术课。这个妙笔生花的少年,到底从何处、跟何人学画呢?这到现在还是个谜。虽然曼殊说“太夫人令学泰西美术于上野二年”,但柳亚子却以行状无法排下为由而予以否决;罗孝明引别人说曼殊乌目山僧学画,但又被以风格殊异、对不上号为由而给以否定。在跟寻出踪迹之前,只能姑且说他是无师自通。无师自通固有绝对化之嫌。但据曼殊说:他的绘画是“自创新宗,不傍前人门户”的,故此说亦非全虚妄。所以单一追寻曼殊绘画效那一宗、学那一门就无异缘木求鱼。

    曼殊绘画既属“自创”,那它首先体现在题材上。从曼殊现存的画,不难看到,它的选材多是有为而发的。这且不说《过马关图》、《听鹃图》、《江山无主图》、《潼关图》及《天讨》上的几图,都取意明显,哀国伤时。即以以仕女为主体的《卧处徘徊图》、《清秋弦月图》、《文姬图》、《葬花图》等,亦寓“西风故国”、“兴亡聚散”的深意。至于赠友送行的,其对象如刘三黄节黄侃沈尹默诸宗元邓绳侯波罗罕水野等,也多是追求进步之士。而较多的纪宗述教图,亦于充满禅风佛味之馀,寄伤“崦嵫落日”之感,表“白马投荒”之情。而最为明显的是,他善借酒浇垒,在别人绘的《螃蟹》上写上“大有横行意,青袍误此生。可怜”的字样,极斥当官的为害。据此,对曼殊的画,不宜仅仅当一般山水、仕女等去观赏,而应结合他的题跋去理解他的情意。

    其次,曼殊的“自创”还体现在技法上。他说,他的画“精妙奇特”。这精妙奇特,最重要的是表现在风格上。曼殊绘画,虽以中国画为基础,却溶合了东洋画、西洋画的技法,所以他透视准确,画面浮剔,除“有人之致,去其纤;有人之雄,去其犷”外,还有反差强烈、立体感强等特点。这一东西方文化拼撞的产物,诚“空谷足音”。此外,表现在构图上。曼殊的画布局得体,中心突出,疏密有致,虚实分明,错落成章,极富动感。这些都与他的文学修养有关。试借他的《淀江道中》一诗说明。此诗写从乡到市的途程:人骑着马,穿柳阴,向下看见水在沙滩中涌动,向上看见山上女郎在打樵,向前看见酒旗及其下的茅店。

全诗方位明确,记述有序。最难能者是绿柳、银沙、红叶、白旗,色彩鲜明。一个“知市近”,即注入灵魂,全诗灵动。诗如此,画也如此,诗中有画,画中同样有诗。还有表现在运笔上。曼殊的画,偏于工笔细描,不论仕女修竹,还是沟壑流泉,无不落墨灵巧,线条流畅,浓淡有度,点到即止。曼殊有此功力,恐是得力于他对素描写生的重视。试看他的几幅人、牛、柳、石,都有独到的观察及表达的功底。曼殊也有寥寥几笔,顿成大器的画,但此非其手本。总的来说,曼殊的画,属文人画一路,但他既有天份,又有学养,故而“非食烟火人所能及”。

    曼殊作画,与创作其他文艺样式一样,都十分严谨,未有成竹,绝不下笔;一旦下笔,其势如静子所见所述。所以他“不肯多作”,以致“中原名士,不知之也”。

    曼殊岭南画派的高剑父有交往,两人当互有交流、互有影响。但两人相比,剑父似更“雄”,曼殊似略“纤”;剑父更“露”,曼殊似稍“隐”。可谓各有千秋,不相伯仲。但剑父风头甚劲,而曼殊甘于寂寞。故曼殊的崇拜者黄叶海章)生前尝赐信我说:“世人但知剑父善绘,而不识曼殊精妙也”。言外有不平之音。

    如今李蔚,以其对曼殊的特有感情,在出版《苏曼殊评传》之后,又穷其数年之心血,遍搜博索,终成这本《曼殊妙迹百幀》。我看着稿本,佳作琳琅,其中不少为我所未寓目。我真为挚友怜而歌,因为搜佚辑遗,我也做过,个中甘苦,惟己心知。李蔚能在前人的基础上跨出一大步,编成这么一本迄今为止最丰富、最精详、最具条理性的曼殊画集,以为曼殊诞辰一百二十年之奠仪,其付出、其心意,当不言而喻。

    我作为曼殊研究的过来人,李蔚情意殷殷着我作序。我惭愧,我惶恐,因我已快十年无染指曼殊之作了,脑海中一片模糊。我十分害怕所写会贻误来者。但又想,有李蔚这本足可供来者研读参考之文献,则我的鸦蝉之谬,亦可抵销了。

                                     马以君作于岭海顺德凤城嘤鸣楼

                                        二OO四年四月十五日

原载李蔚《曼殊妙迹百帧》7-11页,北京远东联合国际拍卖公司2018年10月出品。非卖品。

——

序言作者马以君1942 2013):别署崔驰,祖籍广东南海,后逮台山。早岁在顺德大良读中、小学。1965年毕业于华南师范学院中文系。先后在新会顺德从事教学、教研、修志等工作。业余涉笔文史。积久在《文学评论丛刊》、《文艺理论与批评》、《新文学史料》、《鲁迅研究》、《社会科学战线》、《华南大学学报》、《广播电视大学学报》、香港《大公报》等报刊发表有研究许地山苏曼殊黄节康有为梁启超鲁迅柳亚子毛泽东等的文章数十篇,出版有《燕子龛诗笺注》(四川人民出版社)、《少石诗注》(湖南人民出版社)、《黄节诗集》(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苏曼殊文集》(花城出版社)、《苏曼殊诗集》(珠海政协文史会)、《〈南社〉未刊稿》(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等书。同时,创办并主编民间学术刊物《南社研究》(中山大学出版社)、《广东南学》(内部印刷)。是从1980年开始的苏曼殊研究第三阶段的重要代表。他编辑的《苏曼殊文集》、《苏曼殊年谱》是截止目前最为完整、最为权威的文集与年谱,无忌先生曾给予高度评价。在本书的编辑过程中,马以君先生提供了许多宝贵意见,供给了多幅珍贵画作,并审阅书稿,为之赐序,襄助良多。本集实际是编者与马以君先生共同编辑的。编者曾要求二人连署编者,为马以君先生所谢辞,而仅愿为之撰写序言。

原载李蔚《曼殊妙迹百帧》240页,北京远东联合国际拍卖公司2018年10月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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