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来“孤篇压全唐”？

  

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被誉为“孤篇压全唐”，不可思议！果真如此，那么唐朝著名的家喻户晓的诗人李白、杜甫、白居易都不在话下了？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是一首好诗，而且很有文学研究价值，但“孤篇压全唐”就有些过了。我认为好诗未必“压全唐”。

理由一，从古到今，谁能读完全唐的诗？既然没有读完又怎知它能“压全唐”？唐诗（官方和民间，口头与书面）到底有多少首？谁也不知道。唐朝建国289年应不算短，后人很难完整地收集全唐诗。据不完全统计，唐朝能上台面的诗人就有二、三千人，已收集全唐诗四、五万首，一天读一首就要100多年。

理由二，张若虚是初唐诗人。我们知道唐诗分四期：初唐、盛唐、中唐和晚唐，且以盛唐诗最为繁荣，诗人最为著名。初唐四杰（王勃、杨炯、卢照邻和骆宾王）也没有张若虚，他的诗又怎么能够“压全唐”呢？

理由三，“孤篇压全唐”的理论依据不恰当。网上一搜，“孤篇压全唐”的理论依据主要有两个方面：一是清末王闿运说的“孤篇横绝，竟为大家”；二是闻一多先生在《唐诗杂论》的《宫体诗的自赎》中说：“在这种诗面前，任何的赞叹是饶舌、几乎是亵渎。”并赞美其为“诗中的诗，顶峰上的顶峰”。仔细酙酌这两个依据都不可靠：王闿运说的“孤篇横绝，竟为大家。”（没找到出处）虽然极为赞美但没说“孤篇压全唐”；闻一多先生就更没有说“孤篇压全唐”了。而我们的专家学者们依两位老先生之言得出了“孤篇压全唐”的结论，实在不可理解。

为此，我仔细阅读了闻一多先生的《宫体诗的自赎》，“孤篇压全唐”的结论原是断章取义，无稽之谈。

闻先生的《宫体诗的自赎》主要评说的是从梁简文帝当太子到唐太宗100年间的“宫体诗”。先说说什么是宫体诗。宫体诗是指以南朝梁简文帝萧纲为太子时的东宫，以及陈后主、隋炀帝、唐太宗等几个宫廷为中心的诗歌。“宫体”既指一种描写宫廷生活的诗体，又指在宫廷所形成的一种诗风。其内容多是宫廷生活及男女私情，形式上则追求词藻靡丽，后来也称艳情诗。如《美女篇》、《三妇艳词》和《玉树后庭花》等。

《宫体诗的自赎》是闻一多先生于1941年为躲避日军空袭，从昆明疏散到郊区陈家营时所作。在当时抗战氛围下，闻先生痛恨“宫体诗”，说它是“以宫廷为中心的艳情诗”。“从梁简文帝当太子到唐太宗”宫体诗“根本没有羞耻了”，到卢照邻、骆宾王宫体诗才出现了“转机”，再到“……刘希夷实已跨近了张若虚半步，而离绝顶不远了。” “如果刘希夷是卢、骆的狂风暴雨后宁静爽朗的黄昏，张若虚便是风雨后更宁静更爽朗的月夜。《春江花月夜》本用不着介绍，但我们还是忍不住要谈谈。就宫体诗发展的观点看，这首诗尤有大谈的必要。”可以看出《宫体诗的自赎》自始至终闻先生是在评说“宫体诗”而不是“全唐诗”，要说“压”也是“孤篇压宫体”，这是其一。

其二，《宫体诗的自赎》是在论诗，对不同朝代的宫体诗进行分段评说。“在这种诗面前，一切的赞叹是饶舌，几乎是亵渎。”分明是对《春江花月夜》（春江潮水连海平，……汀上白沙看不见。）前八句的赞美。闻先生说得很清楚：“它超过了一切的宫体诗有多少路程的距离，读者们自己也知道。”请注意， 超越的是宫体诗而不是全唐诗。

其三，我们来看《宫体诗的自赎》的最后一段：

“这里一番神秘而又亲切的、如梦境的晤谈，有的是强烈的宇宙意识、被宇宙意识升华过的纯洁的爱情，又由爱情辐射出来的同情心，这是诗中的诗，顶峰上的顶峰。从这边回头一望，连刘希夷都是过程了，不用说卢照邻和他的配角骆宾王，更是过程的过程。至于那一百年间梁、陈、隋、唐四代宫廷所遗下了那份最黑暗的罪孽，有了《春江花月夜》这样一首宫体诗，不也就洗净了吗？向前替宫体诗赎清了百年的罪，因此，向后也就和另一个顶峰陈子昂分工合作，清除了盛唐的路，——张若虚的功绩是无从估计的。” 很明显“诗中的诗，顶峰上的顶峰”是对《春江花月夜》最后四句的评价。也就是说“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这四句是《春江花月夜》这首诗中的诗。《春江花月夜》是宫体诗的顶峰，这四句又是“顶峰上的顶峰”。《春江花月夜》洗净了宫体诗最黑暗的罪孽，这就是《宫体诗的自赎》的本意，为何与全唐诗牵扯上，并得出“孤篇压全唐”的结论呢！

根据“向前替宫体诗赎清了百年的罪，因此，向后也就和另一个顶峰陈子昂分工合作”这句话，依闻先生的意思初唐最少有两个诗坛“顶峰”：一个是张若虚，另一个就是陈子昂。现实中，顶峰虽然有高低之分，但也谈不上谁压谁。所以，《春江花月夜》是好诗，但不能说“孤篇压全唐”。